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你不用担心,有他在。”肥脸指指正收回长鞭的黑色妖风。
“怎么,他要和我一起去吗?”齐君元有些惊讶。
肥脸没有理会齐君元的话茬,只管自己说着:“你听说过化天骥的驾驭术吗?他就曾经是天骥厩的传人。到离恨谷后不仅将化天骥的驾驭术发扬到极致,而且还融入了行毒属的‘畜魂夜狂’,创出一招纸马化天骥的绝招。就是一头老牛,施术之后都可以日行百里,夜行百二,其他马骡一类的牲口就更不用说了。他与我们俩同行,随意抓来牲畜,便可飞驰而达。”
“我们俩?你也和我一起去?”齐君元并没有注意听什么纸马、天骥,但肥脸最后一句却是清楚地进入他的耳朵。
“还有帮手已经在那边等,接应的洗影儿也早就开始确定刺标所在。或许在半路上我们就能得到具体点位。”肥脸只说自己的话,对于齐君元的疑问全无回复。
齐君元没再多问,因为问了也得不到回答。但他知道这次的活儿也不会小,除了度衡庐两个高手陪着自己一起,或者说是押着自己一起前往做活儿外,那边还有召集的其他谷生谷客在等候,而且连洗影儿潜伏当地的谷生谷客也都起用了。洗影儿的谷生谷客中不乏优秀刺客,但他们要做的只是确定刺标具体点位,由此可见这刺标的重要性,还有防护措施的严密、隐秘。之前刺杀李弘冀、李景遂时他们都不曾有这样层次的防护措施,那还会有谁有此待遇?难道是元宗李璟亲自暗赴淮南了?
可是也真的奇怪了!既然已经有那么多谷生、谷客了,时间又很紧,那么这两个度衡庐的高手为何不急着往淮南赶,偏是耐着性子守在这里一定要抓住自己?自己真的就那么重要吗?这个刺活儿少了自己就不行吗?
此时的齐君元已经不是一年前离开离恨谷去往瀖州的齐君元了,所有事情特别是略显不合理的事情他都想找到正确的原因,因为这些原因可能是关乎自己性命的。齐君元可以很爽快地死在高强的对手手下,但决不愿意成为别人利用的物品,死在别人的股掌之上。那种死是一种愚弄,更是一种羞辱。
思索着的人动作一般会放缓,而心中存有疑问的人即便是在无奈的强制之下,也会故意放慢动作速度以此显示自己希望得到解释的意愿。但是很显然,两个高手对齐君元放慢速度的做法并不在意,都非常耐心地等着他将秘密点青瓷缸中的所有东西一件件都拿出来带上。
其实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度衡庐追捕的对象后,齐君元根本不需要将秘密点的东西都带上,只需稍作补充就行。但是齐君元却不嫌累赘地将三个包袱全数带上,因为他觉得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次成为被追捕的对象。
直到与度衡庐的两个高手一同上路后,齐君元才真正打量了两个高手的外表,并从交谈中震惊地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和来历。
首先让齐君元震惊的是黑色妖风驾驭马车的能力。他以前真的没听说过化天骥、天马厩,更没听说过由“畜魂夜狂”创出的绝技纸马化天骥。但是那黑衣人很快就让他见识到了这一神技,那是一种让齐君元感觉如同是在乘风而行的绝技。虽然齐君元从未在离恨谷中见过这个如同黑色妖风的人,但是就从他驾驭车马的技艺来判断,齐君元确信这是离恨谷的人。而且肯定是度衡庐的高手,否则不会有如此出神入化的驭术。
黑色妖风不仅是穿一身黑衣,而且人也黑瘦。尤其是黝黑干枯的一双手,很难让人相信可以将细长的鞭子挥舞成一张网。黑色妖风年岁并不大,其实也就三十多一些的样子。但是因为长得黝黑干枯,所以打眼下会让人觉得要比实际年龄老上二十岁,抑或他生命中真的有二十年已经死去。
