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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拍晕的小可怜在四百米高处恢复知觉,沙乌列还想下去找它继续“玩耍”,安澜却看上了飞在队伍另一侧的浅色个体。
没错,同为凤头蜂鹰,大家的长相却天差地别。
因为战斗能力弱,容易被其他猛禽抓走吃掉,凤头蜂鹰只好使用拟态大法。
有的长得像花雕,有的长得像白腹隼雕,有的长得像蛇雕,有的长得像鹰雕……
总之宗旨就是谁能打长得像谁,能骗一个是一个。
简直枉为猛禽。
不过它们有个非常可爱的习惯——吃完蜂类大餐后吃不完兜着走,和鱼鹰一样,常常能看到带着蜂巢在天上飞然后被嘴馋同类团团围住的“受害者”。
安澜盯上的就是这么一只。
倒不是准备杀鹰吃鹰肉,主要是想得到那个个头挺大的蜂巢,不看看有没有蜂蜜吃,金雕能不能吃,又好不好吃。
于是两分钟后,她像前几天抢劫鱼鹰一样飞过去抢劫了蜂鹰。
对方敢怒不敢言,叽叽呱呱地叫了一阵,没过几天就找了块越冬区域飞走了,也不知道是真到了目的地还是不想再和往年基本碰不到的金雕大魔王待在一起。
安澜很是失落。
然后扭头去抢劫了一只抓着翠青蛇的白腹鹞。
跟群飞到更南边地带的时候,她才放下玩心,渐渐有点担忧起来——猎隼夫妇不会是那种要一路飞到东南亚的勤奋大鸟吧?
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可不想从另一边再穿出去,而且飞了那么久确实也有点飞累了。
这两夫妻一个还翅膀不灵光,靠着地形造就的气流高速公路,竟然一点飞不累的吗?
安澜头一次产生了自我怀疑。
好在猎隼夫妇在两天后扭转方向,和其他一部分猛禽一起脱离大群,朝记忆中的越冬地点飞去。两只金雕紧随其后。
最终的落脚点在纳帕海。
四只大鸟在香格里拉又做起了邻居,这回没有鸟巢,只有模糊的领地边界,沙乌列偶尔会在食物短缺时驱逐猎隼夫妇,大多数时候还是当做它们不存在,任凭安澜飞过去和它们在高空齐齐挂一会儿。
不过到了第二年开春,猛禽启程向北方折返,分别就无法避免了。
安澜在自己想好的安家地点脱离大群。
当她忽然转动尾羽转换方向时,猎隼夫妇做了一段非常短暂的盘旋,而还在惯性往前飞的沙乌列却鸣叫一声,然后放慢速度折返回来。
大金雕没有给她任何情绪动荡的时间。
它就像干了一件非常自然而然的小事一样,离开了大群,偏离了迁徙路径,放弃了熟悉的土地,选择了留在伙伴身边。
如果安澜现在还是个人类,她可能已经用拥抱把沙乌列勒死了,但她并不是人类,所以只能在落地后凑过去一点,试图和漂亮姐姐贴贴——
然后再一次被毫不留情地拒绝。
说真的,因为被屁股对着的次数太多,她都快记住沙乌列每根尾羽的细微差别了。
但这一次她没有半点失落,反而兴高采烈地重新起飞,穿梭在峭壁之中,寻找着适合用来搭房子的合适洞穴。
哲人曾经说过——
生活要有点仪式感嘛。
虽然她自己没有小鸟,沙乌列一时半会儿也变不出小鸟,但在外蒙古住了那么久的大房子,在这里也要有个小房子才行啊。
这么想着,安澜完全忘记当年筑巢失败时的羞耻心,再次踏上了收集树枝的道路。
可惜的是,人不会的东西绝不可能突然变会。
最后还是在边上蹲了半天的沙乌列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在几根被搭起来的树枝很快就要散架时叼起另一个树枝往里面一插,成功地把结构稳住,然后从这里开始全盘接手。
真奇怪。
按说沙乌列也没学过筑巢,而且安澜很怀疑有没有哪只鸟专门学过筑巢,但它们凭借本能就知道该怎样做,顶多只是搭得好搭得不好的差别。
是不是她偶尔也该抛掉人类的逻辑思考,不去想树枝该怎么摆放才会平衡、才能相互支撑,全然用本能支配一次呢?
