就是这样才让人发愁。
黑鬃斑鬣狗在势力最惊人的时候拥有接近十五名盟臣及后备军,而这支庞大的队伍目前只剩下了五名成员,其中两名后备军还在不断跟其他政治联盟接触,似乎想要另谋出路。
这下好了,从五又一下子减到了零。
安澜可以发誓她在做出战术撤退这个决定时没有任何奇怪的念头,平日里也从不对断尾联盟及三角联盟针对先代盟臣的行为推波助澜,甚至还多有阻拦,可是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
现在发生的一切看起来真的很像“清洗”。
等到斑鬣狗们吃饱喝足,开始张罗着给同伴和幼崽带肉时,她一边叼起一大块后腿肉,还在一边思考着该怎么跟即将要变成光杆司令的前任女王讲述这个重大打击,又该怎么处理即将从厚冰层慢慢转向薄冰层的随时可能破裂的关系。
这天夜里,巢区的氛围也的确十分诡异。
第二天上午,明明没做坏事但莫名有点“做贼心虚”的安澜带着坏女孩和壮壮外出巡视领地,顺便避一避黑鬃斑鬣狗那五味杂陈的视线。
出于某种预感,她们在北部边界做完加强标记后,一路沿着昨天大部队散开的方向搜索,并在对峙地点往东约有两公里远处找到了一具尸体。
这具遗骸在被找到时就只剩下了一半,显见是曾经遭到过什么动物的撕咬,仅仅通过观察,安澜很难确认致命伤在什么地方,但她在尸体附近嗅到了一股隐隐约约透着点熟悉的气味。晚些时候,巡逻小队又在一公里外的稀树林里找到了一具尸体,身上同样存在着熟悉的气味。
最后一名盟臣在远处的水塘边被找到,断了两条腿,瞎了一只眼睛,喉咙也被咬过,奄奄一息,全靠顽强的生命力撑着在眨眼睛。看到女王,它用力地撑了一下身体,从喉咙里发出空气流动的嘶嘶声,好像要告知什么,又要警示什么。
安澜低头嗅到那股同样的气味,终于明白了自己在见证什么。
这是一场针对黑鬃斑鬣狗的等待了无数年的报复行动。
这是一封写给南部氏族,写给现任女王的警告信。
这是希波在说——做好准备,因为风暴就要来了。
第363章
这天最后,安澜决定在水源旁边过夜。
其实按道理说作为女王的她是不应该在东部边界逗留的,尤其是当身边只带着坏女孩和壮壮、护卫能力严重不足的时候,可每一次她刚想转身离开,都会被幸存者的目光攫住视线。
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对生的渴望。
它是如此的想要活下来,以至于放下一切苦苦恳求,紧紧地抓住她,好像抓住一根漂浮在河面上的稻草,祈祷自己不会被丢在这里等死。
安澜……没法拒绝这样的请求。
所以她在河边静静地趴卧了下来,途中赶走了几只蠢蠢欲动的秃鹫,还吓跑了一只闯进领地里来寻找觅食机会的流浪斑鬣狗。
太阳落山之前,坏女孩和壮壮外出狩猎,带回来半只瞪羚。安澜自己吃了一大半,又把食物撕成碎肉喂给给幸存者。有了食物提供的能量,它好像恢复了一些,到后来竟然能慢慢爬到河边、努力伸长脖子去喝水了。
事实证明斑鬣狗确实是最能活的动物之一。
第二天清晨天才刚蒙蒙亮时,这只硕果仅存的前朝盟臣已经掌握了用两条腿站立的技巧,只是还需要用断折的肢体来保持平衡,挪动起来疼得直发抖,每前进几十米就得停下来恢复体力。
安澜、坏女孩和壮壮陪着它一路往巢区走,大前辈越走越不耐烦,但又不能抛下两个“没法保护自己”的后辈,于是便把所有压力都倒在了伤员身上,一边呼噜呼噜,一边死亡瞪视。
大约真是压力出动力,幸存者走到半路有好几次明明都走不动了,都躺下来喘气了,到最后还是像尾巴被火烧着一样勉强爬起来继续走,就这样走走停停,竟然真的走到了西部猎场。
断尾联盟正好在那里狩猎,大羚羊没扑到,倒是碰到了一夜未归的女王和怎么看怎么像死了一半的先代盟臣,惊得当场就啸叫连连;比它们更惊讶的大概只有等在巢区里的黑鬃斑鬣狗——后者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实在没想到还有机会和多年同伴再见一面。
安澜的声望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提升,然而她并没有时间去庆祝,因为在幸存者缓过一口气来、复述了当日是如何被希波带着族人偷袭的之后,整个巢区都骚动了起来。