黑色妖风当然不叫黑色妖风,他的名字叫郁风行,隐号驾魂,其意是可以驾驭魂灵而行,亦有驾驭别人魂魄之意。
离恨谷的高手一般是六属之中技艺突出后被选中,然后再进行二次训练和考验后才有可能成为度衡庐的属下。而这郁风行却不是,他刚进离恨谷就直接成为度衡庐的成员,然后直接学习了度衡庐中包含各属特点的技艺后才去复仇消恨。所以他是度衡庐中唯一的一个例外,而之所以成为唯一的例外,那是因为他找到离恨谷时已经是天马厩的唯一传人,天下只有他还懂天马厩的化天骥驭术。
天马厩其实不算江湖门派,而是一个专门驯养各种名马、研究驾驭之术以及治疗牲畜病症的手艺人家。他们家研究出的化天骥驭术可算古往今来第一的驾驭秘术,无人能达其速,无人能如其稳。可惜的是多年前天马厩在一夜之间所有人尽数失踪,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化天骥驭术也再未出现世间。
但是就在天马厩出事几年之后,郁风行进了离恨谷,而他是会化天骥驭术的。这种驾驭车马如风一般行走天下的驭术对于度衡庐来说非常有用,度衡庐处罚叛逃或戴罪的谷生谷客,首先就是要抓捕到他们。而抓捕一个对象的前提就是要能比追捕对象速度快,这一点天下人可能没几个可以与郁风行相比。
而郁风行在加入度衡庐之后还将药隐轩“畜魂夜狂”技法融入化天骥驭术,创出了纸马化天骥的绝技,又叫纸马灵驭,这项绝技夜行比日行更快。有人说是因为夜间路上无人可更加放肆狂奔,也有人说灵符有召唤夜间阴魂的功效,而阴魂附了牲畜体后可为其助力。而度衡庐中有人会这种天下独步的驭术,就算被追捕者逃到天边,他都会被追上。
三个人刚走出离恨谷的范围,那郁风行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来一辆马车。但是凭齐君元对马和车的了解,这并不是一辆急跑赶路的马车,而应该是短途拉运重物的马车。
郁风行拿出了两张马形纸符,分别贴在了拉车马匹的两肋上,然后点一支粗短的香对着纸符念念有词。念完之后再上马车,手中长鞭撒出,凭空一个脆鞭响起,那马便开始撒着欢儿奔跑起来,而且越跑越快,全不知疲累。到最极限时,速度可达平常辕马的三四倍,这种速度是齐君元以往从未体验过的。
郁风行坐在前面驾板上,并不牵拉笼头缰绳。只是将手中长鞭随心意挥动,以不同方位的鞭响来替代缰绳控制辕马的奔跑方向。也就是说,他的驭术中,长鞭实际的作用不是驱赶辕马,而是用来控制辕马。真正驱赶辕马的是那张纸符,或者说,那马形纸符已经替代了辕马的灵魂和意志,现在只是借助着它的肉体在奔跑。奔跑的速度越快,那马车便显得愈加平稳。这倒和纸符没有关系,全是靠了郁风行长鞭的控制之功。
明代太常寺编修龚鸿朗等七人编写《神器说论》中曾提到“纸马符”,又叫“纸马驭”。此书中是将这种以“纸马符”驾驭牲口的技法归为巫术。
而清代著名兽医彭风宜在《百神左性析》中则提到,北宋前后出现的“纸马符”驾驭牲畜,很可能是在在纸符上含有某种提升牲畜潜能的药物。药物药性通过香薰而出直接渗入牲畜肌肤,作用于牲畜内腑再转而达到四肢,将潜能尽数发挥出来,力量与速度可达平常时的数倍乃至十数倍。
《神器说论》《百神左性析录》中提到的“纸马符”估计和郁风行运用的马形纸符是一回事,但是他这绝技到底是巫术还是提升了牲畜潜能的医术,我们却不得而知。
庖天下
当适应了郁风行驾驭马车的速度后,齐君元以一副没话找话的态度提出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离恨谷的人都去哪里了?”