安澜不知道。
她只知道——有人给搭房子,真的很香!
沙乌列在岩壁上把基底扎得结结实实,然后慢慢往上堆,做出一个碗状结构。然后就是一层一层地加厚,一点一点地填补漏洞。
整个筑巢期间安澜只起到了搬运工的作用,后期连这个工作都丢了,因为大金雕嫌弃她找来的树枝形状不对,或者不够牢靠,好多枝条都被推下悬崖去吃灰。
等大致完工之后,就是漫长的装饰。
安澜在外蒙古大鸟巢里堆满了皮毛,这回想换个铺法,于是盯上了羊毛。
起先她胆子比较小,只敢偷偷在野生黄羊、盘羊身上薅点毛,而且还得时刻当心不要把脚爪勾在羊身上,偷鸡不成蚀把米;等到几周之后,她胆子就大了,眼睛就盯上了羊群里的小羊羔。
对啊。
要是能干脆拎一只回家,岂不是又能吃羊肉又能铺羊羔毛,一举两得?
说干就干。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某次拎着羊羔从一行带望远镜的人头顶飞过时,他们先是兴奋不已,然后突然一下就跳起脚来,好像马上就要因为缺氧去吸氧了一样。
安澜把黄羊丢在巢里。
这天两只金雕吃上了细嫩的羊肉,第二天她把剩下的羊皮在河里涮了涮,顺便把自己也洗了洗,然后长着翅膀在河边晒太阳,第三天鸟巢里就铺上了一小块羊毛地毯。
面积很小,不会阻挡风的进入,但看着有种绒乎乎的感觉,非常治愈。
过几天,她带回来一根火红的狐狸尾巴。
又过几天,她带回来一些野花。
虽然沙乌列不明白,但它也没阻止安澜折腾,于是不消多时,这座新鸟巢就变得五彩缤纷,看起来像个古怪又和谐的艺术品。
六月有一队游客自驾经过这里。
大约是拍到了鸟巢,在游客离开后不到半个月,安澜每天都能看到慕名而来的两脚兽,其中有不少还是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师。
两只金雕就这么在新家安顿了下来,慢慢探索着这片草原的一切,顺便把领地边界朝更远处扩展,有时还会和入侵者搏杀。
这年冬天,安澜在迁徙时还很恋恋不舍,暗自决定明年早点动身折返,省的其他猛禽在小窝里安家,要是没蛋还好,有蛋她就不忍心赶,到时候又得造新房子。
结果她满脑子想着房子的事,一直到飞回家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经过两次换羽,她翅膀上的白斑小了一些,但沙乌列身上的白斑是已经几乎看不到,这就意味着……大金雕完全成年了。
它进入了性成熟期。
而繁衍后代是动物的天性。
沙乌列很聪明,但没有聪明到会去思考繁衍的意义,安澜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或者应该去影响它在这方面的行为。
唯一让她在意的点是——
如果多一只雄性加入她们的生活,情况会不会变得诡异起来……
大金雕会在拥有配偶后终止合作关系乃至驱逐她吗?如果它生下鸟蛋进入孵蛋期和哺育期,会不会对她发动护崽行为?金雕多是一夫一妻同进同出,多一只雄鸟,将来如果想搬家或者改变迁徙路线是不是不可能了呢?
