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明白了原因。
在未来自己记忆中,父王应当是未曾结识舅父。
而现在,父王隐瞒身份与舅父结为好友,吕不韦赠送的妻妾中正好有舅父长姐,父王便顺水推舟与舅父成为亲家。
之后自己被赵国送回国时,舅父不仅正好陪同自己一起回秦国为秦国效力,他为秦国寻得一大才,舅父的存在,也可削弱吕不韦对自己的影响力。
连环计,妙,真妙啊!
嬴小政甚至怀疑,自己被丢弃到舅父家门口,是否也有他的好父王的算计。
“难道父王不想让阿母回秦国?”
嬴小政背着手,皱着眉头思索。
“父王有一统天下的野心,但身体不好。未来记忆中,父王登基时就做好了为我铺路的准备。”
“宣太后干政,秦国高官多为楚人。若秦国再来一六国贵女太后,恐怕她们绝对会成为秦一统天下的障碍。”
“父王应该很愿意阿母去秦国。”
嬴小政很清楚。如宣太后等六国贵族,他们可以为秦国争霸,但绝不可能为秦国灭自己的国。
就像是他未来的相国,昌平君熊启那样。
昌平君熊启为阻止未来的自己灭赵,于陈郢叛秦,于淮南被拥立为楚王,大大扰乱了未来的自己一统六国的路。
如他阿母那样出身卑微、愚蠢短视的人,才不会成为自己一统六国的障碍。
嬴小政深呼吸了几下,得出了自己的结论:“父王的计划大约是让阿母带着我一同投奔舅父,但他未曾想到,阿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短视愚蠢,且狂妄自大。”
阿母丢弃了舅父和舅母,却对舅父舅母没有任何愧疚之心。所以她不会依照父王的预料,亲自带着孩子来祈求舅父舅母的原谅和收留。
她只是傲慢地将自己丢弃到舅父家门外,用施恩的语气命令舅父养育自己。
嬴小政再次端坐在未来的自己身旁,一张小脸先是黑沉,然后逐渐涨红。
“舅父究竟做了什么孽,才会遇到我父王母后?”
嬴小政自认为自己不算好人。
他将成为皇帝,皇帝不可能是好人。
但即使嬴小政对所谓道德修养嗤之以鼻,也对父王母后的行为叹为观止。
母后就罢了,她就是这样的人。
父王,你这样欺骗舅父真的没关系吗?等舅父得知真相,还会心无芥蒂对我好吗?
嬴小政察觉,自己好像被父王坑害了。
“还好他死得早。”嬴小政咬紧了他的小乳牙,说出了十分孝顺的话。
只相处了短短十日,嬴小政已经看出舅父是一个敦厚善良,心无城府的人。他想起舅父对“夏同”的夸赞,想起舅父对自己的好,心中尴尬得无以复加。
嬴小政决定隐瞒此事。
舅父越晚知道真相,就会越生气。他绝对不会提前告诉舅父真相。
父王你自己想好怎么和舅父说明此事吧!
嬴小政深呼吸,把心中的郁闷和尴尬压下去。
父王不当人父,不仅算计挚友,还将自己这个幼童也算计了进去。阴谋诡计,非王道!
“若父王未结识舅父,那舅父会在哪里?”嬴小政冷静下来之后,开始思索未来自己的记忆,与现实的不同之处。
舅父那样厉害的人,就算自己不知道与其有亲缘关系,也应该能得到官职。
在梦境房间里的自己的未来中,舅父会在哪里?
这么厉害的人,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听说过。
难道舅父……
是长平之战吗?还是扫灭赵国的战争?还是……还是……
嬴小政“想”起来,待灭赵之后,他曾亲临邯郸,坑杀曾侮辱过幼年自己的人。
但他离开赵国时年岁不到总角,对幼年之事记忆不是特别清楚。所以他坑杀的仇人,大多是母后给予的人名。
嬴小政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恐慌。
那个时空的舅父,难道……
不,不可能,一定不是这样!