低位者们为领地安全忧心忡忡,高位者们为尊严受损而义愤填膺,黑鬃斑鬣狗明明长期精神不济,却因为仇恨忽然恢复了做女王时才有的精明和威势,不断用煽动性的话语向王座施压,希望看到敌人们都倒在荒原上流血。
问题在于——敌人不会等着让人来放血。
安澜提高了巡逻的频率,增加了巡逻队员的数量,连续好几天带着大队人马越过边界线去“寻仇”,然后一无所获地折返。有一次她发了狠,越过过空荡荡的希波氏族巢区,一路追进东部氏族领地,结果仍然没有看到敌人的踪迹。
南部氏族就在这样高悬的心绪中度过了一个月。
直到降水开始缓慢减少时,安澜才一次常规巡逻当中见到了许久不成谋面的“希波女王”。
当时希波被四只雌兽环绕着,似乎是在赶往某个猎场的路上,走到中途,它们嗅到了安澜、坏女孩和箭标的气味,便放慢脚步,走到一处隆起的土丘上,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安澜恍然间意识到好像每次她看到希波时对方都站在相对较高的地方,不是矮坡就是土丘,并且还要摆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或许是它天生就喜欢用影子笼罩住其他动物的身体,亦或许是它需要一点垫脚的东西来支撑自己俯瞰那些故乡的高位者,以忘却从离王座一步之遥处跌落到谷底的惨痛经历,但无论原因为何,都不妨碍这个姿态要传达的挑衅意味。
老实说——坏女孩和箭标的脾气都很坏。
如果不是出于安全考量,安澜不会同时带它们出门;但每次只要同时带了它们俩出门,她都觉得自己不是在巡逻,而是在溜两条战斗力max的、撒手就没的大狗。
这回也不例外。
看到希波停下脚步,箭标当场就冲了出去,坏女孩稍作“矜持”,不过也就是慢了几秒钟,转眼就跟一阵风似的刮没了。为了防止它们陷入五对二的不利局面,安澜不得不翻着白眼追了上去,但她毕竟还没有那么自负,在开始冲刺的第一时间便召集了在附近活动的氏族成员。
低吼声像沉闷的雷音那样朝远处滚动。
其中一名敌人条件反射性地发出了尖厉的“笑声”,提醒所有同伴注意规避危险。与此同时,希波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它从土丘上投来最后的饱含深意的一眼,冲着这个方向龇了龇牙,便带着族人奔向了广阔的草原。
三天后,断尾联盟失去了一只亚成年。
七天后,低位者们在北部猎场遭到了一场袭击。
比起北部氏族,希波氏族规模更小、更灵活、更机动,一旦它们决定制造麻烦,就会像躲在黑暗中的刺客,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制造死伤。
屋漏偏逢连夜雨,由于猎场中频频传出求援声,主战力们被左右拉扯、疲于奔命,导致无法有效应对北部氏族的再次入侵,险些在边界线上重演第二场无法阻止的大溃败。
安澜清楚地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在黑鬃女王当政时期,双线迎敌就把氏族拖入了深渊,最后甚至葬送掉了三个继承人人选和一个还算辉煌的王朝;现在坐在王座上的是她,而她不会让这个王朝在还未腾飞时就沉沉坠地。
或许是时候启用一些可能招致争议的手段了。
于是,在雨季的尾巴梢,安澜一边加大对幼崽和母兽的保护力度,一边把目光转向了频繁出现在领地当中的游荡者们。
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她允许六只处于流浪状态的雄性斑鬣狗加入了南部氏族,随后和诺亚打配合,让这些渴望能在新氏族安家的雄兽意识到了“正确”表现自己的重要性,有力出力,没力充个人头数,勉强顶住了接连减员给防线造成的漏洞。
但仅仅这样还不够。
在把游荡者薅过一遍之后,安澜又盯上了这个雨季频繁出现在季节性猎场的借道者和那些长期徘徊在巢区以外二到四公里处的、希望通过不断示好来加入氏族的流浪雌兽。
接纳雄性是一回事,接纳雌性又是另一回事。
