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吴显龙问赵辉,怎么样。赵辉早听闻薛致远的风格,但这么近距离的打交道,还是头一回。
“他脸上写了两个老大的字——‘违规’。”
“人是有些浮夸,不过讲的话也有道理。这世道,不冒点风险,什么事也干不成。”
赵辉知道吴显龙是心动了。生意人一看到钱,本能地就会两眼发光。对他们来说,资金链就是根本。赵辉想再劝几句,又觉得意思不大。
“那个女人——”吴显龙终于没忍住。
“第二次见了。”赵辉道。
“乍一眼觉得很像。但再看下去,还是不一样。论气质,跟李莹差远了。”
赵辉笑笑。吴显龙拿出烟,给他一支。各自点上。赵辉年轻时不抽烟,还是妻子去世后开始抽的。瘾不大,偶尔抽一根,在家从来不会。蕊蕊

眼睛不好,鼻子却很尖,一闻到烟味就叫,“爸爸抽烟啦——”他每次抽完烟,都要在楼下待上一会儿,等烟味散尽了才回家。
“想过没,再找一个?”吴显龙问他。
“从小童话故事看多了,觉得后妈都是巫婆。不敢。”赵辉笑笑。
“孩子们都那么大了。”
“孩子们大了,我也老了。”
“老什么?正当壮年。”吴显龙在他肩上一拍,“我要是女人,老早嫁给你了。‘上海好男人’,你当之无愧。”
又隔了几日,吴显龙那边传来消息,说薛致远替他做成了。赵辉有些意外。虽然早知那家伙神通广大,但效率如此之高,委实也是没想到。便

打了个电话给薛致远。谢了又谢。到底是看在自已面上才帮的忙,很该承人家的情。吴显龙再次设宴。依然是上次四人。开了一瓶88年的茅台。这

次话题要放松许多,真正是只谈风月了。薛致远问吴显龙,“你的梦想是什么?”吴显龙故意道:“《中国达人秀》吗?问这个。”几人都笑起来

。薛致远更是模仿周立波的口吻,怪声怪调地,“请问,你的梦想四啥么?”吴显龙回答:“天天能次麦乳精,喏,调一调,调一调。”边说还边

做手势。
席间,又说到上海1号那项目。官方通告出来了。S行浦东支行果然是牵头行,统共125亿,占了50亿不到。几人都向赵辉表示祝贺。吴显龙开

玩笑:“我原先还纳闷,为什么第一高楼都建在浦东,现在想通了。因为我们赵总在浦东呀。”薛致远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本来

我也想不通,被你这么一说,总算是明白了!”
谈笑中,周琳忽的转向赵辉:“赵总是上海人吗?”赵辉一怔,“是啊。”周琳道:“我听你的普通话很标准,还带点北方口音。”赵辉道:

“大学里跟几个同学搞过一阵配音主持,还去戏剧学院报了个业余班练发音。”周琳赞道:“赵总真是全才。”赵辉笑笑:“哪里,不过是一时贪

玩。”薛致远一旁道:“老赵的本事远远不止这些呢。能说会写,还是钢琴八级。”周琳惊讶道:“真的啊?”赵辉嘿的一声:“我家隔壁的小孩

,才13岁,就已经是钢琴十级了。”薛致远道:“那是家长逼的,又是现在。我们读书那阵,有几个会弹钢琴的?能吹个口琴就算不错的了——你

们晓得,老赵的钢琴是怎么学会的?”吴显龙是知道答案的,笑而不答。周琳略一思索:“带孩子去学琴,旁边看着学会的?”
薛致远哈哈笑道:“聪明!——他那宝贝儿子,是个爱热闹的,喜欢摇滚,哪里静得下心弹钢琴。倒把我们老赵给硬生生逼成钢琴八级。也好

,总算学费没白交。”
“惭愧惭愧。”赵辉瞥见包房里那架钢琴,暗忖不妙,担心薛致远会出花样。果然薛致远撺掇道:“老赵,来一个,让我们饱饱耳福。”赵辉

推辞道:“不好吧,别倒了你们的胃口。”薛致远径直问周琳:“你说,老赵弹琴,会倒你胃口吗?”周琳微笑道:“当然不会。就怕越听越开胃

,上瘾了,以后没赵总弹这么一段,饭都吃不下呢。”
“哎,美女发话了。你不弹怕是不行了。”吴显龙也凑趣道。
赵辉只好弹了一小段《月光奏鸣曲》。一曲奏罢。他起身,与周琳目光相接。后者的神情似有些异样。节奏上顿了顿,虽只是一秒钟,却也有

些突兀了。很快,她笑意复又堆满,眼睛弯成月芽儿,鼓掌道:“赵总弹得真是好。”赵辉拱手致谢。
结束后,薛致远说后面还有事,不送周琳了。“老赵你帮个忙,让她搭个顺风车,怎么样?”他看向赵辉。
赵辉还没回答,周琳已道:“我住打浦桥。赵总在9号线地铁口放我下来就行。”
话虽如此,但自是不好意思让女土中途下车。好在赵辉住复兴公园附近,打浦桥转一圈,也不算十分绕路。途中,两人随意聊着,又提到钢琴

