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狮子头不合适!”齐君元并没有在意范啸天对自己的不信任,而是从他的话里找到一个对自己有帮助的信息。“狮子头不合适,所以找出了那两个兜子。那这个桥亭有哪里不合适?不合适的地方便是破解它的窍点。”
“有桥无道,刚才我们就看出这个不合适了。但是正对两边白石桥的花窗上并没有找到活门啊。”范啸天说的的确是个不合适的点。
“还有,应该还有不合适的地方。”齐君元说着话来回走了几步,又转头四处扫看了一下,“对了!还有一处不合适,这桥亭似乎太大了。”
这一说所有人也都意识到了,这桥亭真的是大了些,都抵得上大半个佛殿了。之前下意识觉得齐王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居住的地方奢侈、宽大些很是正常,就没有觉得这方面有什么不合适。但齐君元这一说,他们便都看出一个不大的水塘之上建这么大个桥亭真的很没必要。
“什么原因要将一个桥亭建这么大?”齐君元是在问自己也是在问大家。
“以齐王的地位财富,建个大桥亭显示居所豪华气派,也算不得太过奢侈。”范啸天可能一时还没回过味来。
“别忘了此处叫秦淮雅筑,不管是进来时的震魂桥、照天镜、穿石牌坊,还是进来后一路看到的草木山石,处处都透着朴拙雅致,由此可见全是由主人的性情喜好所设。如此热爱风雅之人,如何会让一处桥亭毁了整个布局风格,除非将其建大是有实际作用的。”汤吉是个成衣匠,知道如何通过一个人对衣服材料、颜色、款式的要求来判断其性格。而居所也是同样道理,房型朝向、家具摆设、庭院打理都是可以看出主人性格特征的。
“把个桥亭建大能有什么作用?这里既不住人也不存货,最多是让过去的人和马多些、车轿大些而已。”范啸天的反驳很有道理,将这里的桥亭建大了也就只有这些作用。
“过去的人和马多些,车轿大些,如果通道顺畅,这也是没有必要的……”齐君元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四处张望,随即还在桥亭的进口处往中心位置迈步度量了一下,“所以这里的通道是不畅通的,不能继续往前走,只能是先让很大很多的车轿、人马在此处停留一下,然后更换另外一条路。而桥亭建这么大,就是要让停留等待的车辆、人马能够站得下来……”
说到这里,齐君元回头看一眼,再往侧面夹角看一眼,然后急急地走到了旁边的花窗位置,趴下身体,打开磷光折镜。在边角上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用手指蹭了下,然后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看样子已经找到了有用的线索。
果然,才趴下齐君元便又站了起来,然后顺着花窗木壁的下脚线往回走。一直走到桥亭的进口处,他这才手扶左侧亭柱站住。
“找到了?”唐三娘很关切地问了一句。
“找到了。桥亭建这么大是要让进入桥亭的人尽量多,让大型的马车、轿子能放得下。因为在这里将会改换路径,而且在开启新路径的同时,原来的假路径是要关闭的。所以只有进入到桥亭之后,才能由新的路径继续往里去。否则就需要等待下一轮的兜相变化。”
“可是这里没有可开启、关闭的活门。”汤吉虽然不是妙成阁的,但他对自己的查辨结果非常确定。
“没错,的确没有活门,因为整个桥亭就是活门。”齐君元说完之后,扶住亭柱的手便开始摸索起来。他觉得太多解释是浪费时间,而且最终别人也不一定能理解,所以不如直接打开机栝,让兜相变化,直观的情景只需看一眼就全明白了。
