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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旱季开头,动物活动相对集中,也方便了工作人员进行监控和排查。他们从过去犬瘟热传播时最易时感染的动物中受到启发,集中精力检查砂石领地内的豹子和狮子,同时将一些生活在西岸领地边缘的野兽合理向东侧稍作驱逐。被发现感染的个体将被收容治疗,必要的时候进行安乐死。
这些野生动物会在两个地方,一是保护区自建的短期散养区域,二是和保护区有合作的散养区域。部分合作方常常接纳从各大保护区移交过来疗养的狮子,帮助它们恢复健康,然后再放归自然。
这么一波下来,砂石狮群有一半都被麻翻带走,剩下的一半在接受密切观察。
接下来,保护区开始给离牧区近的野生动物打疫苗。
这可以算是整个行动中工程量最大的一部分。野生动物不是圈养动物,光是找到它们的踪迹就够难了,找到后还得想办法给尽可能多的个体打上疫苗,有时一个被麻倒,其他的会逃跑,还得上演一出它逃他追插翅难飞的戏码。
不过官方也有取舍。
最重要的目标是大狮群里的大狮子,然后是成年流浪狮子,最后才是其他狮子。说来残酷,但野兽本来就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成年狮子,尤其是明星狮子,要是没了几头,对工作人员、对喜欢动物的人、对整个保护区乃至国家旅游业来说都是重大损失。
诚然通过麻醉打疫苗存在一定风险,但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如果能把传染病控制住,比让它从一个点炸成一片要强太多了。
为了让麻醉风险不白冒,官方在行动前还向几个合作项目组说明情况,询问他们是否有需要收集的数据,或者让他们直接派人过来,加入到行动当中。
反正麻都麻了,干脆一次测量出保护区内雄狮和母狮大致的体格状况,检查它们是否患有其他能被检测出的疾病,为一些本来就带着伤但还不足以出动一整个兽医小组的个体提供简易治疗,另外把不冲突的必要疫苗一次性打掉。
动保小组摩拳擦掌,接到消息的研究人员也非常高兴。
在砂石雄狮死后第三天,十几辆专用车从各个营地出发,其中一辆直奔西岸狮群的核心领地。
这一次他不仅带来了救助小组,还带来了一个负责人,一个摄影师,一个油管主播和两个研究人员,五人同属一个项目组。
该项目组主要研究狮子,当初也是他们跟高层合作,给图玛尼、马赫蒂等狮子戴上定位圈。他们大多数时候在做学术研究,有时也会运营油管账号,用来向大猫爱好者提供一手资料并制作科普视频。了解情况后,他们致电营地,询问是否有合适的跟拍机会。
赵博士一听这个就不困了。
他当时就调出地图,发了一份电子版到对方的邮箱里,非常与有荣焉地给西南区标了个红戳。用他的话来讲,西岸狮群狮子众多,而且离疫源地也最近,没有雄狮控场,首领母狮又“异常聪明”,假使要兼具节目效果和安全性,可以跟拍这里的防疫行动。
负责人一看邮件,觉得真有道理。
他们一行五人光速收拾行李,坐上最近的航班,飞也似地赶到了营地。头天晚上赶到,第二天清早就和医疗小组碰头,踏上了记录数据和制作节目的路。
这天温度还不算太高,天气也不错,医疗小组坐一辆车,项目组坐一辆车,沿着小路摇摇晃晃地朝狮群前进。
油管主播是项目组最近才聘请的,目的是策划节目,和年轻人接轨,让更多人有机会看到这种本来有点枯燥的官方性质的研究成果、了解狮子、并意识到狮子保护的重要性。这名新走马上任的主播名叫阿尔伯特,他还是第一次到保护区来,看什么都很新奇。
车开了约莫二十分钟,阿尔伯特就在向导的指点下见到了第一头狮子,也是今天的目标狮子。摄影师尽职尽责地把镜头摆了一下,没等阿尔伯特开始说话,前面的医疗车上忽然有动静,镜头又转回去了。他探头出去一看,只见从前车后座也探出半个身体,兽医哈赞正朝着狮子……挥手?
阿尔伯特有点懵。
“图玛尼,图玛尼!“只听哈赞喊着,比喊自家小辈还亲切自然,”这里,好姑娘。”
他朝草地上一看,就见那头一直趴着、肚子瘪瘪的健壮母狮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不知道看出了点什么,它打个哈欠,站起身朝车子的方向走过来。
“她能听懂!”阿尔伯特忍不住叫出声。
出人意料地,开车向导用一种非常理所当然甚至还有点受冒犯的语气肯定道:“那是头明星狮子,大家都喜欢她,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阿尔伯特福至心灵,意识到节目效果就该落在这头狮子身上了。
等对方不急不缓地走近,哈赞又探出叫它,手指还点点远处,又点点前方。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狮子停下脚步,甩了甩尾巴,发出低沉的吼叫。听到叫声,一头威风凛凛的白狮从哈赞指点的方向站起来,紧跟着是一头看着有些年老、耳朵破成花瓣样的母狮。三头狮子会和到一起,这回不是朝车子走,而是朝前方走。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负责人感叹道。
阿尔伯特偏头一看,只见平时严肃的老板正在兴致勃勃地扒着车窗,而摄影师也没好到哪去,手虽然稳稳地扛着摄像机,但两条眉毛都快惊讶地飞到车顶上去了。两名研究人员在后座估计也很心痒难耐,一直探头张望个不停。
向导又说话了:”上次要给图玛尼戴脖套,赵都没用麻醉,就这么过去就戴上了。“
阿尔伯特于是问道:“你觉得能这样给她打针吗?”
