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道:“确实如此。”
嬴小政一边啪嗒啪嗒打着朱襄捏他脸的手背,一边道:“我不信。老师总是偏袒舅父。”
白起忍不住笑道:“那我为朱襄保证,太子信吗?”
“白翁!”嬴小政先一记直拳击退可恶的舅父,然后脚底下像是按了个弹簧似的蹦了起来。
朱襄非常有经验地轻松躲过嬴小政的直拳,背着手道:“你老提起白翁,我终于把白翁请来了,开心吗?”
嬴小政抓着白起的手正笑着,听到舅父的话,笑脸立刻一垮:“开心,如果舅父不是在咸阳城玩得忘记了我和舅母,我更开心。”
朱襄无奈,问在一旁捂嘴笑的雪姬道:“他这是怎么了?还有,成蟜呢?怎么不见他来?”
雪姬笑道:“成蟜前阵子掉了第一颗牙,有点发热,今日没让他出门。政儿不开心这事……唉,政儿向君上保证他能教导好成蟜,但好像不怎么顺利。”
嬴小政幽怨道:“舅母,非得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件事吗?”
雪姬笑话道:“若不是你在这么多人面前对你舅父不敬,你舅父怎么会发现这件事呢?”
朱襄大笑:“哎呀,没想到堂堂太子政居然连弟弟都教不好,还等着舅父回来救急。唉,你要不向你君父写信承认无能?”
“去去去!”嬴小政松开白起的手,扑到朱襄面前张牙舞爪。
朱襄一边躲,一边继续大声嘲笑。
白起微笑中带着些许怀念:“政儿还是这么活泼。”
李牧道:“有朱襄照顾,政儿会一直这么活泼。君上不也还是很活泼?”
白起瞥了李牧一眼:“谨言慎行。”
李牧干咳了一声,道:“好。”没忍住。
白起悠悠道:“君上确实比当公子和太子时活泼很多,若昭王和先王见到君上如今的模样,也会很欣慰吧。”
朱襄一边与嬴小政“对打”,一边转头插嘴道:“难道不是很想揍他吗?”
白起失笑:“会很想揍,但也会很欣慰。”
雪姬好奇:“君上怎么了?”
朱襄道:“没什么,和以前在邯郸的时候差别不大。只是当了秦王后,赢不过蔺礼,他就用秦王的身份耍赖,更加无耻了。”
雪姬掩嘴笑。
嬴小政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没好气道:“君父就是这样,赢不过的时候就搬出秦王的身份来压人。”
朱襄道:“说得好!政儿,你要不要写个保证书,将来绝对不学你君父,如果说不过别人,不可用秦王身份压人。”
嬴小政冷笑:“我不!”
朱襄:“啧。”
白起再次笑出了声。李牧也笑着摇头。
看着朱襄和嬴小政斗嘴,真是太可乐了。


第210章 强烈既视感
朱襄回到吴城的时候,虽然不接受吴城所有为他接风洗尘的邀请,吴城各稍稍有些家财的士人和商人都摆上宴席,店铺也挂上打折和赠品的招牌,欢迎朱襄回来。
白起看到后,先感慨朱襄果然很得庶人尊敬,然后委婉劝说朱襄,让吴城的人稍稍收敛一点,这样做过了。
朱襄叹气道:“我在吴城的时候会让他们收敛,但政儿纵容他们。”
嬴小政先眼神飘忽,然后理直气壮:“我和君父都不会忌惮舅父!”