桥亭里很安静,大家都在等待齐君元摸索之后发生的变化。同时他们也都提聚了全部精气神,以防变化之后出现的异常状况。正是因为安静,所以大家都非常清晰地听到齐君元摸索之后发出的“嘎嘣”声,就像折断了指骨,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第三章 歪招
下凡厅
随着这声极短的“嘎嘣”,整个桥亭微微晃动了下,然后开始缓慢且无声地转动起来。通道位置在变化,花窗位置在变化,射入桥亭的微弱天光也在变化,而桥亭中几个人的脸色也在变化。在他们的感觉中仿佛整个世界改变了方向,原有的通道变成了花窗相夹的死角,原来的死角现在变成宽敞的通道正对两边的白石桥。回去的路堵死了,恍惚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因为所有的白石桥都是一模一样的。前行的路变成了两条,往左还是往右没人知道,但所有人都知道其中必然有一条死路一条活路。
但是这个攸关生死的问题齐君元只左右扭头看了看就解决了:“往左走,右边桥身有‘逆步抬头铡’的兜子,往那边走会被铡成几截。”说完他便领头往左边的白石桥走去,而且速度很快就恢复到之前赶来“仙语亭”的时候。
“有些不对劲啊!齐兄弟,你妙成阁的技艺高超,一眼便看出哪里有兜子那是不容怀疑的。但闯兜破坎的真正难度并不是看出哪里有兜爪,而是确定哪里没有兜爪。因为即便看出这条路上没有设置,并不意味着真就没有,也有可能是对方设计得非常精妙让人辨不出。所以齐兄弟就算看出左边桥可以走都不应该如此大胆快速地过去的,应该小心翼翼地探着走才对。除非你是认识路的,或者知道什么指引正确路径的标记。”范啸天不是自作聪明,而是心中担忧。
其实六指死后,他们几个人就一直被一种恐慌笼罩。是谁指使六指擅自设的刺局?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些疑问从齐君元的角度来思考的话,那么除了他自己以外所有人都有嫌疑。但如果从范啸天、哑巴他们的角度来思考的话,齐君元反而是最大的嫌疑者。
齐君元停住了脚步:“范大哥说得没错。但不管我是认识路还是知道标记,你现在都必须跟着我走。已经到了这地儿了,不跟着我你肯定是出不去的。跟着我至少还可以赌一赌我到底有没有存下害大家的心,赌赢了,那么你还有出去的可能。”
其实像范啸天那样心中有想法的人不止一个,但齐君元说的也是大家不能否定的事实。所以其他人都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跟在了齐君元身后。
范啸天只微微犹豫了下,随即也跟了上去。不过从此处开始,坠在最后面的范啸天再不是安安分分地跟着走了,而是每走过一段路都会用很隐蔽的手法快速在路边设置些东西,并做下记号。这一段路上范啸天共在两处位置设下东西,他手法虽然隐蔽,但还是逃不过其他一些人的眼睛。只是别人并不说穿,可能是觉得他这做法是对自己有利的。
鬼肠子道的第二个结是在“下凡厅”。“驾鹤飘袂云中来,青阶借足下凡尘。”“下凡厅”这名字的由来是与“遇鹤道”“仙语亭”相对应的。“遇鹤遇神仙,与仙说人间,仙羡红尘美,驾鹤下凡来。”所以此处叫做“下凡厅”。
