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就是朱襄在蜀郡突然闲下来,见李牧在信中说黔中郡这里的地没人好好种,就按捺不住想找块新地方种田的心。
其实朱襄还想过去巴郡指导种植。巴郡崇山峻岭,正好试验一下梯田。
但巴郡郡守和巴郡豪强都较为“排外”,朱襄和他们打交道很麻烦,便不去自找苦吃。
李牧说黔中郡因为处于和楚国交战处,楚国想夺回祖地,所以一直对黔中郡有零星骚扰,所以黔中郡是战时状态,郡守权力远远不如镇守的将军,李牧可以在这里自行做主。朱襄当然就屁颠屁颠乘船跑到黔中郡了。
李牧十分无语:“我想在长江上航行,还是较为危险。你不该置自己于险地。”
朱襄道:“不在夜晚和天气不好的时候赶路,又是船队一起出行,怎么会危险?只要不是船全沉了,有船出问题,也可以立刻救援。”
总之,朱襄就是闲不住。
黔中郡地形复杂,西边崇山峻岭可以搞梯田,东边接近云梦泽平原正好大搞水稻种植和桑基鱼塘,不好好利用,简直是浪费。
李牧虽然想驳斥朱襄,但朱襄人都来了,他驳斥了也没有意义,便叹了口气,让朱襄随意。
正好他帮着朱襄在黔中郡种地,也能进一步麻木楚国。
李牧本来想保密朱襄来到黔中郡一事,但朱襄那白发太显眼,刚来黔中郡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谁都知道朱襄公来指导种田了。
朱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对李牧道:“我下次出行,是不是应该先用墨汁把头发染黑?”
李牧瞥了他一眼:“你现在才在思考这个问题吗?我还以为你故意炫耀你满头白发,不似凡人。”
朱襄认真道:“老实说,我确实在炫耀。我这头白发真的好看!”
李牧:“……”他以后再也不会为朱襄满头白发而心生苦涩和怨愤了。
朱襄乐道:“你说楚国会不会派人来拜见我?春申君当时还准备招揽我呢。”
李牧白了朱襄一眼:“你认为我要打楚国,会让楚人来见你?”
朱襄:“啊?!什么?!你要打楚国?!”
李牧:“……”
朱襄:“……”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
朱襄率先扶额:“我说,你、那个啊,楚国现在还挺强大,春申君把楚国治理得很好。你现在攻打楚国,会不会太莽撞?”
他要是知道李牧来黔中郡不仅是平匪患,更是生出了攻打楚国的心思,绝对不会这时候来黔中郡。
李牧道:“我不是使离间计了吗?你不知道我想开战?”
朱襄苦笑:“用了离间计,不代表会开战啊。你看秦王对赵国用了这么多离间计,把你和廉公要到了秦国,也没向赵国开战。”
李牧道:“我就试试,随意打一打,就当练兵。”
朱襄不知道说什么好。
军事上的事,他不好插嘴。而且李牧是战国四大名将之一,也不需要自己在一旁指手画脚。他只能感慨自己真倒霉,让李牧悠着点。
李牧疑惑:“怎么悠着点?”
朱襄迟疑道:“别打到寿春城下,或者直接把寿春城占领了,逼迫楚国再次迁都?你手头这点兵,打下来也守不住。”
李牧一愣,继而大笑。
李牧在对楚国使用离间计,想用楚国练兵时,自然派了人向秦王快马传讯。
他已经习惯了秦国与赵国的不同之处。秦王虽然会信任在外的将领,但疑心病也很重。自己不能像在赵国雁门郡时一样大事小事一律自己做主,不征求国君意见。他一边做事,一边适时将自己的决定报送给秦王,让秦王安心。
李牧能迅速转变心态,朱襄在他耳边快念出茧子来,也是重要原因。
有时候李牧想,朱襄明明自己对秦王十分放肆,好像一点都不惧怕秦王,但另一方面,又对秦王十分警惕,疑心病说不定比秦王还重,总觉得秦王会害他们。真是矛盾。
不过朱襄所说的事只是麻烦了一点,若能让朱襄安心,李牧便照做了。
秦王在咸阳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又是半晌没回过神。
“李牧不是找南蛮练兵吗?怎么想起攻打楚国了?他那点兵,够攻打楚国?”秦王问太子柱。
太子柱:“……”就算君父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答案?!
