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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把情况查探得更清楚一些,安澜继续靠近,一直到年轻母狼意识到有其他同类在这里,从半昏迷状态陡然清醒过来,努力睁开眼睛。
灰绿色的。
那双眼睛……是灰绿色的。
简直不可思议。
北美灰狼的眼睛几乎都是黄色,只在幼崽时期出现蓝色,现存的显示成年个体蓝眼睛的照片和那些显示荒漠猫蓝眼睛的照片一样,都是因为相机在拍摄时受到光线影响,或者后期为了好看而P图。
不过绿色是真实存在的。
安澜虽然没从来没亲眼看到过这种颜色的眼睛,却在学习资料中知道有非常非常稀少的个体可以长成这样,是一些专家专门筛选培育出来的,分布范围很集中。
但是培育基地不在附近。
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性:这头灰狼有着邻近城镇上流浪犬或者家犬的血统,而且这种血统可能很近,说不定它就是灰狼同犬杂交生下来的幼崽。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它不在狼群里。
明明是出来巡逻的,明明碰到的是只入侵者,可是它还没有完全死去,那双眼睛看着又是那么孤独,那么害怕,安澜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放着不管。
就在这里等一等?
她有点犹豫地在几十米外坐下来。
如果挺不过来,就当为这只小狼在死前尽了点绵薄之力,免得它被其他掠食者捡漏杀死当做食物;如果能挺过来——如果能挺过来,到时候再看看该怎么安顿它吧。
第165章
生命是脆弱的。
但生命也是顽强的。
安澜在距离大石头十几米的地方坐下来等待,从太阳高挂一直等到暮光暗沉,绿眼睛小母狼不停抽搐着的后腿渐渐归于平静,呼吸声也从急促转向微不可闻。
夜色降临之前,她靠近看了一次。
地上的红色已经干涸板结,狼嘴上挂着的血也成了粘稠的胶状物,边上一圈青草被推倒压塌,和翻起来的碎土块混合在一起。绿眼睛小母狼静静地躺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鼻子上的黑色和牙龈上的粉色似乎都淡了一些。
还活着吗?
安澜小心翼翼地嗅着。
多年野外生存的经验告诉她:绝不能在任何一头野兽面前完全降下防备。
它们或许垂垂老矣,或许伤势惨重,甚至命悬一线,但仍然可以在那些情况下对敌人施以最后的也最凌厉的打击。
所以哪怕绿眼睛小母狼动也不动,安澜还是谨慎地避开了它的前半边身体,只从左后方和右后方靠近,一边观察一边试探。
心跳——很微弱,但还没停止。
呼吸——贴得非常近才能靠晶须感觉到。
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喉咙也没有明显的收缩反应,石头后面的草地上有带血的排泄物,联系那块尖锐兔骨,应该和她判断的一致,就是消化道损伤导致大出血,然后因为出血过多坐地不起,完全失去行动能力。
安澜用鼻子顶了顶绿眼睛小母狼的背部。
起先它一点反应都没有,半开着的眼睛里也没有神光,在她几次三番又是顶又是拍又是嗥叫之后,它好像才恢复了一点意识,耳朵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伴随着耳朵的抖动,小母狼已经平静下来很久的后腿突然微微发抖,尾巴也有蜷缩起来的迹象,旋即,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完全睁开,困惑地眨了眨。
醒了?
还真的有用!