向导从后视镜看看他,又看看摄影师:“不清楚,要看他们怎么安排,安全肯定是第一位的。今天还要称重,还要量肩高,打针都要好几针。我只能说上次抽血的时候是麻了的。”
好吧……
这本来是件理所应当的事,可后车里的项目组成员竟然都微微失落起来。
他们的失落只维持了五分钟,等庞大的西岸狮群整个出现在视野范围内,还能看到小狮子在边上玩耍打滚时,这种失落就瞬间消失无踪了。
因为有带崽母狮,向导并没有允许任何人下车,而是开车让他们换着角度拍了一些画面。前车似乎是为治疗流程起了点讨论,后来卫星电话响了,说组长赵博士拍板,先试试能不能把狮女王引出来打针拍摄,要是不能,再像上次一样分波麻醉。
两辆车停在离狮群差不多有七八十米的地方,十几个人呼啦啦地下了车。阿尔伯特对镜头说着自己写好的开场词,结果他的词都还没说完,在没人呼唤的情况下,狮女王踱着优雅的步子,已经走到离他们只剩十几米的地方了。
人在电视上可能看不出狮子有多大,但当一头狮子真正站在跟前时,那种看到猛兽的恐怖感是无可比拟的。阿尔伯特朝两侧看了看,发现向导和医疗小组的表情比较一致,都是警惕而不紧张。他想了想,还是选择继续把开场词说完,接着让镜头拉到狮子近景。
仗着有过一次接触经历,赵博士站在人群最前方。当狮子过来时,他做了个奇怪的举措:他铺开方布,打开医疗箱放在地上,然后蹲下身。母狮用一种慢得让人心急的速度走完最后几米,低头轻嗅着。
有那么一瞬间,阿尔伯特觉得它好像真能明白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
比他更不正常的显然是拥有两个博士学位的赵博士。
只听老先生用非常严肃非常正式的语气对一头狮子说道:“你也知道自己差点出事了,对吧?我给你说,这个保护区要不太平起来了,西边那狮子死得多惨,要真得了病,你也得死成那样,这么说是不是觉得很害怕?诶,怕就对了,我们还是得抓紧时间快快把针打好。”
阿尔伯特:“……”
他张张嘴,有心想说狮子肯定听不懂这些话,又怀疑赵博士是个有童趣的老小孩,哄狮子像哄孩子一样,半晌说不出口。等他思来想去,决心把这个片段也剪进科普视频用来活跃气氛时,就发现狮子竟然状似不耐烦地在地上敲敲尾巴,又抖抖耳朵,趴下了。
这!不!科!学!
主播先生此时完全把自己的信仰抛在一边,脑子里只有科学一个词在飘来飘去。他无意识地和老板手扶着手,看着赵博士慈眉善目地从医疗箱里掏出针头,又掏出药水。发现狮女王没有反应,一直很喜欢它的哈赞也走了过去,很快,一整个小组都忙碌起来。
人类忙活的时候,狮子一直坐在地上,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甚至在针快碰到皮毛的时候,也没有做出什么异常反应。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那根针头就这么戳破了狮子大腿上的皮肤,进到肉里,将整管疫苗注射了进去。
负责人啧啧称奇。
“你肯定是在跟我开玩笑。”摄影师震惊地说。
“我觉得这不适合当做科普视频,”阿尔伯特附和道,“否则我还得在视频上打上各种警告标记,以免某些蠢蛋真的跑到大草原上去找只狮子以为能给它打针。”
他们三个在那里感慨,两位科研人员却已经被兽医们鼓舞得支棱了起来。他们干净利落地也掏出自己带的各种工具,就准备上去给狮子测量各种长宽度数据,在测量脖围时,其中一个还没忍住薅了把软乎乎的耳朵,结果被狮子看了一眼,又缩了回来。
负责人又啧啧称奇。
等研究人员搬出一台秤,试图哄狮子站到秤上面去时,赵博士就坐在方布上,还在用他们听不懂的话唠唠叨叨。这次不像是跟狮子说话了,倒有点像是习惯性的自言自语。
“你说说你,你现在了不得了,整个西边都打下来了,怎么这么出息呢?“
他摸了摸狮子的侧面,那里有一条被爪子抓出来伤疤,显然是个战斗勋章。他并不知道这个印记是什么时候抓上去的,从深度和长度来看,这一把肯定相当凶险,只能是以命相搏时才会用出这种力气。
”唉,能打架好,能打架活得久,哈赞还在那瞎操心,回去一做检查看到没问题乐得直拍大腿。我就给他说,万一是不喜欢白狮子呢?”