白起失笑:“也对,是我想多了。”
嬴小政立刻得意洋洋:“没错。舅父就是想太多。”
嬴小政这脾气,就是我想对谁好,就要天下人都对他好。他连家里的老黄狗去世了多年,还记得自己当秦王后要给老黄狗封官。
白起又被嬴小政逗笑了。
他重新接受朱襄照顾后,从咸阳到现在,短短两三月笑的时间,比他前几年加起来都多。
多笑一笑,他感觉身体都轻便了不少。
李牧虽然在吴城有自己的房子,但回来时还是常住在朱襄家中。
朱襄在李牧隔壁收拾了一个小院,还专门为白起开辟了一个小菜地。
与朱襄结识的人,都爱在自家花园里弄一块地种菜自给自足,白起也不例外。
或许是在长平与土豆结缘,白起最爱种土豆;李牧则最爱种南瓜。
朱襄给白起推荐红薯,白起分了一半地种红薯,说要试试新的“红皮土豆”的口感。
稍稍收拾一下后,朱襄就去探望可怜的因为牙龈肿了发低烧,而乖乖待在家里喝药的小成蟜。
朱襄去探望成蟜的时候,成蟜躲在被子里。
看着被子小鼓包一抖一抖的模样,朱襄立刻有了既视感,将视线投向嬴小政。
嬴小政眉头一皱,怒气升腾,大步走到床边,拎着被子边缘一掀一抖,露出一只腮帮子鼓鼓的小成蟜。
“成蟜!我说过多少次!你在换牙的时候要少吃甜食!”嬴小政吼道,“你现在嘴里都肿了!扁鹊翁和你说的忌讳你都忘记了吗!”
朱襄露出怀念的笑容。
他就说很有既视感。这不就是政儿同款偷吃吗?
小成蟜捂着嘴,一边继续咀嚼,一边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恐地看着怒气冲冲的兄长。
嬴小政当即要小成蟜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小成蟜一闭眼一用力,舔了舔嘴唇,道:“吞下去了!”
嬴小政举起了手。
小成蟜闭上了眼。
“算了算了,政儿,今天就算了。舅父刚回来,给舅父点面子,今天不揍弟弟。”朱襄赶紧结束看笑话,拦住嬴小政教训弟弟的巴掌。
小成蟜睁开了一只眼睛,对许久不见,但印象仍旧十分深刻的舅父讨好的一笑,然后再次闭上眼。
看着成蟜的小动作,朱襄哪里会不知道,嬴小政这揍弟弟的小巴掌大概拍得很轻,可能比雪姬揍政儿轻多了。否则成蟜不会一副“任你揍”的死皮赖脸模样。
朱襄哭笑不得。
不是说成蟜挺怕政儿吗?怎么现在就一副完全无赖弟弟模样了?是政儿对成蟜太温柔了吗?还是说小孩太容易蹬鼻子上脸,见政儿就算揍他也不用力,就变得嚣张了。
嬴小政气冲冲骂道:“等你新换的牙长不好,变成一嘴烂牙,我看你怎么哭!”
小成蟜睁开眼,嘀咕道:“才不会。”
朱襄道:“不,真的会。”
朱襄把小成蟜抱起来,在他怀里摸了摸,十分熟练地将小成蟜藏在怀里的零食都摸了出来。
小成蟜不敢置信地看向这位陌生的舅父。
舅父怎么知道我藏在哪里!兄长都找不全!
朱襄笑而不语。
小样,你有你兄长聪明?我可是和偷吃的政儿斗智斗勇略胜一筹,如果不是政儿老有长辈纵容投喂,他就不是略胜一筹,而是全面获胜了。
“我听闻扁鹊有个弟子在城里开了一个专门医治牙齿的店铺,过段时间我带你去看看。”朱襄微笑道,“等你看过几日,再告诉舅父,要不要好好保护牙齿。”
小成蟜懵懵懂懂点头,然后眼巴巴地瞅着被朱襄摸出来的零食。
嬴小政将零食全部收走,对着小成蟜冷笑。
舅父现在回来了,我看你还怎么顽皮!你根本不知道舅父教孩子能有多少花样!
“舅父,成蟜交给你了!”嬴小政抱怨,“这个弟弟我是没法教了。”
朱襄好奇道:“成蟜只需要启蒙,你还教不明白?”
嬴小政用鼻子喷了口气,道:“教他识字背书还好,但算数……我认输了,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九九表背得很熟练,但打乱之后的一位数计算,他都能错一半以上!那都是九九表里背过的啊!”
