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滚碌碡”不是兜子,而是一种呆板的死办法,常用于兵家、匪家。一般是在看不出对方布局的情况下,仗着自己人数多过对方许多倍而采用的一种对决方式。但这方法与简单地用人往兜子里填,盲目牺牲、拼死突破又不同。它其实是有些手牵手过河的道理,探路的人是有着后援和救助的。而且一旦真的在哪个点上的探路者与对手发生对抗,那么整个团队都可以作为他的后援和后续。所以夜宴队的人如果不惜牺牲决意要将“篾篓插刀”破开,那么“慢滚碌碡”应该是一个可以尽量利用自己优势将牺牲降到最低的方法。
既然是最后一搏,齐君元决定在“篾篓插刀”的布置上再增加崩花钩。
崩花钩算得上齐君元所有钩子中最霸道的一种,其杀伤力不在子牙钩之下。外形看上去并不粗,只比普通筷子粗一些,长度还不到半根筷子。直直尖尖的,没有一点弧形,样子根本就不像钩子而更像是签子。和签子唯一有些区别的是在尖头的上方有圈倒缺口,这和鞋匠上鞋底的穿线钩锥有些像。
但这很像锥子的玩意儿千真万确是钩子,因为它直直的样子只是蓄力状态而非最终状态。钩子整体是用晶碳钢打制,看似整体的一根,其实是由竖着的几个带刃口的小分支组合而成。最常见的是三支,多的可达八九支,每个小分支上都带有小倒口。晶碳钢自身具有很强的弹力,将几根分支用力合到一起,上面小倒口相互搭扣锁住,这就变成了一整根尖尖的带倒缺口的锥子。
而一旦尖头刺入肉体,插入力顺势使得锁住的搭扣脱开,分支便会在晶碳钢自身强劲弹力的作用下崩弹开来。崩弹开来的崩花钩样子有些像齐君元的另一种钩子镖顶锚钩(第一部 中有过介绍),所不同的是镖顶锚钩有比较大的锚形倒钩,而崩花钩只是在箭头下方有一圈倒凹槽;还有镖顶锚钩扎入人体后是直接利用倒钩勾住骨肉、内脏,然后在钩后线弦的拖拉之下,骨断肉绽,甚至是将内脏拖出。而崩花钩却不是这样,它的倒槽、倒钩只是用来起蓄力固定作用的,真正有杀伤力的是钩子本身。而且它也不是要勾住什么,而是要直接崩开。
一根签子插入肉体,然后分作几支带刃边大力崩弹开来,一下就能将骨肉肌腱分几个角切开。即便卡在骨腱之间,有钩后线弦拉动加力,也能豁开。于是筷子粗的伤口瞬间可变成拳头大小甚至碗口大小的伤口,而且这伤口至少有三道以上分叉。而我们都知道,分叉的伤口是出血量最快又最难包扎愈合的,就像六四式步枪枪刺造成的伤口。这样的伤口在古代没有很好外科手术技术的情况下,基本是与必死画等号的。
齐君元布设崩花钩时并没有做得太隐蔽,眼下这种情况下,让对手知道自己层层加码布设兜子是件好事。这样至少可以让那些夜宴队的高手心中惧怕,延缓行动,让最终的搏杀来得更加晚一些。江湖中眨眼之间便是风云变化,对于已经处于困死处境的齐君元来说,拖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另外齐君元的布设也真的不需要太隐蔽,因为他是按“惊雉立羽”的规律布设的。在阴阳玄湖与楼凤山对决时,这“惊雉立羽”的玄妙就连齐君元自己都没能辨出。最后只能飞钩钓大瓦来盖住三锋刃的签子,用很讨巧的方法闯过“惊雉立羽”。那次对决中,楼凤山布设“惊雉立羽”也是根本不避讳齐君元的,所以齐君元凭着自己过人的脑力将初始的一部分排列方位和规律强行记了下来,等到后面签子数量变多、兜形变化变多时,他想记也记不住了。而现在他的崩花钩便是以这部分的规律排布。虽然只是初始的一小部分,其中已然是玄妙无穷。
布好“惊雉立羽”之后,齐君元又拿出了“渭水竿”。现在他人在几棵树木之间,然后又布设下太多钩子、弦子,如果依旧以钓鲲钩对敌,有可能会挂住树干树枝,触发其他设置。所以他这回要用和子牙钩一样用魔弦铁制成而且可以随意收缩长短的渭水竿来对敌。
癫血溅
以“惊雉立羽”作为“篾篓插刀”的附加兜形,虽然能一下将防卫能力陡然增加很大幅度,但同时也留下了一定缺陷。这缺陷就是如果齐君元自己寻找到机会想要快速突出的话,玄妙的“惊雉立羽”一样可以阻挡他的出路,除非他能在瞬间就将兜形布置给撤了。明知道有缺陷,但齐君元还是坚持在各个方位上布下了“惊雉立羽”,也许齐君元已经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有突出的机会了。
世间事情往往都是与想象相悖的,就在齐君元刚刚将所有崩花钩布设好,他突出的机会就来了。