安澜心里高兴,动作却一点也不慢,立刻连连退开几步,转移到离伤员三四米远的地方,正好一次扑击无法扑到的区域。
在这个角度,两头母狼的视线就对上了。
哪怕还处于大量失血后的晕眩和疼痛状态,小母狼还是倏地瞪大眼睛,立起耳朵,第一时间警觉起来。四只脚爪在地上用力撕抓,又因为没有力气而屡屡滑脱,最后只是强撑着抬了一下脑袋。
安澜只找到了一块骨头碎片,不知道有没有更多碎片卡在它的喉咙里或者肠胃里,因此也不敢刺激它做什么大动作。
眼看小母狼都要跳起来了,她赶忙又后撤了一段距离,重新蹲坐回原来守着时的位置,跟快要睡着的宽耳母狼靠在一起。
大姐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
作为立志要成为贝塔狼的上进母狼,宽耳对好不容易得到的巡逻领地的机会看得很重,好几次都想直接上去袭击濒死的绿眼睛,安澜连吼七八声才把它叫住。
理解了首领的意图之后,它才安定下来。
虽然宽耳母狼不明白为什么要照顾一头素昧平生的雌性外来客——大约在它看来能因为吃骨头把自己卡死的小狼多半是没教育好,将来也不定派的上用场——但它无法不去尊重并服从阿尔法狼的决定。
于是两头母狼继续等待。
星河逐渐在天空中铺开,树林里传来了夜行鸟类的啸叫声,时不时还伴着掠食者展开猎杀时踩踏落叶发出的破碎声。
前半夜风平浪静。
随着时间流逝,绿眼睛小母狼奇迹般地昏迷状态缓解过来,四只脚爪上有了一点点力气,脑袋也不是只能抬一抬,而是可以抬起来向两侧稍微转动转动了。
面对两头一直守着没有攻击举动的年长同类,它慢慢放下警惕,眨巴眼睛的速度和频率都放缓了。
绿眼睛小母狼知道自己现在没有什么战斗力,自然也没有什么威慑力,如果少紧张几次,说不定还能节省出警戒的力气,用在恢复健康的方向上。
等到月上中天时,它的精神似乎更好了。
尽管怎么挣扎都无法完全起身,绿眼睛小母狼还是努力抬着脑袋,伸着脖子,吼叫在喉咙里酝酿着,肌肉在皮毛底下流动着。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它咆哮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只乌鸦昏头昏脑地落在身边,被低吼声一吓,骇得羽毛炸起,急匆匆地飞上高空。
宽耳母狼弹了一下后腿。
它约莫是已经睡着了,这一下也被吓得不轻。
不过两头谷地灰狼很快就没有什么走神的机会了,因为月亮已经完全释放出它的光芒,按照惯例,狼群会在这个时间点联系彼此。
嗥叫声果然响起。
安澜侧着耳朵聆听从狼群暂栖地传来的歌声,从嗥叫里判断出整个谷地家族仍然聚集在小河旁边,家里一切都好,公狼也好,母狼也好,只有三只半大小狼在打架。
半分钟后,她回以同样高亢的嗥叫声。
其他家庭成员的声音弱了下去,表明它们正集中精力倾听着阿尔法狼传达回来的话语,旋即又是一波新的嗥叫,敦促她快快折返,同它们待在一起——莫莉妈妈的声音尤其响亮。
安澜多少有点讪讪。
这么多个世界过来,她对那些小漂亮们从来都没有抵抗力,只要不耽搁自己的事,不影响自己的生存,能搭把手总想搭把手。
现在狼群在呼唤她,再说一个上半夜过去都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绿眼睛小母狼的状况也在不断好转,或许再过半小时一小时就有力气能逃走了,她不经思考其继续守在这里还有没有意义。
但这份善意显然已经被接收到了。
半小时后,绿眼睛小母狼勉强能站起来走几步。
安澜和宽耳母狼一同起身,调转方向,预备去和其他家庭成员会合,结果她们才刚站起来,小母狼的绿眼睛里就出现了惊慌失措,迫使它摇摇晃晃地朝着这里靠拢。
很明白:它想跟着她们一起走。