秦王深吸一口气:“那李牧,真的没问题吗?他是不是太过年轻气盛,被一场小胜利冲昏了理智?”
太子柱道:“李牧带兵至今,还未出现过被胜利冲昏理智,导致战败的事。他的战绩,让我觉得可以信任他。”
秦王瞥了太子柱一眼:“你是不是只要朱襄认可的人,你都很信任?”
太子柱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解释道:“不是朱襄认可的人,我都信任。而是与朱襄交好的人,正好都是有才华且有诚心之人。”
秦王盯着太子柱看了许久,才淡淡道:“说的也是。”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李牧呈上来的书信,道:“既然他有信心,那就去做。反正他手中也没有多少兵卒,只要不把黔中郡输掉,战败了寡人也不怪他。”
秦王以为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哪知道没几日后,他又接到一个更加急的书信。
秦王以为李牧战败了,焦急地打开书信,然后表情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太子柱紧张道:“君父,出什么事了?!”总不能他刚给李牧说了好话,李牧就辜负了他的信任?
秦王嘴张张合合了几次,表情古怪道:“朱襄他,朱襄他不知道李牧要打楚国,因为太无聊,去黔中郡指导耕种去了。”
太子柱:“……因为太无聊?!”
这是什么鬼理由?!朱襄你是想挨戒尺吗!!
秦王深呼吸了好几次,又仿佛看了几遍书信,道:“是,太无聊。朱襄说蜀郡的春耕已经结束,李冰又有政儿辅佐,他无事可做,正好黔中郡匪患已平,急需人指导补种,他就去黔中郡了。”
太子柱忍不住在他老父亲面前拍桌大骂:“鲁莽!荒唐!”
秦王看着居然胆敢在他面前拍桌的太子柱,训斥的话咽了下去。
他看得出来,自家老儿子真的很生气。
“好了好了,大柱,你又不是不知道朱襄是什么性格,别气坏了身体。”秦王劝慰道,“李牧与朱襄交好,不会让朱襄赴险,放心。”
太子柱拍桌之后就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君父面前失礼,正惶恐着,没想到君父还安慰他,让他一时失去了言语。


第91章 猪油糖炒面
太子柱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君父安慰的时刻。
直到老秦王让人送太子柱离开,并附带送了许多安慰的赏赐时,太子柱还处于懵圈中。
太子柱:有点吓人!
老秦王以为太子柱还没有从愤怒中回过神,长吁短叹,原来太子柱还有这么愤怒的时候。
“朱襄那竖子真是……”老秦王想来想去,把范雎招进了宫。
他能说心里话的人,还是只有范雎。
范雎已经过着悠闲的退休生活,偶尔去咸阳学宫教教弟子,身体比之前圆润了一圈。
他还不知道朱襄发生了什么事,耐心听完老秦王抱怨之后,才委婉询问朱襄做了什么蠢事。
当他得知朱襄跑到黔中郡去之后,十分疑惑道:“君上不是让朱襄去蜀郡,他怎么能把政儿……把公子政丢在成都,自己跑那么远?”
秦王愣了一下,拍桌道:“对啊!”
君臣二人面面相觑。
老秦王和太子柱听到这个消息后,条件反射开始担心朱襄的安全,居然忽视了这么重要的事。
李牧为什么能去黔中郡?因为李牧是主管整个南方战线屯兵的大将军,老秦王在李牧南下时已经拜其为将,李牧有权力在南方随便行动。
但朱襄虽然没有固定职位,但他对老秦王说的是去蜀郡,那么他就应该一直待在蜀郡。
而且嬴小政还那么年幼,朱襄怎么把孩子丢在成都自己跑了?