就算进入梦境房间之后,嬴小政的思维变得异常清醒,但他的心智仍旧是那个稚嫩孩童。
突如其来的恐慌让他六神无主,居然第一次在梦境房间没待够半个时辰,提前醒了过来。
嬴小政惊醒之后,一脚踢开被子,跌跌撞撞往外跑。
“舅父!舅父!”
“舅父你在哪!”
“呜呜呜,舅父!”
抄了一半书,被荀况拎到前庭教导用剑的朱襄赶紧把剑一丢,差点砸到旁边蔡泽的脚。
“政儿?怎么了?做噩梦了?”朱襄一把将哭泣的小外甥抱起来,拍着嬴小政的背哄着,“别怕别怕,有舅父在,什么都不用怕。”
“舅父,不要死,不要死……”嬴小政脑子一团糨糊,只记得舅父死了,他看到的未来中舅父不存在,“呜呜呜,舅父不准死!”
“啊?好,不死不死。”朱襄愣了一下,低下头蹭了蹭嬴小政光秃秃的头顶,“舅父不死,舅父一直陪着政儿,不会死。”
嬴小政吸溜着鼻涕:“朕要去寻长生不老药,朕一颗,舅父一颗!”
朱襄再次“啊”了一声,哭笑不得。
我未来的始皇帝啊,你还是始皇崽的时候就想着长生不老药了吗?
【叮,检测到宿主被该时代气运之主认可。时空排斥力下降,系统激活进度99.1%,99.5%,99.9%,100%。】
【系统激活成功。】
朱襄:“??!”


第12章 始皇鼻涕泡
朱襄的“复活”,全靠系统推了一把。
朱襄回到自己的身体后,系统就开始激活。
然后这么多年,系统的激活进度条一直卡在“99%”,差点没把朱襄送走。
任何一个沉迷网络冲浪的现代年轻人,都一定遇到过这样的痛苦。
下载卡99%,更新卡99%,看个视频转圆圈也给你卡99%……永恒的99%,给你下一秒进度条就能走完的希望,然后之后每一秒都是煎熬。
第一天,朱襄看到系统激活卡99%,焦躁得每天得看上百八十回进度条动没动;
一个月后,朱襄每天看一次进度条的99%有没有卡完;
一年、两年……直到现在,朱襄心里对系统金手指已经绝望,强迫自己“屏蔽”系统的存在,假装自己没有金手指,但每天仍旧控制不住瞅一眼系统激活条,培养自己养气凝神的功夫。
不焦急不焦急,不就是进度条卡在99%很多年吗?我一点都不焦急,深呼吸。
现在系统卡在99%的激活条居然动了起来,朱襄一时间难以分清这是现实,还是自己盯着那卡99%的激活条太久终于出现了幻觉。
不过很快,他就暂时没精力去管系统了。嬴小政趴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身。
雪焦急地冲了过来:“怎么了?良人,你愣着干什么?赶紧哄政儿!我听人说,小孩子哭过头会生病!”