安澜脑子里闪过无数问号,全然没有发现自己忧心忡忡地想了那么多,竟然没有一条考虑过雄性金雕的感受。
于是她也自然不会料到这种场景:
繁殖季节开始后,第一只靠近领地的成年雄性本该直接进入领地对雌性展开热烈追求,表演一番高空无实物捕猎技术,但事实是雄性金雕一飞进来,直接原地一个傻眼。
它在空中盘旋了一下,尝试下落,然后又拔升盘旋了好几圈,安澜看着都替他感到迷惑不解,甚至想掬一把同情泪。
想不到吧……
这里有两只雌雕。
第129章
——“所以11号巢区今天有鸟蛋了吗?”
——“……没有。”
布日格德抱着保温杯,以超越常人的忍耐力接受了这个残酷现实,然后在笔记本背后的日历上画了个叉。
他在锡林郭勒盟苏尼特右旗做森林公安已经有十二年了,救助过的野生动物达到三位数,光猛禽都有十几只,每天不是在出警就是在出警的路上,偶尔才能闲下来喝一杯茶。
这段短暂的喝茶时光本来应该是难得的日常消遣,和同事吹吹牛聊聊日常,说说工作中听到的趣事,有时候还会谈点新闻。
某天就有小年轻说,额仁淖尔苏木那边巡护时有猛禽资讯,好像是一对金雕在峭壁上筑了巢。
森林公安民警定期巡护巡查,也因此看到了鸟巢搭建的全过程,拍下了不少珍贵照片。一位对新媒体比较了解的民警还拍了很多视频素材,后来有不少被各大官媒拿去剪宣传片。
当时布日格德看得很愉快。
其中有一段是两只金雕为了一条粗树枝该放在哪来回拉扯的视频,年长金雕把树枝放在侧面,年幼金雕把它叼到后面,这么来来回回好几次,年长金雕终于耐心告罄,在把树枝叼回来之后往同伴身上叨了两三下。
这段视频在宣传初期的配字没点出细节,一些对猛禽不太了解的网友就以为是一对金雕夫妇在营巢,很是玩了些“夫妻买房装修意见不合”的梗。
不过很快就有人在下面指出这两只金雕不仅不是一对,连性别、年龄都对不上。
稍微大一点的那只看着有四岁龄,马上就要成年,颈上柳叶一样的羽毛比一般金雕还要金一点,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稍微小一点的那只约莫才一岁到两岁龄,尾羽大部分从地上看都是白色,顶端黑色,如同一把精致的扇子。
两只都是雌性。
划重点。
这条评论一出,“欢喜冤家恩爱夫妻”马上就变成了“橘势大好”,完全把鸟类爱好者们“住手它们还没成年啊”的咆哮压在了下面。
不过他们心里多少有些复杂。
明明都是美丽的生物,捕猎的样子很帅,在国内也非常珍稀,但猛禽的热度其实并没有这么高,不像大猫一样出圈。
意料之外的爆火呢。
如果能借此机会向公众科普一下猛禽常识,多拉点小伙伴参与到观鸟活动和志愿救助活动中去,也是不错的回报。
让鸟类爱好者们没想到的是,半个月后,这对雌性金雕再次上了新闻,而且这一次热度甚至更高,还有网媒放在头版头条——
有游客拍到了鸟巢。
一个五颜六色的、花里胡哨的大鸟巢。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不仅是网友,连研究学者都陷入了沉思,他们过去从没听说过金雕会用这种方式装饰巢穴,难道这是某种模仿行为吗?还是说有人类爬上去接触野生动物了?