说到这里,他突然来劲了。
“前两天营地送来头黑鬃,从东边救助的,一个抗一窝鬣狗被咬伤了。那体格,那身段,那叫一个威猛,那叫一个好看,到时候把它弄出来给你们凑一对,怎么样?反正王子是个省心的,不见得会打起来,干脆凑个黑白双煞!……”
狮子人性化地半合眼睛,就像在翻白眼,然后用尾巴球朝他小腿上拍了一下。
“……黑鬃不喜欢?”老爷子沉吟,”没关系,我们接触的狮子还很多。之前有人联系保护区想放归狮子,那头据说还有巴巴里狮血脉,漂亮得不得了,要不给那头弄来瞧瞧?“
狮子又拍了他一下,这回用的力气更大了。
“说说你还不乐意了?”老爷子吹胡子瞪眼。
负责人在旁边第三次啧啧称奇,仿佛化身为一个无情的啧啧啧机器。
大概坐了有十几分钟,赵博士絮絮叨叨地聊到天南海北,忽然随队向导提醒众人都站起来。阿尔伯特抬头一看,才看到那头雪白雪白的大狮子正在人群走来,但速度也不太快,甚至有点小心翼翼,好像它只是想来看看情况,并没有要攻击的意思,
他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
“都别动!”向导警醒地说。
王子走到离人群二十几米的地方,视线在母狮和人类身上来回游走。阿尔伯特就看到狮女王非常自然地从秤上下来,走到雄狮身边,和它礼节性地贴了贴。
不知是不是闻到了药水的气味,还是认出了这些人是几天前把它麻倒的人,白狮子有点不安地踱着步。狮女王连声低吼,它才在原地坐下。当它张开大嘴打哈欠时,阿尔伯特发现那上下两排牙齿间能塞下一个人的脑袋还绰绰有余。
向导轻声给他科普,意思说这头雄狮其实也被人类救助过,在散养地一直表现得很机警,见人第一反应是躲,不是扑咬。现在放在野地里几年,看着毛色都光亮多了,胆子好像也大了点,竟然会朝这里靠过来。
但即使它被救助过,医疗小组也没有尝试直接打针的意思。一来白狮子从未表现出对人类的亲善,有时还会对游客观光车表现出烦躁;二来它是头雄狮,哪怕不攻击,因为吃痛反抗起来也不好控制。再怎么缺乏打斗技巧,再怎么不爱打斗,力量差距总在那里。
于是一直在闲逛的负责麻醉的组员终于有活干了。
因为短期内进行第二次麻醉,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对动物身体可能也会造成不利影响,他在给药上非常谨慎。当他最后调试好,问志愿者拿过麻醉枪时,被麻醉枪打过好几次的王子一下子警觉起来。两只耳朵从毛茸茸的大围脖上方竖了起来,一直在摆动的尾巴也停住了,眼睛紧紧盯着枪口。
如果不是图玛尼坐在边上,大家都不怀疑它肯定已经夺路而逃了。
兽医举起麻醉枪。
王子站了起来。
一个巨大的巴掌糊到了它脸上。
王子又坐了下去。
“唉。”赵博士又叹气了,”好好的你打他干什么,你看看后面母狮子都在看的,小狮子也在看的,干什么一直打它,不就是个麻醉吗,跑了不也一样麻。“
图玛尼吼了一声。
白狮子委屈巴巴地抱着前爪,粗壮的尾巴绕着身体盘起来,好像要把自己团成一个团子。
第26章
医疗队在西岸领地辛苦工作了一段时间。
他们利用这段时间拉扯追踪着狮群,不仅给大多数狮子打了疫苗,还给曾接受过救助的狮子进行了复查。整个领地没接种的只有在哺乳期的苏丽和其他两头怀孕母狮,因为兽医怕药物对幼崽产生潜在的不利影响。
几天后,医疗组终于可以在营地享受一个安逸的清晨,而项目组则又踏上了归国的班机。主播阿尔伯特将剪辑好的节目放到官方账号里,并邀请许多狮子专家做联动。没过多久,这条视频就突破了百万点击,朝千万狂飙而去。
对很多大猫迷来说,这是《勇气》之后能磕到的第一口粮;而对偶然间点进视频的观众而言,他们也很容易地就被西岸狮群吸引了注意力,个个都看得津津有味。
从古至今,由西到东,在人类文明史上,许多动物都被认为是有灵的。古埃及的许多神明都带有一种或几种动物的特征,中国古代亦有关于仙鹤、虎、龟等祥瑞之兽的说法,即使生活在当今社会,黑猫、黑狗、白色驼鹿等动物仍然被认为有着传说般的神秘意味。
人们在讨论爱猫爱犬时,总说它们“非常通人性”,“好像能听懂人话”,“会主动给予安慰和关心”,而当饲养的宠物发生不测时,许多人会悲伤地说,“再也找不到像它一样懂我的存在了”。
这里的人性所指的从来不是人性化的行为,而是一种情感上的共通共鸣,一种同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