这算什么事啊!换做其他人,脑袋都不够掉!
老秦王扶额,范雎叹气。
两位老人有一种为不着调的孙辈收拾烂摊子的疲惫。
“政儿很安全。”老秦王在范雎骂朱襄前,率先道,“朱襄在信中写道,李冰忙于建堤坝的时候,请他暂代郡守。他忙于春耕,便将大部分事交给了政儿。所以政儿才在成都走不开。”
范雎脸皮微微抽搐:“朱襄在咸阳的时候,让政儿代他审核长平的税赋。等到了成都,又让政儿帮他暂代郡守。他居然还好意思说无聊?他无聊难道不是把事都推给了政儿吗?!政儿才多少岁!!”
要是朱襄在他面前,高低得踹朱襄几脚!
老秦王频频点头。朱襄的想法和行动,真的是太难理解。难道朱襄就不怕擅自离开蜀郡,被自己怪罪吗?!
两位老君臣讨论了许久,得出一个结论,朱襄在政治上的聪明才智处于时在时不在的状态,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大概所有聪明才智都离家出走,心中什么都没想。
“君上,这次一定要狠狠罚朱襄!”范雎建议,“君上舍不得打他,好歹罚他的俸禄,关他的紧闭!”
老秦王认真地问道:“他什么时候用过自己的俸禄?他在咸阳吃寡人的羊,到了成都肯定牵李冰家的羊。罚他的俸禄有什么用?”
范雎:“……”
老秦王又道:“关禁闭对他也没有用,他说不定会睡到日上三竿,更令人生气!”
范雎:“……”
范雎叹气:“削他的封君?”
老秦王道:“看他在黔中郡干得如何。如果干得好,就功过相抵。”
范雎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君上的意思就是不追究了。
指导种地,朱襄怎么可能干得不好?
范雎发觉,自从朱襄离开之后,老秦王对朱襄的容忍程度高了许多。朱襄离开得很正确。
“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范雎道,“李冰尊敬他,李牧纵容他,朱襄孩子心性,离开了能管教他的长辈,就像是鱼入了水中,谁也管不住他,他连谨慎都丢掉了。”
老秦王道:“先生的意思是,寡人应该派个管得住他的人,去送斥责他的诏令?但管得住他的人,哪里经得住颠簸?”
老秦王想了想能管得住朱襄的人,除了一众老人之外,就是朱襄的夫人雪姬。就算他不将雪姬留在咸阳牵制朱襄,以雪姬的身体,也经不住长途跋涉。
范雎想了想,的确如此。
虽然家里几个老家伙身体都还算硬朗,但南方有瘴气,他们经不起折腾。
“可以让他们给朱襄写信,与君上的诏令一同送给朱襄。”范雎道,“虽然君上舍不得伤到朱襄,但若是长辈的戒尺,朱襄还是应该多挨几下。”
老秦王同意了范雎的建议。
他本来想直接当做没有发现朱襄在此事上的僭越,但范雎十分公正,强烈要求惩罚朱襄,他也觉得该给朱襄一点小小的教训。
比如看着朱襄被家里几位长辈追着揍。
老秦王将这件事交给了范雎,让范雎转告朱襄家中的长辈。
荀子掰断了椅子把手,廉颇拍裂了桌子,白起捏碎了手中的木珠子。
几个朱襄的同辈友人本来很生气,见到长辈比他们更生气的模样,忍不住抖了抖。
子楚拢了拢衣袍,道:“朱襄、朱襄也是好意,不想见到黔中荒芜。”
他向蔺贽使眼色。
你就在那里干看着吗!赶紧替朱襄说好话!
蔺贽回过神,叹着气道:“朱襄,该揍!”
子楚:“……”朱襄白给你送腊肠了!
