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孵出来时其他雏鸟都都在鸣叫,就这只雏鸟一声不吭,吓得研究员差点抓起急救设备。出生两天,它勉强活动了一下,四处扭头,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大家都认为是在找妈妈),但很快就发现自己什么都找不到,于是又躺下不动了,隔着玻璃都能嗅到一股听天由命的味道。
出生三天,研究员们准备给雏鸟做一次全面检查。
出于检查需要,陈英把小孔雀轻轻地抓在手里,飞速进行观察。其他雏鸟都叫得好像世界末日,爪子脖子小肉翅都在使劲挣扎,就这只小孔雀翻过来一动不动,脖子还往外歪,让老人家一下就想起了小时候在农村里养死过的小鸡崽,不放心地看了好几眼才把它放走。
这只小孔雀也有积极的时候,就两样——吃饭和睡觉。
不管研究员什么时候进去投食,它都能第一时间挤小食盆边上,偶尔还会把兄弟姐妹挤得摔倒在地;不管换成什么样的繁育箱,保温灯挂在哪里,它都能第一时间找到,抢占最好的地形睡觉,其他小孔雀只能挨着它挤着睡,挤猛了就会挨叨。
再资深的研究员看了都要挠头。
好不容易碍到八天大,繁育小组光速把雏鸟转移进了育雏笼。
隔了一道笼壁谁也欺负不了谁,其他小孔雀顿时觉得自己又行了,全然不知道悲惨的命运正在前方等待着它们。
曾经繁育小组试过亲鸟一产蛋就把蛋挪走,这样一来每对亲鸟一年下的蛋数量可以突破20枚,然而那段时间蛋的质量大幅下降,不仅没有达到提高孵化率的效果,反而导致死蛋变多,于是作罢。
没有鸟蛋,哪里来雏鸟。
加上亲鸟自己孵出来的独苗苗,今年这批总共六只,数量少到都不用分群,将来会一起长大,一起接受训练,说不定还会一起放归。
该被叨的……还得被叨。


第287章
安澜在空中飘了整整四个星期。
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她主要干了三件事:把每只出现在视野范围里的绿孔雀认熟(至今为止只出现了四只),完成自己的绝世著作《生活中那些能使鸟受惊的大事小事》,以及尝试发掘一种盯久了就能生效的意念超能力。
当然了——
不管盯多少时间都没有用。
哪怕安澜已经把剩下两枚鸟蛋上每个细小的斑点都记在心里,该死掉的蛋还是会死掉,该孵不出来的还是孵不出来。
三周大时绿孔雀妈妈咔嚓掉了倒数第二枚蛋,至此,起初好好的四枚鸟蛋只剩下硕果仅存的一枚,这淘汰率高得惊人,以至于安澜在身体开始下沉时脑海中闪过的不是“太好了我活了”,而是“震惊我竟然能活”。
根据以往的经验,沉入蛋壳后就要开始用力。
安澜在破壳这方面已然是个老手,虽然环境很暗看不清东西,她仍然非常精准地找到了薄弱点,几下开凿出足够多的裂纹,然后将挡在前方的一小块蛋壳顶了出去。
天光倾泻。
起初只能看见朦胧的光影,待到完全破壳而出后,各种细腻的颜色便扑面而来,仅仅一根雀翎便变幻出了数十种深浅不一的色泽。
安澜先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是了,金雕和鹦鹉都是晚成雏,两个世界下来她习惯了做晚成雏,竟然忘记了孔雀作为早成雏破壳时已经羽毛丰满、视力完整,等到羽毛干透后就可以跟随亲鸟行走、觅食。
