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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中的“代王嘉”死了。
不会再有一位赵公子在代郡南方的崇山峻岭中,带领不肯投降秦国的赵国残兵和庶人,与秦国周旋六年了。
赵偃和赵迁死了,赵嘉才能发挥出他的光芒。可惜现在他却先死了。
赵国最后的血性,就这么死了。
死在抛弃中。
若平原君和平阳君泉下有知,不知道有多痛苦?
“平阳君去世,赵偃继位时,赵国就已经灭亡。”廉颇得知这个消息时,声音冷漠道,“留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现在是该一把火把这具行尸走肉烧了,免得侮辱赵国先王。”
他向秦王政请战,撕毁曾经的承诺。
他要率军,入赵!
……
“你、你是李牧?!”赵偃被押到马车前时,他认出了坐在马车上,手捧一卷书,仿佛书生般的中年人。
李牧和廉颇被迫入秦时,赵偃曾经见到过李牧。
因特别厌恶朱襄和他的友人,所以赵偃对李牧印象深刻。即使过了十几年,他也认出了李牧。
李牧漠然地抬起头,扫视了被捆住的赵偃一眼。
他放下书卷,抽出腰间长剑,对着赵偃的大腿刺了一剑。
赵偃立刻失声惨叫。
秦兵按住了赵偃,李牧手中长剑下刺,又是一剑,刺在了赵偃另一条腿上。
他每一剑都刺穿了赵偃的四肢,但又很精准地没有让赵偃流太多血。
但一剑又一剑地刺下去,赵偃还是变成了一个血人。
他痛得晕厥过去,又被冷水泼醒,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不住抽搐。
一旁的赵臣忍不住了,大骂道:“李牧!你也是赵人!怎么能折辱赵王!”
李牧一脚踩在想要爬起来的赵偃身上,平静道:“牧被赵丹送于秦国已然十数年,你有何脸面称我还是赵人?”
李牧脚加重了力气,赵偃又是一声惨叫。
“再者,我即便是赵人,就不能折辱他吗?”李牧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讥笑,“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我不过在折辱寇仇罢了。”
李牧看着脚下的赵偃道:“你不是扬言若抓到朱襄和蔺礼,定会车裂他们吗?”
他一剑剁掉了赵偃的手。
“你不是要毁蔺公的墓吗?”
他一剑剁掉了赵偃另一只手。
“有眼无珠。”
他刺瞎了赵偃的双眼。
“真吵。”
他割掉了赵偃的舌头。
“给他治疗,别让他死了。”李牧擦干净剑上的污血,“若他还没到咸阳就死了,蔺礼定会怪我。”
李牧将长剑换鞘,看向刚才还严厉指责他,现在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赵臣:“君辱臣死。你等既然指责我,为何不在赵偃受辱时去死?”
秦兵将短剑丢到赵臣面前,松开了他们的绳子。
他们有的人双手握住短剑,却不敢往脖子上刺;有的人跪下不断磕头,求李牧放过;还有人试图袭击秦兵,却连站都站不起来。
郭开也在其中。
他看着赵偃的惨状,心头一横,拿起短剑大喊道:“君辱臣死!君上,臣郭开先下去了!”
他用短剑狠狠刺穿胸口,身体狠狠抽搐了几下,缓缓瘫倒。
已经被折磨得半疯的赵偃在郭开的喊声中清醒,顺着喊声爬向郭开,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嘶吼声,眼泪混着血水糊了满脸。
赵臣震惊,然后皆失声痛哭。
李牧也被震惊了。
他当然是知道郭开大秦忠臣的身份。
李牧嘴角抽搐了几下,突然索然无味。
他让人把赵偃和赵臣重新捆起来,医治后送往咸阳。
“还是没消气。”李牧回到马车后,轻声自言自语。
他闭眼小憩了一会儿,让人拿来纸笔,向咸阳送急信。
他要撕毁曾经的承诺,请求秦王同意……
领兵,入赵。
……
“寡人要亲往赵国。”秦王政对朝臣道。
朝臣立刻大喊:“君上三思!”
秦王政肃然道:“寡人不是征求众卿意见,只是通知众卿寡人的决定。”
朝臣:“……”来了,又来了,又是这句话。
他们把视线投向就算当了丞相也难得上朝一次的朱襄。
朱襄公,快劝劝秦王!
秦王政道:“寡人离开赵国时,曾向千里相送的赵国庶民承诺,等寡人长大,定会灭赵救民。现在是时候兑现承诺了。”
蔺贽、蔡泽和荀子都猛地转头,看向朱襄。
朱襄想起来,幼年的政儿确实这样承诺过。
政儿把小帽子赠予送别的孩童,在邯郸城郊大喊,“我是秦公子政!等我长大,一定回来灭暴赵,让你们都吃饱穿暖!等我回来!”,吓得他一把捞起政儿就跑。
朱襄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笑容。
他上前一步,躬身作揖道:“臣请随君上同去。”
秦王政摩挲了一下座椅扶手,颔首道:“好。”
蔡泽和蔺贽立刻道:“臣也……”
秦王政打断道:“蔡卿和蔺卿留下,坐镇咸阳。”
蔡泽和蔺贽叹了口气,齐声道:“是,君上。”
秦王政元年六月,王回赵,长平侯朱襄同行。
同月,信平君廉颇、武成君李牧,率军入赵。
……
王翦拿着秦王的诏令,第一次对自己的作战策略心生后悔。
我为什么要稳扎稳打?