而实际上这里的功能就等同于一个传统院落建筑群中的轿厅,到了这里就要停车落轿了,因为里面已经属于居住范围。即便齐王这秦淮雅筑范围极大,到了这里也该下轿下车,然后改步行或乘推辇。一则从此处再往里去的道路会变得狭窄,楼阁相望、曲径通幽的江南建筑风格从这里才真正开始,很多地方车轿已经无法通行。再则“下凡厅”后面不远就是“禀帝堂”,也就是传统建筑中的前明堂,用做祭天祭祖的地方。所以“下凡厅”暗喻此处下车下轿的人都是神仙,而“禀帝堂”是齐王及府中家小祭天祭祖的地方,其意思则暗喻下凡来的神仙在此向天帝禀告人间情况。
同样的,鬼肠子道也是从这里开始会变得更细巧,各种机关设置会更加密集和细致。剩下的十七个鬼肠结在分布上会更加复杂,之间的距离也会变得很靠近。别的不说,“下凡厅”与“禀帝堂”之间就只有两三百步的样子,而“禀帝堂”与前面的“星棋枰”以及后面的“四海同潮”则离得更近,几乎就连在一起。所以接下来这一段会是各种兜子极为密集的路段,这也难怪,因为秦淮雅筑和一般江南特色的大宅院布局一样,过了作为明堂的“禀帝堂”后,接下来就会是待客正堂“聚神殿”的位置。
“下凡厅”的厅门关得死死的,从房屋外形上看,这就是个有门的门洞而已。这种造型和一般的轿厅有些差异,一般的轿厅在门口会有廊檐。而且轿厅的廊檐会比府宅的正门廊檐还要宽大,因为两边的廊檐下是排放轿子的位置。但是“下凡厅”没有廊檐,就一个小小的门檐。也就是说,这里只下轿下车,并不放轿放车。不管是府里的车轿还是外面的车轿,应该另有地方放置。
齐君元在“下凡厅”门口蹲下、站起、再蹲下、再站起看了两遍,然后很自信地说:“这门用的是‘抵杆加十字插栓’,横、直、斜三种方式连锁,非常稳固,很难从外面一一挑开。不过横插只有一道,可以直接从门缝间用‘明月铲錾’断开,然后挑起斜抵杆进入。”说着话,齐君元从鼓鼓囊囊的背囊中找出了一片“明月铲錾”和一把短柄镔铁十面方锤。
“你这是要开始强闯吗?”汤吉看出了些苗头,齐君元此时采取的方法已经不再像破解之前几处兜子那么严谨了。
“还是再想想其他办法吧,兜子中的架子、圈子、底衬不能轻易破(架子、圈子、底衬都是离恨谷术语,等同于坎子家机关设置中的传动支撑、范围限定、关键部件)。”唐三娘也在劝阻。
范啸天这次没有说话,只是表情复杂地在旁边看着。而哑巴就算想说也说不出什么来,一则他是力极堂的,对兜子、爪子的一套知道的最少。再一个从性格和所习技艺而言,他倒是不太反对一路破兜直闯,省得慢慢解兜口、找兜眼既麻烦拖拉又让人提心吊胆。
“听我的,否则时间会来不及。已经到了轿厅,这里布下的肯定都是要命的兜子,不会在一个门栓上做文章。这门栓虽然关闭形式复杂,但只是匠人的花哨手法,没有什么不正常。”齐君元依旧坚持自己的意见。
见其他人都在犹豫,于是哑巴走了过去,从齐君元手中接过锤子。
齐君元朝哑巴点了点头:“横栓宽四寸,厚两寸半,老枣木的材质。我插入錾子后你要把握好力道,最好一击断栓,但不要将断栓击飞出去,以免触发其他爪子。”
对齐君元的吩咐哑巴没有丝毫犹豫,而这正说明了哑巴心中极有把握。
“明月铲錾”从门缝中插入,錾口刚刚抵住横栓哑巴就出手了,干净利落的一下,只发出很轻微的一记断裂声。
齐君元抽回“明月铲錾”,然后拔出一把快片儿(一种窄长的小刀子,刀身比一般的刀子要薄要轻),再将快片儿插入门缝,由下而上将门后的斜抵杆挑起,轿厅的厅门被打开了。
门才推开条缝,齐君元就把手臂挤了进去,拿掉了抵杆,收回了快片儿。
随即门完全被打开了,但是当看到里面的情形后,齐君元和几个同伴站在门口却谁都没敢动。因为他们不知道谁能动谁不能动,更不知道往哪里动才是正确的。
隐隐可见轿厅门的顶上吊着两根铜盆粗细的巨木,巨木的顶端被削尖,尖锐的顶端斜斜朝下对准轿厅大门。齐君元缓缓翻转手臂,将始终藏在掌腕间的“磷光折镜”照向巨木。折镜的光亮虽然微弱,但是借助它还是可以将情况大体看清楚的。