。周琳说:“赵总,看你弹琴时的样子,就像是一幅画。”赵辉想,这女人说话有些夸张。便道:“是漫画吧,那种日本漫画里的怪兽,奥特曼,

对不对?”周琳抿嘴一笑:“赵总真会开玩笑——我是说像山水画,伯牙抚琴,高山流水那种。你身上有一种很古典的气质。西洋的钢琴被你弹得

像古琴一样。”
“哪里。周小姐过奖了。其实我是老粗一个,什么也不懂。”
“赵总,”她看向他,有些郑重地,“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很眼熟,好像以前曾经见过面似的。”
赵辉笑笑。竟不知说什么好了。这对白,像极了男人追求女人时的套路。诸如“你的气质真特别”、“你整个人就像一幅画”、“我们之前是

不是见过面”之类。
“我是大众脸。”他装糊涂。
“赵总什么都好,就是太谦虚。”她道。“现在不流行太谦虚的人了。”
“那流行什么?”他随口问。
“张牙舞爪、咄咄逼人、棱角分明,就像——”她眼睛转了转,俏皮地一笑,“——赵总见多识广,我不说你也知道。”
赵辉想,这女人说话有陷阱。嘴上道:“周小姐成语说得很溜啊。”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见你一直在看表。是有事吗?”她问。
他怔了怔,实话实说:“孩子在家里,太晚,有些不放心。”
他担心她会问下去。诸如几个孩子,为什么不放心,妈妈也不在吗,等等。那回答起来就有些麻烦了。好在她只是点了点头,“嗯。”他揣摩

她的口气,猜测她该是知道他的情况的。她说的没错,薛致远是太张牙舞爪了,以致于连借口也不愿意好好找一个,就那样大喇喇地说“搭个顺风

车”。他的女伴,便是他有事,叫辆出租车也是方便的,就这样托给别人。着实是奇怪。赵辉不是傻子。薛致远的用意,便是用脚趾头也猜得出来

。好在这人就是那样嚣张,也不怕别人猜出来。有那张脸打底,他笃笃定定。
赵辉忍不住朝周琳看去,恰恰她也在看他。两人目光一接,又立刻移开。
很快到了她家。她下了车,对他道“谢谢”。🞫l
“不客气,应该的。”
他正要离开。她忽然凑近了,倚着车窗。他瞥见她的脸,月光下更是皎洁,眉目如画。一颗心不自禁地跳了跳。
“赵总,”她停顿一下,“——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信吗?”


第6章
临下班前,陶无忌又做成一笔大单。这个月已是第三次了。客户直接打他电话,说要存款。数目都在五、六百万上下。都说部里来了个小福将

。不用跑业务,客户自已找上门。陶无忌自已也有些莫名其妙。要说运气,不至于一个月内摊上三次,要说不是运气,就更解释不通了。这一阵跟

着老关,也学了个大概。对客户经理来说,顶顶要紧就是客户。一存一贷,通常都是有来有去,这次贷款给他,下次存款自然也是找你。老关说的

没错,客户是要养的,好好呵护,才能建立长期联系。找上陶无忌的这三家公司,以前都没在S行开过户,纯属新人新户头。天上掉馅饼,砰的一

下,砸在他头上。操作时,陶无忌忍不住想多问几句,打听些端倪。但人家一副公事公办、闲话莫提的模样,竟也无从开口。
“会不会是苗晓慧他爸?”
蒋芮异想天开。这家伙上周刚辞职。其实也不能叫辞职。P2P公司倒闭了,老板卷钱跑路,留下一群莫名其妙整天打满鸡血的员工。工资基本没

拿,还要倒贴饭钱和交通费。当然也并非全无收获。警察局都来回去过几次了。录口供,查档案。也算长见识了。这几日在找工作。履历投了一圈

,还没下文。不敢告诉爸妈,怕他们担心,便谎称出差,拿了几件换洗衣服,搬来与陶无忌同住。陶无忌倒也无所谓。反正白天不在家,就当多个

看门的。晚上搭个地铺弄个睡袋,也凑合。蒋芮在男生里属于不邋遢的,内衣裤基本天天洗,会扫地,勉强还会烧两个小菜。番茄炒蛋、醋溜土豆

丝那种。
“我猜,可能是程家元他爷爷。想提拔我当支行行长。”陶无忌正色道。
蒋芮哈的一声。“少来——怎么就不是苗晓慧他爸呢?天底下哪个当爹的犟得过女儿?他嘴上说不接受你,心想早点晚点要答应,还不如现在

先把你弄妥贴了,给你铺路搭桥。老头子拎得清,对你好,也就是对他女儿好——没错,肯定是这样!”
“你想象力太丰富。”陶无忌摇头,“人跟人是讲感觉的。我跟她爸爸打过两次照面,就已经完全清楚了。气场不合,两条平行线,老死不相