为了减少来自氏族内部的压力,安澜这一次没有选择“独断专行”,而是带上了箭标和断尾,以此来堵住大部分高位者的嘴。
多个世界的社群生活给她带来了一条重要经验——参与感很重要。
如果一个决定是首领自己做下的,部分成员就会因为感觉遭到了忽视或者不受尊重而频频挑起质疑;反之,如果一个决定做下时大家都在场,那大家就是共犯了,往后就是想抱怨也不行。
本着这个认知,安澜直截了当地告诉臣属们:氏族现在情况不好,领地总在受威胁,还有一些想搞复仇的家伙。等幼崽养大时间太久了,必须得先吸收一波新鲜血液。所以,喏,选吧。
说实话,箭标和断尾当时差点前爪绊后爪。
它们也知道能被带出来接触流浪雌兽自己其实就已经被坑了,但能怎么办呢,女王毕竟和同伴不一样,没法拿有生以来最嫌弃的眼神盯着人家看,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假装无事发生。
装着装着,又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
招揽雌兽是不合常规,但眼下也不是常态了啊。
没错,大型氏族很少向想得到庇护的独行者伸出橄榄枝,可在斑鬣狗奉行的“铁血”、“等级”和“规则”之道顶上,还有一个永远处于最高优先级的行动依据,那就是“生存”。
北部氏族压得那么紧,希波又那么疯,再不想办法稳住局面、反推回去,有多少领地面积都不够它们侵吞的,氏族成员们迟早要吃不上饭。
反正有女王顶在前面,万一招揽进来的雌兽太出息了,真的改写了政治格局,也是女王第一个倒霉,它们这些联盟说不定还能坐享其成、竞争上位,干嘛要跟女王顶牛呢?
……说干就干。
断尾过去虽然没干过对外招兵买马的工作,但借助血亲的帮助和自身悟性,竟然也干得有模有样,通过分享食物、允许接近示好、相互交换情报等方式招揽到了两只还算不错的流浪雌兽。
箭标不甘示弱,也想表现一番,可它的挑选标准有那么点问题,最后看上的类型都和自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凶狠、高傲、脖子硬、不懂得低头、难以管教。
安澜很难不觉得这家伙是在故意给她找麻烦。
所幸在接连接触了三只刺头之后,箭标超常发挥了一次,锁定了两只从西边流浪过来的、进入领地借道捕猎的雌兽。
那是一对被驱逐出来的姐妹花。
姐姐看着很精明,眼睛总是在不安分地转着,明明是只斑鬣狗,却有着一副狐狸似的神态;比起姐姐,妹妹就显得有点笨拙,好在体格健壮、狩猎卖力,打起架来也豁得出去。
当安澜从角马尸体边离开、以行动默许它们靠近来吃饭时,这对姐妹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好运气,在四十米远的地方来来回回,犹豫了好久才敢靠近,靠近时还敬畏地夹着尾巴。
坏女孩觉得有被挤到,掀起嘴唇,龇了龇牙。
反射弧有点长的妹妹瞪大眼睛和这只一看就不好惹的年长者对视,然后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箭标,再看了看坏女孩,嘴里叼着的肉随着这番动作晃动,噼里啪啦地打着侧脸。
那个瞬间,就算是很久没放松过的安澜也笑了。
她知道这一轮“招新”发生在食物资源紧张的旱季跟前,势必需要花费更多精力去协调旧成员和新成员的关系。
如果运作得不好,这原本应该成为强心剂的新血就可能导致排异反应,反而拖垮本就不堪重负的氏族。但是如果——如果,她运作得当的话,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旱季是高强度抱团的季节,希波将不会找到进一步制造恐慌的机会;
旱季也是猎物群北上的季节,北部氏族也会撤出季节性猎场,留下一个可供喘息的窗口。
等到来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第364章
东非的五月是气候变化迅速的一个月。