嬴小政抱怨起来就停不住。
他不明白,前一道题一加九等于十,九加一就等于七了。
你好歹等于八,我都当你把加法和减法搞混了!九加一等于七,你究竟是怎么得到的啊!
嬴小政努力讲题,小成蟜学得非常认真,但下次该怎么错还是怎么错。
嬴小政现在都有些惧怕给小成蟜讲数学题了。
每当该教小成蟜数学的时候,嬴小政就会心跳加速,脑袋抽疼,出现畏惧心理。
他就算上战场的时候都没有畏惧过!
“这样啊,政儿辛苦了。”朱襄听到嬴小政的描述,明白了嬴小政的痛苦。
他身边的同事,自己和妻子都是博士,孩子读小学的时候也可能考不及格。那两口子自己带学生都带得很好,教孩子的方法也很正常,但孩子就是学不会。
同事的岳父也是退休教授,不信这个邪,暑假的时候亲自给孙儿补课,然后气得高血压复发了,把同事的妻子都吓哭了,再不敢让自家老父亲帮忙补课。
幸亏政儿是个神童。
朱襄道:“以后有你养着,成蟜就算数学不好也能有人养,你怕什么?放低要求,就不会生气了。成蟜背书识字不是很快吗?将来去管诗书典籍也不错。”
小成蟜靠在舅父怀里,开始还因为兄长的抱怨而难过。
听了舅父的话之后,小成蟜鼓起勇气,嘟着嘴道:“就是!我有兄长养!不需要学数!”
嬴小政差点气得眼前一黑。
什么叫做有我养,你就不用学?!
嬴小政本来以为梦境中的“记忆”,对成蟜有些抵触和忌惮。
他终于将这个小成蟜和梦境中背叛他的长安君分开,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成蟜不谋反,他就不会忌惮成蟜,会让成蟜享受一世荣华富贵。
结果他都做好了让成蟜入朝为官的打算,成蟜自己懒散了?
“自己去干活赚钱!我不养!”嬴小政咬牙切齿,“就算是秦公子,不立功也不得爵!”
朱襄打趣道:“不得爵就不得爵,成蟜这么小,饭量肯定不大。成蟜,以后政儿不给你发俸禄,你就跟着政儿吃饭,我就不信他还能少你一口吃的。”
小成蟜观察太子兄长,发现太子兄长好像在舅父面前处于弱势,有了靠山的小孩立刻抖擞起来了:“就是!成蟜吃得少,兄长养!”
嬴小政气得幼稚地跺脚:“舅父!把成蟜往好的方面教!”
朱襄大笑,笑得嬴小政更气了。
还好很快雪姬过来催几人出来吃饭,见朱襄在欺负嬴小政,在朱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给嬴小政出气。
否则今天朱襄刚回家,嬴小政就要和他冷战一晚上了。
“别怕,以后舅父教你。”朱襄对成蟜道,“你学不会舅父也不会骂你。”
小成蟜高兴道:“真的吗?”
朱襄点头:“真的。”
数学不好,除了逻辑思维没养成之外,也可能是不感兴趣。
朱襄决定以后用零食当道具,小成蟜算对了才有零食,算错了就没有零食。
他怎么会骂孩子呢?当然要快乐教育。
看着舅父慈祥的笑容,小成蟜握紧小拳头:“舅父,我相信你!”
嬴小政看着自家舅父的笑容,就知道舅父绝对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给了弟弟一个冷漠的眼神,心中冷笑。哼,我之后等着你哭!
雪姬轻轻点了一下嬴小政的额头:“好了,别瞪你弟弟了。虽然你舅父帮你,但你答应过君上,也要一同教导成蟜,不可以毁诺。”
嬴小政板着的脸立刻垮了:“舅母,你好严格。”
“因为你舅父对你太不严格了。”雪姬严肃道,“舅母还不管你,就无人能规正你了。”
嬴小政垂着头道:“是。”
看见太子兄长被训,小成蟜缩了缩脑袋。
朱襄若有所思。
看来政儿没把小成蟜揍疼,但雪姬估计把小成蟜揍疼过。
这个家的皮孩子没有雪姬,真不行啊。


第211章 闲谈科举路
朱襄带小成蟜去医馆观摩学习时,嬴小政虽然政务繁忙,也背着手像个小老头一样随行。
他一定要看到弟弟哭!