从吊住巨木的绳子看,巨木会有两种动作方式。一种是甩落下来直撞门前,还有一种是吊绳同时脱扣直落砸下。所以繁杂的吊绳中是有两根引出的,沿着屋顶、墙壁连到轿厅一侧墙脚处的两个铁环上。但至于这两个铁环是以怎样的形式连接启栝,启栝又在什么位置,那就全然看不出来了。所以门口的这几个人谁乱动一下都有可能让这尖锐的巨木撞过来。
“欲速则不达呀,越急越遇鬼,这下子都被定这儿了吧。”范啸天在背后说一句,但其实语气中的焦急要比幸灾乐祸的味道多得多,因为他自己也在这祸里。
哑巴轻轻拍了拍手掌,示意大家注意他。但是他接下来的一番比划却不是谁都看得懂的,只有范啸天最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多少能看出个大概意思来。
“哑巴说齐兄弟可以先用钓鲲钩和犀筋索挂住大木梁,然后他抓住索子头放低身体先从大木梁下滚冲进去。即便是触动了启栝,让那两根大木梁撞过来,凭他的力气应该可以将巨木拉住,或者让它缓缓冲落。”范啸天把哑巴的意思说了一遍,虽然无法确定这个方法可不可行,却可以看出哑巴的勇气,还有他对自己天生神力的自信。
齐君元想都没想就否定了这个办法:“我的两只钓鲲钩已经留在了穿石牌坊那里,身上其他的钩子强度估计带不住这两根大木梁。再有这两根大梁木有两种杀伤方式,除了撞向门口,还有垂直砸落。如果真的从梁下滚冲过去的话,梁木就是砸落而不是甩出撞击了。就算速度够快,能冲过梁木砸落的范围,后续位置肯定还有更歹毒的爪子会动作。”
“那怎么办,要不试着往后逃?这种甩出巨木完全依靠自身重力的动作,没有外加弦簧,所以动作比较慢。而且它甩出的轨迹是一定的,也比较容易躲避,我们这几个人的身手应该可以躲过。”汤吉也提出了一个建议。
“这个方法或许可以,但这样巨木动作一轮后会重新挂扣,甚至根本就不动作,那样我们依旧无法往里去。”齐君元考虑的不止是躲开巨木,而是如何过了“下凡厅”这个坎。
“那你还有其他办法吗?”范啸天在后面问。
“有,但还没找到。”
齐君元的回答差点没把范啸天的鼻子气歪:“那赶紧找,不会像桥亭那里一样又是找不合适的地方吧。”
“没错,就是找不合适。”
齐君元嘴里和范啸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手中磷光折镜却是不停地在轿厅中扫过,眼睛更是随着折镜的光亮到处观察。这个轿厅除了廊檐与一般轿厅不一样外,其他都还正常。也是两边板窗,可关闭可通风。沿壁两道通长的坐板,这是给来客轿夫歇息的。但是没有后墙后门,直接就是一个完全敞开的通道,这比一般的轿厅简陋了些。不过既然轿厅前面没设宽大的廊檐,那么后面不用后墙后门倒也算是合适的。
但有些合适的情况如果综合在一起看的话,那就可能变成不合适的点。所以齐君元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两边的坐板和后墙上。
“轿厅设有坐板,而且有可开启关闭的板窗,那为何不设后门?坐在里面休息的轿夫、车夫在寒冷天气是会始终被过堂风吹着的。再有门口没有设廊檐停车轿,而是停在其他专门的地方,可见主人很注重进口处的齐整,那为何又会设有坐板给轿夫、车夫休息,其他地方停得下车轿却偏偏坐不下,偏偏还要回到这里来坐下休息?不对,这两排坐板不是为了休息,而是要掩饰什么设置。”齐君元又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