在五月当中,降雨量会迎来一个断崖式下跌,接下来的六月到十月,月均降水天数更是会直接来到可怜巴巴的个位数,有时甚至连续数周滴水不落,但也正因为如此,旅游业才会在六月回暖。
游客不用担心越野车会在潮湿的泥地上抛锚,最后还得爬到车顶去搜索电话信号;也不用担心细密的雨帘和郁郁葱葱的高草丛会把野生动物严严实实地遮挡住,让他们白跑一趟。
旅游业迎来旺季,园区工作人员也忙碌了起来。
里德刚刚给一队自驾行游客指完路,一边调整墨镜夹片,一边看着助手凯恩往车前盖上架相机支架,后者放下去一次,又觉得不满意,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确保三脚架能精准踩上贴在那里的一张星星贴纸。
事实上,动物们也对这颗星星很感兴趣——
国家公园的猎豹以喜欢跳上吉普车眺望远方而闻名,每当里德把车停在开阔地里,它们总会蹿上汽车在座椅顶端优雅地漫步,然后翻过挡风玻璃,坐到星星上,得意洋洋地甩动尾巴。
车前盖是猎豹的乐园。
一些观光车会把备用轮胎放在那里,某次就有游客给离得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蹲坐着的猎豹已经把后腿和屁股都塞进了轮胎内圈,前爪则舒舒服服地扒拉着顶棚,向人类炫耀自己劲瘦的身材和毛茸茸的肚皮。
调皮的、好奇的小东西。
不过这段时间往他车上跳的猎豹数量变少了。
旱季对南部氏族来说是恢复元气的良机,对摄影师来说则是拍摄重要素材的良机,里德前所未有地靠近巢区,车身上难免沾染了斑鬣狗的气味,隔着老远就会把长腿先生和长腿女士们吓跑。
“有失必有得嘛。”凯恩总是说。
小助手最近生了一场病,在园区休养了三个星期,现在正在重新赶进度。这天下午他就坐在车上摆弄摄影装置和观察笔记,德雅站在后座抓着望远镜看巢区的动向,而里德自己则抓着相机和支架冒险走到了空地边缘,距离最近的一只成年斑鬣狗只有不到一十米远。
和往常一样,他一坐下来就开始寻找女王。
比起两个前任来说,阿米尼芙总是更加难找。
它不喜欢坐在可以居高临下的大岩石上,也不喜欢坐在可以享受阴凉的金合欢树下,而是喜欢很随意地坐在各个风口,有时甚至是高草丛边。
那里常年有许多中层和底层成员逗留,因此女王每天都会被不同的群体“淹没”,时不时还有幼崽从跟前飞奔而过,追逐打闹,嘻嘻哈哈,打着打着就滚成一团,失去平衡,撞到女王或者盟臣身上才会猛然回神,背起耳朵,夹起尾巴,后退两步,转身就跑,缩到母亲身后去哆哆嗦嗦。
要是放在从前,这只母兽大概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但是现任女王对幼崽十分宽容,所有母兽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都放松了许多,不再摆出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模样。
阿米尼芙确实珍视幼崽——里德可以作证。
他曾经在巢区拍到过两只断尾联盟幼崽在女王身上玩跳山羊的画面,它们的母亲原本还在和其他氏族成员社交,回头就看到了这让人窒息的画面,当即就冲了过去,比盟臣们还要生气。
另外还有一段红外摄像机拍的影像。
在这段视频里,一只低位者幼崽把自己卡在了水塘边上的小洞当中,差点就因为窒息丧了命,好在女王不知是听到了动静还是本来就要清点一遍巢区幼崽的数量,兜兜转转竟然找到了事故发生地,这才把它像拔萝卜一样拔了出来,还咬破了后背上的一点皮。
这种无微不至的照料和保护收益惊人。
南部氏族在过去这个雨季疯狂繁殖,而生出来的幼崽夭折率又很低,以至于进入六月之后巢区竟然同时有超过一十只幼崽在活动,险些让工作人员以为自己观察的是规模更庞大的火山氏族。
幼崽数量增加了,成年斑鬣狗的数量也增加了。
里德在女王身边三、四步远处看到了曾经的流浪姐妹(后来被起名为【狐狸】和【蜜獾】),看到了从短湖氏族跑出来的凶兽【上校】,看到了因为独自狩猎角马而被游客发上社交平台的【因芭】(意为歌唱)……