好像嫌弃热度还不够高,后来的游客中有人携带了无人机,居高临下更清楚地拍到了鸟巢全景,羊毛、干花、亮色羽毛、狐狸尾巴……甚至还有金雕自己脱落下来的正羽被插在鸟巢边上,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温馨小窝。
这座峭壁以坐火箭的速度成为了内蒙古旅游打卡点,这两只金雕也变成了五只心灵鸡汤胡编乱造的对象,成了营销号视频常客,成了某些专业课上的行为分析折磨王。
到这里,布日格德还是乐见其成的。
他之前在更西的地方工作,亲手收拾掉过的偷猎者没有三十也有二十,深谙知名度对野生动物保护的加成作用,一些个体在上面挂上号了,保护力度就会大大加强。
事实也的确如此。
森林公安民警和志愿者很快就把金雕巢区放在了固定巡护路线里,每隔几天都要去看看情况,后来还碰上了从外地赶过来的自然节目制作组。
随着金雕走红,成为一张名片,大家干劲也上来了,成效也上去了,这些年做的贡献也被看到了,好像是皆大欢喜。
此时布日格德还没感受过世事的险恶,还不知道自己的喝茶时间会变成一种煎熬,更不知道将来某天他会看着这两只金雕迎风流泪——
它们简直就是来讨债的。
早在金雕装修巢穴时,民警就看到过黄羊被捕捉的画面,但当时他们并没在意,因为一来黄羊不是金雕食物构成里占比最大的,二来这几年北边特别冷,每年都有大量黄羊南下,某年还被统计到过超过万只的巨大增幅,和2003年统计只剩130只的惨状相比天差地别。
一个不会盯着抓,一个长势喜人,虽然是国一吃国一,比从前朱鹮吃娃娃鱼、扬子鳄吃白鹭还要过分,但它符合自然规律,人类不能干涉,且损失并不大,所以警官们的氧气面罩是戴上了又摘下,原地表演仰卧起坐。
可是某些金雕吧……它不走寻常路。
而且额仁淖尔苏木这片土地的物种也是真的丰富,吹阵风过去都能刮到一只国一国二,最次也能刮到一群三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布日格德开始以每十天一次的频率在喝茶时间听到“今天金雕又吃什么了”的“警情通报”。
受害者一号黄羊。
受害者二号盘羊。
受害者三号鹅喉羚。
其中受害最多的就是黄羊,这些能用屁股比心的咩咩被金雕追得四处乱窜,小羊羔一个不好就要上天坐飞机。
对此,布日格德灵魂发问:“是狐狸不好吃吗?”
“黄羊……可能更好吃吧。”警队里小年轻犹豫地回答,“而且抓一只能吃挺久,这是两只鸟合作捕猎,要分东西吃,捉大型猎物也……不是不能理解。”
布日格德长叹一声。
此时此刻他只想去买呼吸机。
好不容易撑过春夏,秋季猛禽迁徙,两只金雕下到南方去祸害其他小动物了,一开始他还挺乐呵,几个月没听到消息,巡护时也看不到,又有点想念。
不止是他在想念,关注度这样高,很多人都舍不得,生怕它们不回来了,今年玩的梗也变成“时泪”,变成“季节限定”。
等到第二年开春,人们就开始盼星星盼月亮。
他们没想到金雕回来是回来了,不仅回来了,有一只还成年了,还开始找对象了,接下来一整个繁殖季节人们都没空去关心“金雕吃了什么”,每天都在关心“金雕生蛋了吗”。
于是从三月到六月,五只雄性金雕成为了新的梗王。
它们无一不是张着翅膀以炫酷的姿态进入巢区,也无一不是缩着脖子以怀疑鸟生的姿态离开巢区。
场面一下子僵持住了。
布日格德的喝茶时间又变成操心时间,他从小就喜欢猛禽,长大后称为森林公安有很多机会可以帮助这些漂亮的大鸟,而且一直看这对鸟看出了感情,觉得就跟看两个闺女似的,这会儿相亲连连失败,可不得着急。
他是抓破头皮也想不通为什么两只雌鸟要像被强力胶粘住了一样死死粘在一起——
谁能想到这两只鸟还有那样一段历史呢?
没有愿意共同生活的雄性金雕,年长一点的雌性金雕好像也不着急,不急不缓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每天去迫害迫害草原上的大小动物,时不时恐吓一下草原雕和黑耳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