我为什么要打得这么慢?
君上和朱襄就罢了。廉公和李牧,你二人不是说好了赵国灭亡前不入赵吗?
我就想要个完完整整的灭国功劳,怎么这么难!
王翦双手抱头,痛苦呻吟。
我这辈子还能封侯吗?
上有老是喊着“老夫已老”但仍旧精神矍铄的信平君廉颇,下有比他还年轻的武成君李牧,要凑够封侯的功绩真难!
难道我要在灭六国后,去打匈奴或者南越凑功劳?
王翦还想着等秦国统一后,就回咸阳买美宅良田过二三十年富家翁生活享受享受呢!
“趁着廉公和李牧来之前,必须把赵王迁俘虏了!”王翦咬牙切齿,面露狠色,眼有凶光。
什么稳扎稳打,给我冲!
王翦一反常态,命令战车疾驰,骑兵狂奔,步卒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急行军,如猛虎一般扑向中山郡的郡城顾。
赵王迁就龟缩在顾城中。
当王翦决定强攻顾城的时候,顾城城门被打开,一队衣着朴素的游侠求见王翦。
“将军,赵王迁已被活捉,我们要投秦!”游侠首领面带愤怒道。
王翦心头咯噔一下,我的战功没了?
他勉强撑住严肃的表情:“赵王迁做了什么?”
游侠首领咬牙切齿,语气悲愤:“他在城中沉迷酒色,夺人/妻女。”
王翦:“……”
不愧是娼妓和沉迷娼妓的赵王生出的儿子,死到临头了还声色犬马,他居然一点都不惊讶。
“好……”王翦一阵无力。
顾城投降,能算他的战功吗?应该……能算吧?
他努力做了战斗动员,提前赏赐了全军,宰杀了许多牲畜鼓舞士气,全白费了?
虽然不费一兵一卒是好事,但王翦心里还是有些憋屈郁闷。
他十分怀疑,虽然灭赵了,但这个战功秦国公卿承不承认。
战功来得太容易,他总觉得秦国公卿不会认啊。
但顾城投都投了,王翦总不能再关上城门重新打一次。
他整兵入城,见到了脑袋肿得像个猪头的赵王迁。
他也见到了顾城“王宫”中抱着妻女残破尸身哭泣的赵人。
遍地狼藉,惨绝人寰。
第250章 枣树已成林
一个品行卑劣的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会做出最丧尽天良的事。
赵王迁的处境比原本历史中还差。
原本历史中,他好歹是在赵国还不太危险的时候继位,安安稳稳当了几年赵王,在邯郸被俘虏,除了最后被放逐,基本没吃过苦。
这一世赵王偃在快灭国的时候才把王位传给他。继位的第一天,他就要匆匆逃命。他还未感受到当国君的乐趣,就成了亡命之徒惊弓之鸟。
来到顾城之后,知道自己穷途末路的赵王迁用极致的放纵和暴力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恐惧,直至引起顾城城民的暴动。
赵王迁做事还是有几分“分寸”。他凌辱的都是庶人的妻女,没有动士大夫的家人。
他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谁知道,庶人居然胆敢仇恨高高在上的国君?
别说赵王迁,顾城的士大夫都没有料到这个发展。
顾城的抵挡很顽强。有的士大夫是想与赵国同生死,有的士大夫是想等秦军来找他们谈判。无论哪种考虑,顾城都不应该如此容易,且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地被秦国得到。
王翦听到有士大夫在痛骂刁民居然叛国,果然是无知愚民。
周围城民对那个士大夫怒目而视。但也有士人在叹气,有些赞同那个士大夫的愤怒。
虽然从感情出发,这些庶人会愤怒情有可原。但在大义上,庶人终究还是不行啊。
王翦眉头跳了跳,走到那个破口大骂的士大夫面前:“赵迁折磨死的人中有没有你的妻女?”
士大夫没反应过来王翦为何问他。
但他还是照实回答没有,然后继续扯什么大义。
王翦淡漠道:“既然没有,那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说罢,王翦拔剑下砍,那位破口大骂的士大夫脑袋落地,咕噜咕噜滚了两下,滚到了围观的庶人面前。
那个庶人抬起一脚,就把这个高高在上士大夫的脑袋踢飞了:“说得好!”
一些士人目瞪口呆。
庶人和部分士人纷纷叫好。
王翦回头平静地吩咐身后文吏:“将赵王迁如何凌辱庶人而失城,城内士大夫如何辱骂城内失去妻女的庶人不忠的故事写成文章。朱襄办的那个什么咸阳学报不是说就缺这种新鲜素材吗?”