南部氏族接纳这些雌兽的行为当初并不被园区看好,它们加入后也的确引起了许多小规模的摩擦,但慢慢地,慢慢地,一切似乎都迈上了正轨,所有新来者都紧密地团结在了女王周围。
现在再回头看,就连里德也不得不感慨。
阿米尼芙……实在是太适合做首领了。
它在这个位置像猛禽被从笼子里释放出来、飞向天空一样,举重若轻、游刃有余,无论是那总也用不完的精力,那总也耗不完的耐心,还是那总也使不完的点子,都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给斑鬣狗们带来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通常来说,王座周边的氛围应该是紧张的、高压的、不近人情的,待在女王身旁不应该让它们感觉到安全,但这恰恰就是南部氏族成员们当下的感受——安全、稳定、受保护,由一股强大的、宽厚的、总能解决问题的力量掌控着。
里德想不到自己在观察研究生涯中还有没有见过类似的画面,但有一点是他无比肯定的:中层、底层和雄性都想在女王面前露脸,高位者中则有至少五名成员坚信自己是最受偏爱的那一个,并常常为此暗地较劲、大打出手。
老天,就算他是个人类,都忍不住想亲近这样的首领了——事实上,他可能确实正在享受着阿米尼芙的优待,因为对方似乎非常明白“人类”和“车辆”的区别,走过来时总是小心翼翼地收敛动作,也提醒那些过于好奇的族人收敛动作。
这事第一次发生时里德差点心脏骤停。
他知道斑鬣狗智商很高,性格不像花豹那么神经质,动作又不像狮子那么具有压迫力,在不受挑衅也不患病的情况下极少主动攻击人类,对游客和摄影师来说都是很好的接触对象,但并不代表着他不会被一只从背后靠近的斑鬣狗吓到。
彼时德雅正坐在车上给手掌缠防滑带,下一秒钟就瞪大眼睛,紧张地看过来。里德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到手臂被什么东西轻轻一碰,温暖又带着点湿意,旋即,有一个巨大的身形从旁边经过,皮毛尖端实实在在地扫过了三脚架。
阿米尼芙站在镜头前面望了一眼,先是咧嘴龇了一会儿牙,然后打了个哈欠,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响,听起来半像尖啸,半像咕哝。
前者是斑鬣狗在紧张害怕时才会有的声音,后者是斑鬣狗驱逐不受欢迎的访客的声音,可它的姿态又非常放松,甚至还有闲情逸致伸懒腰,完全是自相矛盾中的自相矛盾。
“她是故意的!“
忽然,德雅在车上哈哈大笑。
听到女人的笑声,阿米尼芙好像很得意似的,再次发出了一声混乱的尖啸,然后才离开摄影点朝空地走去,路上和不安的尼娅娜碰了碰鼻子。
里德每每想起这件事就按捺不住笑意。
或许是因为他身上开始散发出愉快的情绪,又或许是太阳慢慢西沉,到了它们本就该活跃的时间段,斑鬣狗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往敞篷车靠近,好奇地探索着黑洞洞的镜头。
其中一只雌性看着非常眼熟。
三名摄影师立刻认出了它:幸运星,跟随在女王身边时间最长的个体之一,小时候曾被阿米尼芙从淹死的命运中救出,因此得名。跟在边上的是蜜獾。
很难说两只雌兽看起来谁更傻一点——
人们并不知道幸运星被女王本尊称呼为“笨笨”,另一只曾经短暂地被称呼过“笨笨一号”,否则大概也会觉得这两个名字起得十分贴切。
同时跟着的还有两只非常陌生的鬣狗,比起同伴,它们显得更加紧绷,微微低着头,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叫声,好像急于保护巢区的安全、在女王面前表现自己,一看就是等级尴尬的个体。
里德谨慎地坐直了一点,但没有剧烈动作。“你见过那只鬣狗吗?”他问妻子。
车上的德雅定睛一看,摇了摇头。
“那么南部氏族还在收留流浪者。”里德只好推测道,“这是第几只了?七?还是八?见鬼,阿米尼芙真是想解决希波,是不是?”
“但食物可能会出大问题。”凯恩担忧地说,“旱季本来就需要掠食者们付出百分之两百的努力,这个时候接纳太多流浪者真的吃得消吗?”