往来。”
“那怎么办,只有私奔了?偷户口本去领证?”
“这话题太没劲。不提也罢。”
“咱不能当鸵鸟啊。”
“那行,我把她爸爸电话给你,你替我搞定。”陶无忌作势去拿手机。被蒋芮嘻笑着拦下。“你小子,吃我的住我的,”陶无忌笑骂,“还不

给我老实点。”
老关的一个客户,在五星级酒店上班。送了些自助餐券给他。老关丢了几张给陶无忌,“喏,哄女朋友去吧。”陶无忌带苗晓慧去吃了一趟。

生鱼片帝王蟹牛排,还有哈根达斯。苗晓慧感慨:“跟着大户吃香的喝辣的,感觉真不错。”陶无忌嘿的一声:“我要真是大户,就直接花钱请你

来吃了。哪里还用蹭免费券。”苗晓慧撇嘴:“花钱哪有白吃的感觉好啊。一顿饭七、八百块钱,那不是大户,是冲头。我们不是花不起,是没必

要。”
陶无忌知道她是哄自已开心。这阵子跟胡悦住得久了,傻大姐也开始走善解人意路线了——这么说,其实对苗晓慧有些不公平。她与胡悦是不

同风格的好姑娘。陶无忌第一次接触苗晓慧,是她在分发巧克力给大家。那种很贵的小众品牌。陶无忌本想走开的,不好意思占女孩子的便宜。苗

晓慧一把拉住他,“同学,来一颗。”他只好接过,却没拿稳,掉在地上。他当时有些窘。苗晓慧先他一步拿起了巧克力,“没关系的”,又给了

他一颗新的。然后,吹了吹那颗脏的巧克力,若无其事地放进嘴里。后来,陶无忌渐渐了解到,苗晓慧家里很有钱,她曾外祖父早年在杭州做丝绸

生意,大户人家,她妈妈是那种标准的千金小姐,吃穿用度都很讲究,咖啡只喝现磨的,茶叶只喝明前的,随便一件夹克衫就是好几千。苗晓慧十

岁那年,父母离婚了,她被判给父亲。依然掌上明珠似的养着。一众女生里,唯独她用全套的雅诗兰黛化妆品,里里外外都是名牌。她妈妈每隔几

周便从国外寄来一批服饰和日用品。某年的生日礼物甚至是一辆宝马mlnl。但难得的是,她身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娇气。相反,还有些粗线条。她

与陶无忌的第一次约会,看电影,半途去洗手间,然后突然消失了。等到散场后,陶无忌才在前排的某个座位发现了她,她与一个年龄相仿的男生

坦然坐在一起,完全没发现异样,甚至还吃光了人家手中的爆米花。
直到现在,陶无忌依然有些不明白,苗晓慧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已。换个角度,如果他是她,应该是不会的。外地人,家境贫寒、长相也普通,

读书是过得去,但也没有到那种让人五体投地的地步。至于前景,那更是一两句话说不清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尤其在女孩子的家长眼里,是

顶顶靠不牢的。是虚的,为眼下窘境开脱的借口,很无力,也很可笑。搬去胡悦家之前,苗晓慧拉着陶无忌逛商场。竟然还买床单。她说别人家的

床单用着不惯。两人在“喜来登”的柜台前挑了半天,像极了一对新婚夫妇。最后,她看中一套淡紫色锦锻四件套,打完折三千块不到点。他抢着

买单,被她拦下。“钱留着给我买戒指。”她真的带他到珠宝店,指着某一款,“记住了没?”她一本正经地问他。那一瞬,他是有些感动的。觉

得欠了人家姑娘。无以为报的感觉。🞫ł
苗晓慧其实和父亲很亲。上周,苗彻到浦东支行办事,恰恰苗晓慧也来等陶无忌下班,父女俩在大堂碰见。陶无忌从电梯出来,瞥见苗晓慧挽

着父亲的手臂晃啊晃的,撅着嘴,像撒娇,又像在商量什么。苗彻板着脸,眼睛里的笑意却是掩饰不住。陶无忌躲在旁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

呼。好在苗彻很快便走了。离开前还嘲了苗晓慧一句“见你一面不容易啊”,苗晓慧咯咯笑着,回道“我是慈禧太后老佛爷,要预约的”。
陶无忌的父亲,信里提了几次,“等我啥时候来上海,约姑娘的家里人一起见个面。”陶无忌都敷衍过去。不知该怎么跟父亲解释。老派人的

想法,尤其看重对方家长的意见。倘若看见他与苗晓慧眼下的局面,不知会多么担心。说是“担心”,其实“伤心”倒占了大半。儿子是辛苦拉扯

大的,家里唯一的男孩,也是心坎尖上的宝贝。从小到大镇上拔尖的,也是出了名的。愈是这样,便愈是尴尬。陶无忌的二姐,嚷着要看弟妹的照

片。陶无忌只得发了一张过去。二姐看了,评价说,还行。照片上的苗晓慧,穿着休闲服,不施脂粉,也没戴首饰。用家乡人的眼光看,其实是有

些普通的。心里必然还觉得配不上自家兄弟——考虑问题倘若不在一个层面上,通常就会尴尬。还是那种拐弯抹角的窝塞。一两句话解释不清。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