郁风行没有说话,他依旧很认真地驾驭着马车,只是有意识地用眼角瞟了一眼坐在后面车边架上的肥脸。
肥脸的表情很严肃,他并不是什么时候都笑容可掬的。齐君元发现,平常时肥脸的表情还是很正常的。只有在应对对手时,他才会笑得那么灿烂和难看,这有可能是在对决中养成的一种习惯,用笑容震慑对手放松自己。当听到齐君元的这个问题后肥脸的表情严肃了,这严肃可能是为了让齐君元相信自己下面所说的真实性,也可能是在认真思考如何应对齐君元的问题。
“他们就把你们两个留下了吗?不会是让你两位老兄专门在离恨谷等我的吧?呵呵。”齐君元后面故意加一句调侃的话,以便把气氛搞轻松。
“是的,我们两个就是在那里专门等你的。”肥脸的话说得很认真,而这样的回答是齐君元完全没有想到的。
“呵呵呵,不会不会,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们怎么可能会等一个死人?谁这么傻安排你们两大度衡庐高手来等一个死人?”齐君元的措词其实很不理想,对方意外的回答让他有些慌乱,而对后续的疑问有些急躁。
“你是在名册上被除了名,这我们都知道。”肥脸承认了这个事实。而齐君元通过这个承认的事实,更加确定自己当初去瀖州做的那个刺局本来是要将自己折在那里的。刺杀顾子敬不是真正的目的,也不是意义所在,让自己死在那里才能体现价值。所以秦笙笙在自己准备逃走时出手制止了,只是没能制止住,反而让自己将她一路坠上,直到烟重津才摆脱。中间去往上德塬、东贤山庄可能也存有摆脱自己的意图,但是都没能摆脱掉,到最后反而是自己将他们带出困境。
“但是你没有死,那么就具备了更大的作用,提升了你在离恨谷中的层次。”肥脸这不是在恭维,而是说的事实。齐君元在经历了那么几次大的刺局,与多个国家的秘行组织有过冲突,南唐的汤山峪营围驻军、沐虬宫护卫以及李景遂、李弘冀的手下也有许多人见过他。所以现在的他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经历经验更加丰富的刺客,而且可以在需要时成为一个极为重要的筹码。
“我好像问的是离恨谷的人去哪里了,而不是关于我是谁的问题。”齐君元不想让肥脸将谈论的中心带偏,所以很明白果断地把话头拉了回来。
“离恨谷遇到突然而来的外部侵扰,所以全数离开,另寻秘处安身。”
齐君元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这话是假的,如果真是突然遇侵扰离开,谷里居所怎么会如此整齐不乱。而且既然有外部侵扰,又留下他们两个人干吗,这不是在给外部侵扰的人留线索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你们两个就不是专门等我的,而是等那些不该回来却又回来的人,以免被外部侵扰的力量拿住后透露更多离恨谷的秘密。”齐君元顺着假话揭穿另一个假话,这种借力打力的方式虽不算话兜,却是显示出齐君元的才智。而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告诉那两个人,他不是傻子。
“你从何看出?”肥脸的语气淡淡的。
“因为我在自己居住的树上木阁中时,你们突然出现、双双夹攻,所持的是杀势。也就是说,至少在那个时候你们所要做的还是解决不该回到离恨谷的人。而在我逃脱之后,你们才接到需要我去行刺局的指令,所以在秘密点候了我五天。”齐君元的分析有理有据。
“你错了,那时候我们其实已经收到指令,我估计你也看到了‘信鹞催门’,那信鹞送来的正是带你回南唐去做重要刺活儿的指令。”
齐君元嘴巴微微一撇,摆出些不信的样子。但其实他心里已经信了,因为肥脸的这句真话恰恰推翻了他自己前面说的假话。如果是那只催门的白颈信鹞带来和自己有关的指令,那么他们就不是专门在此处等候自己的,之前他们两个留在离恨谷中又是为了什么呢?