这是安澜从一开始就想要达成的结果。
只是她可以用强硬手段去赶一头狼,却没办法用强硬手段去拐一头狼,大多数个体会愿意跟着走,万一碰到少数个体呢?脚长在动物自己身上,要是人家不愿意,再怎么强求也没用。
现在它自己做出决定,那是再好不过。
为了照顾绿眼睛小母狼的行走节奏,安澜压着有点不耐烦的宽耳,以一种非常慢的速度散步一样往回走,每走一段距离还要扭头等它片刻,从喉咙里发出鼓励的声音。
就这样走走停停,回到暂栖地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谷地狼群正在夜色中玩耍,莫莉妈妈按着一只雄性小狼不放,应该是在玩耍中教导它灰狼的战斗技巧,边上小调皮也正在对糯糯做着一样的事。
察觉到阿尔法狼回归,它们纷纷停下动作,提前表达出了自己的尊重——
然后惊愕地察觉到空气中传来的还有一个崭新的气味。
于是等安澜带着两头母狼出现在河边时,就看到所有家庭成员都在或明或暗地打量着她身后,而另一头阿尔法狼诺亚……
诺亚目瞪口呆。
就在那一瞬间,安澜觉得自己好像是那种忙于应酬赚钱养家的事业女性,在外面花时间养了个绿眼睛小白脸,光明正大带回家,然后被黑脸煮夫当场抓获。
有一说一,这脸是真的黑。
放进夜色里简直完美融入,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普通成员一般不会质疑阿尔法狼做出的决定,因此它们很快就跟小母狼用轻嗅交流了起来。
当场地中间只剩下两个合作伙伴时,诺亚勉强收起震惊的神色,又投来一个眼神。
安澜凭借朴素的感情,认为那是“让你出去搜罗优秀青年怎么又往家里捡个妹妹”的意思,期间还夹杂着大量对谷地狼群到底是和尚庙还是尼姑庵的绝望思考。
第166章
安澜用最快的方法处理了诺亚的疑问。
反正他们两个的喜好都差不多,她只要搬出当时第一眼就征服了她的东西,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概率也能征服面前这头黑狼。
于是她在泥地上画了一对眼睛。
想了想,又加上了两个圆乎乎的耳朵。
狼的耳朵很少有圆形的,只有幼崽会长着圆形或者椭圆形的耳朵,这么画就是为了凸显出绿眼睛小母狼的年幼,怎么看怎么于心不忍。
诺亚果然没有再纠结下去。
不过他同时也表示自己抓鲑鱼已经抓够了,可以接过接下来一个月的巡逻任务,顺带留意有没有合适的年轻小伙。
谷地狼群的分工就这样换了换。
安澜把扩大公狼队伍这件事交给诺亚去操心,自己将更多精力转到了族群内部,确保每一头狼都能以最好的姿态迎接即将到来的冬季。
首先要操心也最操心的肯定是绿眼睛。
回到谷地狼群当天,安澜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葡萄,因为它的眼睛色泽就像被打磨好的葡萄石一样奇异,那种绿绿得神秘又朦胧,不会过于透亮,也不会过于轻浮。
葡萄的伤势很重。
对大多数动物来说消化道损伤会造成致命性的后果,它们不是拥有现代工具的人类,除了吞服一些草药(红毛猩猩会这样做)之外根本没有治疗之法,只能等着伤口自愈,或者进一步恶化。
它的运气不错。
应该说是逆天的好。
出了那么多血,十头狼里面有九头都得交代,那天安澜好几次看到它出气多进气少,结果居然硬生生挺住了,而且还三步一停地跟到了狼群里,晚些时候才重新躺下……吐了那么血还能恢复过来,估计划伤的地方比较靠近喉咙,至少没有深到折叠起来的肠子里。
这怎么也是大自然亲生女儿级别的待遇。
可是当时撑住了不代表就可以高枕无忧。
在受伤后扮演医生角色的是“本能”。
本能告诉葡萄应该不停地呕吐直到把卡在食道里的骨头冲出来;本能告诉它身体正在出血,最好找个稍微安全点的地方躺下来,减少活动频率;本能也促使它紧闭嘴巴,不要再往喉咙里塞什么肉块,免得把还没好全的伤口重新撕裂。