“这我倒不担心。”里德回答。
他的话听起来有点武断,凯恩立刻挑起眉毛。
“我不想剧透太多,凯伊。”里德若有所指地抛出了这个他知道一定会惹毛凯恩的昵称,并且还故弄玄虚地笑了笑,“但你得相信我,它们已经把狩猎计划都写好了。”
仿佛要印证他的话一样,趁着太阳越发西沉、更多食草动物外出活动的时间段,巢区里的斑鬣狗们从休憩状态变得精神起来,一些亚成年开始来回跑动,而更年长的个体们则是开始了呼号。
尼娅娜身边迅速聚集起了一些雌兽,同一时刻,恕加也在整队,后者似乎已经成为了雄性群体中地位最高的成员。对于这件事,没有一个工作人员感到惊奇。用凯恩的话来说——“被这样偏爱着,就是最胆小的那一只都能混出名堂。”
在两支队伍整理好之后,南部氏族却并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在等待着什么。直到半分钟后,坐在风口处的阿米尼芙站了起来,抖了抖皮毛。
很显然,女王并不准备坐享其成。
凯恩目瞪口呆。
当这一支足足由四十多名成员组成的巨型狩猎队在女王的带领下开始向猎场跋涉时,他猛地扭头看向了里德,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对方脸上那“早就告诉过你了”的笑容。
“阿米尼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让我们不要低估了她的决心。”德雅在发动汽车时总结道,“一万先令,先生们,我赌最长两年,它就能把氏族规模恢复到最鼎盛的时候。”
当然了——这天没有一位男士掏出钱包。
第365章
摄影师们“预言”了南部氏族的成功,但他们没有想到,在成功之前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波折,其中一些是抬脚就可以跨过的小石子,而另一些却可能把迄今为止建立起来的所有优势付之一炬。
异常状况是在七月中旬发生的。
彼时,动物大迁徙已经开始,作为走廊的南部领地是迁徙路上的必经之所,每天都有数万头有蹄动物通过这里,让斑鬣狗们过了一段不愁吃不愁喝的好日子,新生幼崽也因此被养得滚圆。
就在这一片欣欣向荣当中,摄影师们却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鬣狗女王好像心情烦躁,持续不断地对几个固定对象倾泻怒火,不但不允许它们分享食物,就连靠近巢区的行为都被禁止。
短短一周时间内,有四名成员成为了流浪者。
即使追踪南部氏族已有多年,里德一行人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摸透了新女王的思考逻辑,只能提出几种亟待证实的猜测,但这些猜测还没有一个落地,最让大家担心的情况就已经发生了——
“驱逐”行为波及到了带崽母兽身上。
那天上午阿米尼芙毫无征兆地袭击了一只正准备躺下来给幼崽哺乳的雌兽,先是把两只幼崽硬生生撞了个跟头,旋即又把它们赶到盟臣中间,强行阻隔了母亲和孩子们的接触。
这一套动作有多违背常理呢?
当时不仅母兽愣住了,就连被迫充当“血肉隔离带”的盟臣们都愣在当场,时而看看幼崽,时而看看彼此,互相传递着困惑又不解的眼神。
紧接着,冲突便在巢区爆发了。
无论再怎么信赖女王,也无法否认它行为中的攻击性,和幼崽分开的母兽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嚎叫起来,试图绕过高位者的封锁线。其他留在巢区的氏族成员也都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然而女王冷酷无情、不为所动。
在它的呼号命令下,坏女孩和尼娅娜一左一右地挡住了母兽的去路,但又以一种很古怪的姿势非常小心地避开身体接触。更多高位者朝着这里涌来,试图用低吼警告的方式迫使母兽后退。
看得出来,所有参与冲突的斑鬣狗都很惶惑不安,但它们的第一反应却都是维护女王的权威,为此不惜对同类的哀嚎声置若罔闻,甚至威胁要夺走它继续嚎哭的能力。
“这是……非同寻常的。”
二十米外,吉普车上,德雅犹豫地说。
摄影师团队现在拍摄的影像资料最终都会成为某部正在筹备中的纪录电影的素材,但这个激动人心的史诗般的故事中似乎很快就要出现一些难以被解读的、不和谐的插曲了。
在人类小声议论时,巢区里的粗暴行为仍然在持续进行。女王持续咆哮着,叫声短促,频率很高,表现出一种紧迫的态势。
“她还在隔离鬣狗妈妈和幼崽。”凯恩双手抱头,“帮帮我,我糊涂了,如果不允许母亲给孩子们哺乳的话,它们要怎么存活下去呢?这两只崽子甚至都没到可以只靠肉食生存的年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