文吏道:“是。”
他嫌弃地看着那个被庶人踢飞的士大夫脑袋。
虽然咸阳学宫的学生学得很杂,但他确实是个根正苗红,从齐国逃到秦国的真正儒生。
而这个时代的儒生,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是国君厌恶的“反贼”。
无论是孔子孟子还是荀子,都是秉承着“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的思想,荀子还把这种士大夫的思想引申到了庶人,说出了“民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
现在赵王迁这艘小船,就是被赵国庶人的大浪打翻,赵国士人却还在埋怨为何会起浪。
无风不起浪,何不去问问历代赵王都在刮的阵阵妖风?
都说是天命在秦,看看赵王偃和赵王迁烂成的这模样,明明是民心在秦。
儒生虽然都是“反贼”,但在笔杆子上,还是有几分能耐,也很能夺得底层人民的心。
他们在顾城和还没有打下的其他赵国城池,宣扬了一下赵王迁这艘小船被赵民的大浪打翻的事迹后,扰乱城中民心。
王翦赶在廉颇和李牧到来之前,把赵国扫灭了个七七八八。
他浅浅地松了一口气。
廉颇没有意识到王翦的小心思。
邯郸都被攻破了,他知道王翦能很快扫灭赵国。他来赵国不是为了打仗,而是想以自己在赵国残存的声望,让赵国少些抵抗,早点安稳下来。
李牧的目的和廉颇差不多,但还加上了有仇报仇的想法。
但李牧和王翦很熟悉,所以他从王翦前后不同的作战风格猜到了王翦的郁闷。
一见面,李牧就打趣道:“你何必这么急?除了赵国,还有燕国和楚国。我可以让着你。”
王翦上去就是一脚。
李牧不避不让,拍了拍衣服上的脚印:“放心,君上还小的时候就说一定给你封侯,就是要等你成为王老将军之后。”
王翦笑骂道:“闭嘴,别擅自揣测君上的思想。”
李牧道:“没揣测,确实是君上小时候说的。”
朱襄推开门进来:“政儿小时候说什么了?”
秦王政跟在朱襄身后:“寡人也想知道。”
王翦立刻谨慎道:“没什么,末将在和武成君开玩笑。”
李牧却没有谨慎,照实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秦王政点头:“是寡人说的。”
朱襄好奇道:“王翦要多老你才要给他封侯?”
秦王政假装沉思了一会儿,道:“到廉翁现在这个年龄?”
王翦:“……”君上你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李牧认真道:“那王翦要小心了。将领能活到廉公这个年龄非常不容易,王翦一不小心,就只能被追封了。”
朱襄拍了拍王翦的肩膀,唉声叹气道:“王将军,你要好好保养身体。”
王翦:“……”你们这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秦王政疑惑地问道:“王将军,这个玩笑不好笑吗?你为什么不笑?”
朱襄率先笑出声。李牧虽然没笑,但肩膀微微颤抖,一看就忍笑忍得很辛苦。
王翦嘴角抽搐:“末将笑不出来。”
秦王政笑道:“王将军太严肃了,轻松些。虽然寡人已经是秦王,你还是看着寡人长大的长辈,可以自在些。”
王翦:“……”这不是自在不自在的问题,难道君上你认为我应该笑吗?这个玩笑我怎么笑得出来!
秦王政和朱襄、李牧都觉得挺好笑的。他们把这个玩笑告诉了廉颇,廉颇也笑得很开心。
只有王翦笑不出来。
秦王政坚信王翦没有舅父所说的幽默感。
逗了逗着急立功的王翦后,秦王政拉着朱襄,急匆匆往邯郸赶。
该是他完成年幼承诺的时候了。
秦王政没有立刻进邯郸城,先去找原来的家。
他想,他和舅父舅母的家就在邯郸城郊。虽然赵国经历了灾荒战火,国都城郊应该伤害不大。
但事实出乎他的所料。
他玩耍过的村庄被烧毁了;
他居住过的院子成了废墟;
他坐在长辈脖子上,伸长小短手摘枣子的大枣树,都只剩下了一个大木桩子,周围长满了荒草。
秦王政看着荒草中的大木桩子,双手紧握,指甲抠得掌心刺疼。
朱襄叹了口气,清理了一下木桩子周围的杂草,让秦王政坐下休息。
秦王政默默坐下,闷闷憋气。
“怎么会这样?”秦王政像是在愤怒地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朱襄道:“我去找人问问。”
秦王政闷闷点头,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
朱襄和秦王政虽是变装出行,身边也带了许多侍从,以免遇到袭击。
虽然周围成了荒野,但毕竟在国都附近,朱襄只要寻找有田地在附近的赵国士大夫,就能问清楚情况。
赵国宗室就被软禁在邯郸城各自的宅院中,等待秦王的安排。
在这个村庄附近,居然有平阳君的宅院。
侍从从平阳君宅院中找来了平阳君的一个幼子。
那幼子比朱襄大上几岁,虽不认识朱襄,但平阳君的家人没有不熟悉朱襄的。毕竟平阳君在死的时候都念着朱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