问题是——
狼吞虎咽这个词被创造出来不是没理由的。
狼一生中大多数时候都处于饥饿之中,在不太丰饶的季节里,它们除了睡觉时间,不是在狩猎,就是在寻找猎物的路上,因此也形成了吃饭时风卷残云的风格。
平时谷地灰狼吃得就够疯了,每年冬天安澜就见到这些大狼一个个化身黄金矿工,不仅骨头要咬碎,骨髓要吸掉,有时候就连一般不会去吃的胃部都要撕开了到干净吃掉。
假如有哪头狼因为能力高超在巡逻或者散步时去开了个小灶,回到狼群里一定会面对七八双绿油油的眼睛,发现食物气味的效率比特工发现情报线索的效率还要高。
葡萄呢……它吃得更疯。
这只小狼大概真和安澜推测的一样身世很凄惨,从小就是饥一顿饱一顿喂出来的,独自在外面跑时饿得更厉害,所以才会因为吃得太着急把自己卡成那样。
进入谷地狼群后,葡萄还是看到食物就走不动道。
偏偏鲑鱼季节还没过去,谷地狼群又一直驻扎在小河边上,每天看的是鲑鱼,吃的是鲑鱼,连睡觉时做梦梦到的都是鲑鱼,距离那么近,供应量那么足,就跟住在自助餐厅里一样。
别的灰狼都在吃饭,怎么能忍得住。
就在回到河边的那天上午,兔子和小调皮照例跑到河里去摸鱼,后面还跟着一溜三条小尾巴,除了欣喜若狂的小狼,大狼们摸到了鱼也不藏私,直接叼着就往岸上丢,好让没下水的成员吃上饭。
当时安澜和莫莉妈妈坐在一起。
兔子正巧丢上来一条体型适中的鲑鱼,她想着这个大小的肉块更方便牙口不好的老狼抱着啃,就没有张嘴,准备让给妈妈吃,结果回头一看,就发现葡萄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爪子。
安澜当时就被吓了一跳。
还不知道所有骨头弄干净了没有,也还不知道里面的伤口在哪里,创面有多大、有多深,是不是贯通了,她哪里敢让它吃东西!
别到时候好不容易从死神那里捡回来一条命,创造了医学奇迹,却因为后期没自控好,重新撕扯,又回到死神的怀抱里去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安澜当即站了起来。
葡萄原本还躺在离大狼三四米远的地方,脑袋蔫巴巴地放在地上,就眼睛瞪得滚圆,一看阿尔法狼往它那里移动,顿时把前半个身体抬起来,就好像看到老师的小学生一样。
等安澜再靠近一点,它自觉尊敬表达过了,又想把头低下去,换个合适的视角去看那条还在活蹦乱跳的鲑鱼,可是左找,右找,无论往那边歪脑袋,安澜都会挪过去挡个结结实实,它怎么都找不到一块空隙。
这还只是个开始。
从上午开始,到中午,到晚上,当天接下来的时间里,安澜把葡萄看得很紧,基本上是走到哪跟到哪,就差没给按地上了,别说是吃肉,水都没让它喝一口。
凌晨时分小母狼跑到树林里去方便。
安澜跟过去看了看,发现粪便的颜色非常深,里面还带着些血色,应该是消化道里的创口还在往外渗血,所以排了血便。
既然如此,就要加大力度。
第二天她管得更严格了。
狼群吃鱼的时候葡萄只能看着,狼群分浆果的时候也没有它的份,一直到入夜时分才放它到河边走了几步,舔两口水润润嘴巴。
尽管其他灰狼有点疑惑,不懂得阿尔法狼为什么这样做,可诺亚却是明白的。因此在安澜休息的时候,黑狼还会过来和她交接班,确保新成员连条肉丝都吃不上。
可怜的葡萄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等到断食第三天时,它眼睛里都要冒出绿光来,从早到晚盯着河里成群结队的鲑鱼,偶尔看向安澜的眼神也有点古怪,不知道是不是在怀疑阿尔法狼把它带回来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