她试着活动身体,发现翅膀和脚杆都很有力气,干脆脚下用力。
正在这时,一只从底下看颇为巨大的脑袋移到了跟前。绿孔雀妈妈歪头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用鸟喙轻轻托了一下。这一托像是及时雨,安澜撑拐杖般撑住母亲的脑袋,踉跄两步,成功地站稳了脚跟。
这可真……方便。
刚出生就能走能跑能扑腾,不仅可以早点去探索世界,就算遇到什么危险也有应对的空间。虽然空间不大,甚至可以说只有一丁点,但这一丁点有时便是生和死的差别。
安澜抖抖翅膀,四下张望。
靠近河流的地方跟着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约莫是其他雏鸟在和这个世界打招呼。飘在空中时容易看清的两个土坑在地面上还是隔了一段距离,雏鸟视角只能看见草叶,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绿孔雀妈妈可能是注意到了雏鸟的好奇心,也可能是本来就到了该集中转移方位的时间,于是振动翅膀发出柔和的低鸣。
安澜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代表靠拢的呼唤。
她放任天性接管身体躲藏到母亲的尾羽底下,和脚爪巧妙地保持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发出回应的啾啾声。绿孔雀妈妈低头确认,旋即踱步穿过草丛,走得很慢也很稳。
孔雀大群集中在石滩附近。
目前出现在安澜面前的一共有八位成员。
成年雄孔雀是这个家族的大家长,也是家族中所有雏鸟和亚成年的父亲。
它看起来应该在五岁上下,正是最漂亮的时候,羽毛丰满光洁,脖颈上的铜钱羽每片都泛着金属色炫光,更难得的是覆羽完整,尾屏仿佛一把折起的团扇,宽度可观,密度惊人,几乎没有任何破损,可以说是绿孔雀中的美男子。
离雄孔雀不远处站着两只刚孵完蛋的雌孔雀,除了没有覆羽,它们的造型同雄孔雀没有什么差别,羽毛同样绚丽,姿态还多了几分沉稳、优雅,伸长脖子时宛如好奇又矜持的贵妇。
仅在两只雌孔雀中间作区分,母亲行动时更自在,另一只雌孔雀的动作稍显拘束,如果正好碰撞到一起,后者有大概率会让路。
安澜猜测孔雀家族的构成可能和狮群有异曲同工之妙,既存在领主雄狮(即俗称的狮王),又存在母狮首领,但暂时不清楚孔雀群中雌孔雀之间的等级关系仅仅导向优先交配权,还是囊括了管理家族动向等多样权利;也不清楚它们是会长期待在一起,还是会在某几个时期分散活动。
这些问题还有待进一步观察确认。
除了三只成年绿孔雀之外,在场还有两只一岁左右的亚成年绿孔雀和今年刚孵出来的三只雏鸟。亚成年虽然都是雄性,看起来却和妈妈长得一样,将来引以为豪的大尾巴现在连影子都没有,绝望时只能看着爸爸解馋。
安澜数完家庭成员就陷入了沉思——
总的来说这个孔雀群规模不大,而且结构相当诡异。正常情况下九枚鸟蛋怎么着也该出来五六只雏鸟,甚至更多,但实际上存活下来的竟然只有三只;而且亚成年数量那么可怜,是去年孵出来的雏鸟也很少,还是在一年生长期里都被天敌捕获、被疾病带走了呢?