蔺贽道:“若不是君上心胸宽广,就凭他擅自离开蜀郡,就可以治他的罪!何况他居然将公子政单独留在成都,这是照顾公子政的人该做的事吗?这也是杀头的大罪!”
子楚:“咳咳咳!”蔺贽你给我闭嘴!你对得起你吃下去的腊肠吗!
子楚心里很酸涩。蔺贽对朱襄喊打喊杀,朱襄送蔺贽腊肠;自己担心朱襄的安全,朱襄那竖子只给自己送咸菜。
“君上同意朱襄南下散心,并非让朱襄在蜀郡任职,所以朱襄不算擅离职守。”荀子在心中过了一遍秦律后,道,“朱襄奉王令南下指导耕种,无论是蜀郡、巴郡还是黔中郡,以王令的内容,他都能去。”
范雎点头:“无论是诏令还是对外宣称的内容,朱襄都是南下指导种田,确实并没有规定必须留在蜀郡,只是朱襄一直自己说着入蜀而已。朱襄虽然有时候少根弦,但在这种大事上不会乱来。他离开蜀郡时,一定思考过自己是否能离开。”
廉颇冷哼:“政儿比朱襄更谨慎,政儿同意朱襄离开蜀郡,就证明没事。不过政儿再聪慧,朱襄也不应该让政儿太过劳累。”
白起忧虑道:“我只是担心,政儿插手蜀郡政务,会不会……”
范雎看了白起一眼,心里叹气。
以前白起总板着一张脸,和所有贵族都不太熟悉,他还以为白起高冷。熟悉之后,他才知道白起不是高冷,是太过谨小慎微。
名震天下,六国惧怕的武安君,居然已经在致仕之后仍旧过得如此小心翼翼,让范雎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些物伤其类。
“政儿在咸阳时已经帮忙朱襄处理长平郡的事,去了成都之后,若他不继续帮助朱襄,便表明他是故意低调,记恨君上,反倒不如坦坦荡荡展露自己的才华。”子楚淡然道,“君上试探过朱襄和政儿,朱襄和政儿仍旧以原来的态度行事,这才显得朱襄和政儿对君上的信任。”
廉颇叹了口气,嘀咕“哪国国君都麻烦”。
白起道:“公子如此说,那应是无事了。李牧看来已经做好了攻打楚国的准备,他一定看到了什么能让他击其薄弱的机会。你们不用担心黔中郡的战局。”
廉颇捋须:“白公擅攻,我擅守,李牧用兵比我二人都更谨慎。若他主动出击,定会像是猎手一样,擅长潜伏和等待,瞅准机会一击制胜。与南蛮一战,南蛮先挑衅,所以不算李牧主动攻击。他在秦国选择的第一场主动攻击,定已经有六成以上胜算。”
在对方还不知道己方要开战时就有六成胜算,只要不遇到对方开挂的情况,基本战局已经注定。
白起将捏碎的镂空木球丢到桌子上,摆开后当做城池,给他们讲解。
“我攻下楚国祖地后,楚国几次迁都,离秦楚边境十分遥远。他们不断将都城东迁,虽拉长了秦国灭楚的战线,但也造成了西边防守的空虚。”
白起拿起一块木头碎片放下。
“黔中郡与楚国交界处,是一片大泽。我当初追到此处,因陆地稀少,芦苇茂盛,四处水泽,难以进行围剿。楚国知道这个情况,所以在云梦泽没有布置太多兵力,将云梦泽当做天然的防线。”
廉颇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推了一下代表黔中郡的木块。
“在赵国时,我就听朱襄提过,可以建造大船,组建水军,在大江大湖上作战。李牧曾经对此很感兴趣,感慨自己身在雁门郡,见不到大江大湖,无法实践。朱襄去黔中郡时,在信中写道李牧建造了大船,船队航行只要避开夜晚和阴雨天,就十分安全。呵,这是不是李牧隐藏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