“哦哦。”朱襄连忙把怀里的小瘦子晃来晃去,就像是摇篮一样,“政儿不哭,那只是个噩梦,舅父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你摸摸,舅父就在这里。”
朱襄颠了颠怀里哭得直打嗝的嬴小政后,握住嬴小政满是鼻涕眼泪的小手,不嫌脏的贴紧了自己的脸。
朱襄很努力地和荀况学剑,虽然看荀况嫌弃的眼神,很显然朱襄学习进度堪忧,但他热身倒是做到了,所以现在脸的温度稍高。
舅父脸颊的温暖透过嬴小政脏乎乎黏兮兮的小手,传递到了嬴小政的感知中。
他的哭泣声终于减轻了一些:“是、噩梦,嗝。”
“对,是噩梦,舅父就在这。”朱襄道,“别害怕。”
嬴小政打着哭嗝,小心翼翼摩挲了一下舅父的脸。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脏手糊了舅父半脸的鼻涕。
嬴小政身体一僵,低头看向舅父的前襟,打了个一个响亮的哭嗝。
舅父的衣服被他糊得一团糟,全是黏糊糊的鼻涕。
小孩子嚎啕大哭不可能控制得住鼻涕,哭狠了还会一边飙鼻涕一边流口水。嬴小政理智回笼,看着舅父脏兮兮的脸和脏兮兮的衣服,忍不住肩膀一缩。
他想起了生母照顾他时捂住鼻子、眉头紧皱、满脸嫌弃厌恶的模样。
“没事了没事了。”雪掏出帕子,仔仔细细为嬴小政擦脸,“政儿给我,你这么脏,别把政儿的衣服也蹭脏了。”
朱襄把嬴小政递到雪怀里,先吩咐老仆拿温水为嬴小政止哭嗝,然后和看热闹的荀况、蔡泽告罪了一声,回房去换衣服。
雪抱着嬴小政去洗脸洗手,然后给嬴小政嘴里塞了一小块糖润喉咙。
嬴小政不但没看到舅父舅母嫌弃厌恶的表情,舅母还有些不讲理地嫌弃舅父会把自己的衣服弄脏。
这样的发展,让嬴小政很惊讶。
雪为嬴小政洗脸洗手的时候,嬴小政小心翼翼道:“舅母,是我把舅父的衣服和脸弄脏了,我该向舅舅道歉。”
雪却皱眉道:“他该第一时间为你擦干净脸,而不是在那傻站着!”
嬴小政被雪突然竖起的眉头吓得肩膀一缩,不敢再出声质疑。
“你是小孩,你怎么会有错?是我和你舅父不好,不该留你一个人睡觉。”雪摸了摸嬴小政被他擦红的脸蛋,抱着嬴小政去了自己的梳妆台,拿出带着花香的羊脂膏给嬴小政涂脸涂手。
嬴小政鼻头动了动,道:“好香。”
雪微笑道:“香气浓了些,是你舅父按照我的喜好做的。快入冬了,你的脸和手也该护一护。你喜欢什么味道就和你舅父说。”
嬴小政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嗅了嗅自己的手,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哭嗝止住了。
雪忍不住捂着嘴笑出声。
嬴小政此刻的脑子再次暂时出走。他又嗅了嗅,“阿嚏”,再嗅了嗅,“阿嚏”。
雪捏住了嬴小政的小鼻子:“别嗅了!”
嬴小政仰着脸哼哼了两声,两只小手无助地划拉了两下。
雪放开嬴小政的小鼻子,笑得前俯后仰。
嬴小政委屈地捂住自己可怜的小鼻子,虽然不知道舅母在笑什么,但手好香,好好闻,再闻一下。
“阿嚏!”
雪赶紧把嬴小政脸上和手上的花香羊脂膏洗掉。
嬴小政鼓起勇气:“不想洗,想要香香。”
雪点了点嬴小政的鼻头:“你受不住这个香味,找你舅父给你换一种味道。”
嬴小政遗憾地叹气。
雪再次忍俊不禁。
她忍不住把嬴小政抱起来,学着朱襄,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嬴小政肤质并不好的脸颊。
只是短短十日,朱襄和雪还未将瘦得像小鸡仔的小外甥养成软乎乎的小萌团。
但也只是短短十日,在雪的眼中,政儿已经成为了她见过的第二可爱的小孩。
在朱襄为雪做了羊脂膏之后,雪就开始每日精心涂抹好几遍有着她最爱香味的羊脂膏。让嬴小政打喷嚏的香味,雪脸上也有。
可不知道为何,嬴小政闻着雪身上的香气却并不想打喷嚏,而是有一种想要打哈欠的舒适感。