绿孔雀弃巢率高没错,鸟蛋孵化率低也不假,可是野生状态下三分之一孵化率,似乎过于凄风苦雨了。
联系两只雌孔雀孵蛋时杯弓蛇影、风声鹤唳的样子,安澜只能猜测它们去年孵蛋时受到过严重干扰,说不定还是造成伤亡的直接袭击,所以直到今年还没法克服阴影,听到任何动静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无论如何,她都得提高警惕。
一年存活率低是对环境危险等级最好的映照,雏鸟无法实现自我保护,一旦远离亲鸟这个避风港,就可能会被巨浪掀翻击沉,好奇心和探索欲就先克制克制吧。
想明白后,安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和母亲形影不离,又因为她是罕见的“独生女”,绿孔雀妈妈也盯得紧,一时竟然让附近的掠食者们都无缝可钻,黄鼠狼来了两次,气得转身就走。
雄孔雀就不一样了。
这位老父亲一天到晚不是在小憩就是在梳理羽毛,生活过得比许多美妆博主还精致,对雏鸟们一视同仁地爱答不理,很少流露出温情的一面。要是拿个放大镜往羽冠上照照,最长的一根毛上估计还刻着“老子独美”的四个大字。
安澜有一次走得离雄孔雀太近,先是被轻叨了一下脑壳,然后又被鸟喙顶着走了好几步,差点翻个跟头。另一只雏鸟更惨,正好赶上雄孔雀开屏的时候,险些被踩着,还好躲得快。
那天最后雄孔雀被循声赶来的雌孔雀兜头猛叨,精心保养的羽毛豁了好几个口子,垂头丧气、失魂落魄地飞到石头上自闭去了。
事实证明:孔雀是种矛盾的生物。
你说胆小吧那是真的胆小,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它们吓得受惊,此后十天半个月不敢从同一条山道上走;如果动静大了后果更严重,曾经就有养在动物园里的蓝孔雀直接被游客吓死。
但处于战斗状态的孔雀完全就是另一个物种。
雄孔雀看对方不顺眼时就会拖着尾巴开始打架,打着打着热血上头,拉都拉不开。“战场”边上因为距离太远或者隔着笼子一时半会没法参与的其他雄孔雀还会急得上蹿下跳,扯着喉咙呐喊助威,那架势就跟地下拳击场里的观众一模一样。
雌孔雀打得少,但打起来也是天崩地裂。
虽然抱窝时表现得有点像喝了“忘崽牛奶”,但在安澜破壳而出之后,绿孔雀妈妈好像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孩子,护崽意识超速点燃,面对敌人半步不退,攻击力远超家养母鸡,更胜村口大鹅。
那还是一个月大的时候。
某个下午孔雀群正在河边饮水,两只雌孔雀站得很近,三只雏鸟便也跟着凑在一块叽叽喳喳,那天安澜很高兴,因为她终于学会了“开屏”——虽然因为没有覆羽,尾羽只能张成一把灰褐色的小扇子。
就在尾巴竖起来几秒钟之后,她感觉到了天空中的异常,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似的。为了躲避危机,她立刻往母亲尾巴底下一钻,这回直接钻到了两只脚爪当中,也不管会不会被踩到。
果不其然——
下一秒钟,掠食者就从天空扑击了下来。
这是一只成年白腹隼雕,估计是在飞掠河流上空时看到底下有孔雀雏鸟,想要抓一只来打牙祭。它盯上的目标是安澜,所以落地也在距离她较近的地方,只是被及时闪避了。
眼看扑击没有取得成效,白腹隼雕懊恼地鸣叫一声,还想再抓,但这次就没那么容易了,因为边上站着的两只成年孔雀都已经反应了过来。
两位穿着礼服的漂亮贵妇怒不可遏,原本就竖立起来的羽冠好像竖得更直了,紧接着,绿孔雀妈妈撩起裙摆,冲着白腹隼雕就是一脚。
安澜吓得魂飞天外,赶紧屏息凝神,躲避着自家亲妈的脚步。还没等她摸清进攻规律,边上又飞过来一个五颜六色的大东西,后边还拖着一根花里胡哨的大尾巴。
当了一个月美男子的雄孔雀用力吸气,整只鸟都大了一圈,尖尖的喙,锋利的爪,疯狂扑腾的翅膀,再加上飞起来时披风般散开的尾羽,看起来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曾经也是猛禽组的一员,安澜非常了解猛禽落地前和落地后的战斗力差别。果然,白腹隼雕勉强挣扎几下就陷入了一雄二雌三只大孔雀的包围圈。绿孔雀是体型最大的雉科鸟类,成年体那叫一个大,白腹隼雕被这群庞然大物包围,竟然还显得有些可怜。