雪姬担心嬴小政和小成蟜打扰到病人,便也一同前往。
一家四口医馆行,雪姬抱着小成蟜去观看病人的惨状,朱襄和嬴小政在后面小院,与面色仍旧红润的扁鹊聊天。
扁鹊腿脚不便利,几年前就对外称闭门著书。但到了天气比较好,腿脚不怎么疼的时候,扁鹊还是会隐姓埋名扮作乡野赤脚医生,去村中为义诊,只收少许药钱。
“行医重经验,病例积累比看书重要多了。”扁鹊道,“请朱襄公在我魂归之后,帮我将病例印出来。”
朱襄道:“分内之事。”
他们没提钱的事。因为说不拢。
扁鹊认为印书很贵,希望能够全部给朱襄;朱襄想给扁鹊的家人留些钱。
扁鹊很固执,朱襄争论不过,就先拖着。等扁鹊把书编撰好后,印书钱是给扁鹊的家人,还是建立一个学医奖学金,再慢慢谈。
不然,他就等扁鹊去世后直接和扁鹊的后人谈。那时扁鹊都去世了,反对也没办法。
扁鹊不知道表面上光风霁月的朱襄公,居然有欺负已经去世的人不会说话的恶劣一面,以为朱襄已经放弃了。
嬴小政抱怨:“原本以为有了纸张和印刷术,会比竹简木牍更便利。但好像也不是很便利。”
朱襄道:“技术还需要发展,咸阳学宫中新建立的科学院就是用来做这个的。”
没有进入工业化,纸张制造和活字印刷其实效率并不高。
东汉时蔡伦已经制造出较为实用的纸,但到了魏晋初期,竹简木牍仍旧是最主要的书写工具。
经历了魏晋南北朝几百年纸张制造技术的发展,纸替代竹简木牍才成为最主要的书写工具。
农学院不仅种粮食,还种经济作物。还有农学家研究粮食收割后的其他副产物,如何创造更多的经济价值。
造纸酿酒之类就是最简单的提高种田附加值的办法。
那时的手工纸已经作为特色产品售卖,朱襄参观过手工纸的制作,有些印象。他前世记忆不怎么清晰的时候,就靠着模糊的记忆做了一些质量一般,成本很高的纸张。落难后,凭借这些纸张得到了蔺相如的帮助。
在赵国时,蔺相如招聘许多工匠,研究朱襄那记忆不怎么清楚的改进造纸术;入秦之后,秦王也大力支持纸张制造。
朱襄不太清楚纸张发展历史,但秦国既然已经用纸张代替竹简作为公文的主要载体,各地学宫也大量使用纸张做的书籍,此时的纸张制造技术应该是至少达到了魏晋后期,能普及的程度。
但这种程度要普及知识传播还是太难了。
就算到了现代,手工制造的礼品纸有了现代工具辅助,但价格也很昂贵,平常人不会用它书写。
何况古时。
油墨、毛笔等也皆是钱。古时所谓耕读世家,家中至少百亩田,再加上家中有可以让田地免赋税的功名读书人,才能供养家中世代儿子读书。
朱襄只能安慰嬴小政道:“至少比用竹简木牍时好。”
嬴小政道:“我知道。至少现在只要有点钱,就人人能当士人。”
嬴小政抱着手臂道:“我还记得幼时在邯郸时,那些人来找舅父辩论,都嘲笑舅父没有传家的经书,要借蔺翁和荀翁的书读。”
朱襄想了想,那时的记忆都模糊了。
他十分无奈。政儿这超群的记忆力,就是用在记仇上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