“困了?再睡一会儿吧。舅母守着政儿,政儿不会再做噩梦。”
雪抱着嬴小政坐到床沿上,用被子盖住嬴小政,让嬴小政枕在她的腿上睡觉。
嬴小政蜷缩在被子里,眼皮子真的越来越沉重,哈欠声不断,很快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可惜他这次主动提前离开梦境房间,下次再进入梦境房间,又要等十日后了。
雪看着飞速睡着的嬴小政,忍不住又摸了摸嬴小政的脸。
然后她拿起床头的旧衣服,给嬴小政改新衣服。
她听良人说了孩童最好穿别人的旧衣服背后的道理。
孩童皮肤娇嫩,穿新衣很容易起疙瘩。别的孩童穿过几年的衣服已经经过了验证,能适合孩童柔嫩的皮肤。
为避免别人的衣服上带了病,朱襄将这些衣服都先经过开水煮了一遍。
蔺贽找来的孩童旧衣服几乎全是丝绸绢帛。这些的衣服经过开水一煮,立刻起皱,且颜色混作一团,十分难看。
但朱襄坚持如此。政儿的健康,比任何花里胡哨都重要。
朱襄在平时总对雪过分维护和尊重,以至于外人总有人笑传这个家雪说了算。
但雪自己知道,从小到大家里都靠她的良人拿主意。
她其实不聪明。蔺君子总说她很聪慧,比她的良人更会处事。
其实蔺君子说错了。
雪最初对那些贵族士子怕得发抖,完全不知道如何与这些高贵的人相处。良人不断开导她,为她列出每个需要相处的人的性格,教她如何与贵族士子相处。
“我家雪只要挺直背,把脸一板,一看就是一个胸有丘壑的女诸葛。”
“诸葛是谁?传说中一个无所不能的国相。啊,雪,别打我啊,我没开玩笑。”
“对对对,就是这样,然后微微抬起下巴,直视他们的眼睛,眼神不要躲闪……夏同,快来配合一下雪。”
“你看,和夏同对视是不是一点都不可怕。夏同你笑什么?笑屁啊你!不准笑!严肃点!”
“好了,下一步。”
“他们与你对话的时候,你知道如何回答,回答时将声音压低,语速放缓。不知道如何回答,就保持微笑……不要笑得太开心,嘴角下撇一点,对对,就是这样的笑容。保持着这样的微笑,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非要你回答?你就笑而不语,或者说‘听良人的,良人有分寸’。夏同,再来演练一次……都说别笑,再笑扣你工钱!”……
雪一边为嬴小政缝衣服,一边不知为何想起了往事。
她看向从嬴小政领口滑出来的玉玦。或许她是想念那个唯一能和良人比剑比得有来有往,她和良人共同的友人了。
自从夏同离开后,良人就变得沉默了不少。直到政儿到来,良人才重新每日都能露出笑容。
雪不明白。蔺君子应该和良人更亲近,良人与蔺君子相处时的笑容,却没有与夏同相处时轻松惬意。
她询问良人,良人回答,“因为夏同无拘无束无牵挂,他的未来没有注定;蔺礼与赵国绑在一起,我为他的未来担忧。我想要将他从既定的未来中拉出来,却知道不可能,他可是蔺相如的儿子啊。”
她没听懂。
但无论她是否听懂,良人从不会敷衍她,她询问的问题,良人都会好好解答。
雪想起这些往事,手中针线活一停,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些年,她渐渐懂了。
赵王不是个好君上,老欺负良人。这样的赵王,恐怕也会欺负人很好的蔺家人。但蔺上卿和蔺君子对赵王忠心耿耿,绝对不会背离赵王。良人看透了这些,才屡屡为蔺君子叹气。
赵王真不是个好东西!
雪原本很怕贵族,说王的坏话这种事,她想都不敢想。
现在她听多了蔺君子等人酒后对赵王骂骂咧咧,居然也敢腹诽赵王了。
……
朱襄整理仪容的时候,顺带点开已经激活成功的系统。
好激动,搓手手,让我看看我的金手指是什么炫酷的大宝贝!
当系统激活,朱襄眼中出现如投屏般的系统操作页面时,朱襄看着那像素风的图标,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