这天白腹隼雕是歪歪斜斜恍惚着飞走的。
安澜目送它远去,对家庭成员的战斗力肃然起敬。


第288章
绿孔雀雏鸟长得很快。
客观评价,安澜认为它们吃得也很多。
同处幼生期,大猫幼崽从母亲的乳汁中获取养分,晚成雏从亲鸟带回来的食物中获取养分,二者都是家里蹲,不用东奔西跑。
可是早成雏不一样。
小孔雀安澜从出生第一天起就领会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鸟生真谛,跟着导师,绿孔雀妈妈起初还会照顾雏鸟腿短,带着她在近处啄食。等长到一个月大后,这种优待就消失了,整个孔雀家族开始以非繁殖期的作息规律活动。
也就是说——清晨从半山腰下到河边去饮水,然后在低海拔处觅食,中午回到山林里休憩,躲避炎热的日光,傍晚要么去河边,要么去其他觅食场所,太阳落山前再次回到山上准备过夜。
能量消耗上来了,吃下去的东西也就得跟着变多变杂,提供充足的能量,有时亲鸟已经站在石头上梳理羽毛,几只雏鸟还在石头底下翻来翻去,到处找虫子开小灶。
这一套日常让安澜绝望。
某天傍晚她在河边喝水,喝着喝着就想到同样是早成鸟的天鹅小时候还能让父母背着游泳,顿时感觉到一阵酸楚。然而这阵“酸楚”才刚刚泛上来,绿孔雀妈妈就从安澜头顶上经过,让她酝酿起来的感情完全瘪了下去。
算了吧。
看看成年绿孔雀的体型,再看看雏鸟的体型,别说老母亲愿不愿意弄乱好不容易梳整齐的羽毛去背雏鸟,怎么爬上去怎么下来都是大问题,还是早点学会滑翔可以少走几步路。
于是安澜定下了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小目标。
为了早日学会滑翔,再进一步学会飞行,她铆足了劲努力干饭,然而这一使劲就引起了绿孔雀妈妈的注意,也导致了一个意外结果——
食谱……改变了。
这事还得从雏鸟吃饭的习惯说起。
因为雏鸟基本上和雌孔雀形影不离,所以它们吃的东西一部分是自己刨食的,另一部分则是从母亲口中掉出来的碎屑,后者往往比前者质量高些。两只雌孔雀总是一起活动,所以三只雏鸟基本上是在共享母亲的饭碗。
为了得到健康的、强大的体魄,安澜在抢夺食物这方面从没手软过,然而她也有爱好倾向:假如当天孔雀群在食用果实,比如酸酸甜甜的黄泡果,她就会抢得比较激烈;假如当天孔雀群在捉虫子吃,她就会开闸泄洪在抢夺中放水。
同样是生食,鹿肉、野猪肉、鳄鱼肉看着就正常很多;同样是虫子,鹦鹉世界常吃的面包虫看着也要正常很多。
就算有孔雀身体自带的“赏味能力”,安澜仍然很难说服自己去抢夺一条从中间截断后拖着肚肠的虫子,只能每天庆幸孔雀是杂食动物。
然而现在不吃不行了。
毕竟是优质蛋白质,既然想要快点成长,就得越过心理上这道坎,尽可能多地摄入。安澜给自己加油鼓劲,决定先用没那么连汤带水的虫子来垫垫肚子打基础。
这天两只雌孔雀分得有点开。
绿孔雀妈妈带着安澜在草丛里啄食,有时用脚爪刨,有时用喙尖分割,很是精准地把能食用的草籽和藏在草杆底下的昆虫挑选出来。它的捕猎技巧十分精湛,竟然能在空中叼住跳跃起来躲避灾难的蟋蟀,脑袋一甩再一啄,猎物就被分割成碎块,完全丧失了逃跑能力。
因为这是一只虫子,而安澜在过去两个月的表现里基本不怎么吃它漏下来的昆虫碎块,所以绿孔雀妈妈慢条斯理地吃完嘴巴里叼着的部分,然后低下头习惯性地要去打扫战场——
正好看到安澜啄蟋蟀的一幕。
绿孔雀妈妈大惊失色。
这天安澜先是被亲妈用“你是不是没吃饱”的担忧眼神注视了三十秒钟,旋即享受到了她还以为这辈子都享受不到但现在是真的不想享受到的待遇,接连吃了飞的走的地里钻的七八条虫子。
眼看雏鸟对这些食物照单全收,绿孔雀妈妈若有所思,正巧黄泡果也快过季了,便减少了寻找各类野果的时间,更用心地教起安澜捕虫技巧来。
供应源源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