看到齐君元不信的表情,肥脸又补充道:“双双合击只是好奇,想考量一下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竟然要让我们两个陪你去淮南做刺活儿。如果真的是要你变成死人,又何须两人合击,我的刀子便可以让你永远居住在你那个木阁居室里。”
“你的刀?可以让我出不了木阁?”齐君元嘴里在问,脑海中同时也在飞快地转着。他想到了将自己钉在地上的那三把从天而降的小刀,然后一个激灵中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即便在离恨谷中也是一个传奇的人。
“你是庖天下!”齐君元的表情震惊而呆滞,这是他以往从未露出过的表情。
庖天下,本名樊安海,二十出头就已经是江湖上电刀门的当家,人称魔庖丁。电刀门刀法有两绝,快刀和飞刀。仗着这两项独门绝技,电刀门在后梁时就已经纵横西北地域,掌控多条商道和货市。
但是后来有西北三大刀堂和护商帮为争夺利益合伙设计,调出樊安海,血洗电刀门。并抓住樊安海妻儿作为要挟,让他从此退出西北,让出商道和货市。
樊安海突发飞刀杀死自己妻儿,然后转身逃走。他情愿妻儿死在自己手上,他情愿抛去所有负累来复仇,也不愿保全全家来遭受屈辱。
樊安海逃走后,找到离恨谷。由于他本来就是技击高手,所以只用了两年时间再作提高,然后就以力极堂谷客身份出来报仇。虽然只有两年时间,但是离恨谷技艺再加上他原有电刀门的绝技,已然将其打造成了天下最会用刀的刺客。
樊安海回去复仇,从三大刀堂和护商帮中所有主事人的妻儿、父母、亲戚、朋友杀起,一月之中杀二百一十七人。让那些仇人始终沉浸在痛苦和恐惧之中几近崩溃。直到最后杀得没得杀了,他才只身闯刀堂,破五行刀塔、翻天覆地千刃房和铁马风沙阵,将三大刀堂和护商帮中所有主事之人和高手尽数杀光。
此一战震惊江湖,但没人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因为现场没留一个活口。而且最终也没人知道到底是谁所为,只推测或许是与两年前血洗电刀门有关。由于六扇门查勘之后发现所有人都是因刀伤而死的,所以便将此称为魔庖丁案,并一直悬案搁置。倒也不是不想解此悬案,而是没有一任官员敢细究此案。因为杀得了三大刀堂和护商帮的人,要出手杀光一个地方府衙会更加轻松。
复仇事了,樊安海觉得世间再无留恋。于是重回离恨谷,加入度衡庐,他应该是唯一一个由谷客身份进入度衡庐的。然后他将自己隐号定为庖天下,用三字隐号不仅是度衡庐唯一的一个,而且也是整个离恨谷中唯一的一个。但是谷主同意了,所有属主和谷中宿老也没一个人反对,或许他们都觉得一个能制造魔庖丁案的高手就应该用如此狂妄和有别于人的隐号。
“你真是庖天下?”齐君元提高声音再问一句。
肥脸很认真地看着齐君元,然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齐君元长长地吁出口气,尽量快速地平复自己心情,因为他从未想到自己这些天是在多么凶险的边缘徘徊着。
沉默了许久,齐君元觉得自己有必要打破这种尴尬:“樊老,你二位考量我之后觉得怎么样?”
“原来觉得还行,但是现在觉得有个缺点,话太多。要是能像他一样就好了。”庖天下朝郁风行努努嘴。
齐君元笑了下:“其实我和你一样,到做刺活儿时话就少了。”
庖天下微微一怔,他没想到齐君元对他的了解会如此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