机会不完全是自己争取的,有时候必须是别人给予。齐君元的这个机会不仅仅是别人给予的,而且还是个女人给予的。不仅是个女人给予的,还是一群鸭子给予的。
女人是唐三娘,她还是那个样子,蓝花裙褂,左手臂弯挎个粗藤篮子。不同的是现在她的右手中还握着一根长树枝,赶着一群鸭子在往这边走。还有就是她原先用来包头的布巾现在改成了包脸,这可能是怕自己模样被夜宴队的人记住。
女人像是平常的乡下女人,鸭子真是平常的家养鸭子,但女人和鸭子的行动都非常快。女人的速度比得上江湖高手,而鸭子的速度已经是超过会飞的野鸭。女人疾步之下就像在草头上飞行,鸭子连扑带跑之下已经是飞了起来。可即便这样,女人手中的树枝还在挥舞,还在继续驱赶鸭子加快速度。
女人的疾奔很轻巧,鸭子只有翅膀扑打的声音。虽然他们不是悄悄靠近的,但当夜宴队正在朝着齐君元收缩进逼的高手们发现到他们时,还是觉得非常的突然。
夜宴队的都是江湖高手,只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和这群鸭子不对劲。其实也用不上高手,就是平常人也能看出唐三娘和那些鸭子的怪异。现象太过明显怪异了,那唐三娘根本就未作任何掩饰。
“干什么的,站住!”有人在喝止。
“当心!可能是标子后援。”有人在提醒。
“快!快躲开!躲开那些鸭子!”有人已经看出些端倪,于是立刻提醒自己同伴避让危险。
鸭子真是平常的鸭子,但是在灌食了一种叫“渗麻浆”的毒药后,鸭子就变成了一种毒爪子。江湖中把这毒爪子叫做“癫血溅”,书写时也有写成“癫血箭”的。做“癫血溅”的其实不一定是鸭子,其他鸟雀动物也都可以,甚至人也可以。
变成“癫血溅”的鸭子是狂癫的,在毒性作用之下,肥硕的鸭子竟然可以拼尽全力快速奔跑乃至低空飞行,因为推动它们做到这样的力量是垂死的挣扎。但是它对别人的危害却不来自奔跑、飞行的撞击,而是来自鸭嘴里喷出的血液。“渗麻浆”灌入之后,其作用是将鸭子体内的器官结构迅速破坏分解,化解成带腐蚀性的剧毒血水。然后奔跑、飞行中血水从嘴里喷溅而出,黏附到人身上后立刻渗入皮肉,化骨化血。到那时唯一的解救方法就是砍掉黏附毒血的身体部分,否则就会一直将人整个化作一摊毒血。据说后来江湖中所用的化骨水、化尸水就是从这种毒血演变而来。
江湖中有经验的高手知道,对付“癫血溅”的办法不是去砍杀、阻挡,而是先躲避,然后保持一段距离。因为“癫血溅”的爪子不管用的是什么活物,其内部器官被破坏分解后是活不了多长时间的。所以“癫血溅”只是个极为短暂的攻击形式,不用等爪子腹中血水喷溅完,就会栽倒不动,失去攻击力。
但是这个极为短暂的攻击却可以提供给齐君元一个逃生机会。面对“癫血溅”夜宴队的高手纷纷避让,这就将“拖滚网”扯开了一个口子。所以只要齐君元抓准时机、快速行动,他是可以在鸭子落地而“脱滚网”未能补位的时间差中冲出的。这样一个机会齐君元肯定看出来了,寻找最佳时机并快速行动凭齐君元的能力也能办到。可问题是齐君元现在将自己罩在了“篾篓插刀”中,并且还在篾篓可能进入的所有方面又加设了“惊雉立羽”的崩花钩,那么在这布设下,他还能利用好这个瞬间即逝的机会吗?
六指跳下房顶后从小巷中转出来,快步朝着广信城北门走去。他知道现在官府、兵营的人心思全在军备堆料场那里,在防御使吴同杰和刺杀他的凶手身上。而一旦确认了吴同杰已死,确认凶手被射杀,那么随后便会想到试图帮助刺客逃走的自己。而且应该还会推测刺客有更多的同伴躲在广信城中,所以接下来应该是四门紧闭,全城搜索。
六指在城墙头上已经看清楚了自己的方位,他现在离着北门最近。现在城里发生了刺杀防御使的大事,街上一片混乱,军备堆料场那边更混乱。算上做主官员一路阻碍到达现场拿主意,再算上传令兵穿过混乱的大街到达北门传递关闭城门的命令,自己应该还是有时间逃出城外的。
但是六指很快发现自己遇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被“钉子”坠上了。所以要想出城首先要解决或摆脱钉子,否则到城门口钉子只需一声吆喝自己便会被团团困住。可是真的妥善解决了钉子的话,那还有没有时间顺利出城?
钉子是在他钻出小巷绕过第一道街的拐角后坠上的。判断自己被钉子坠上除了直觉和经验外还有实际的技巧,这类技巧刺行、坎子行、六扇门各有特点,而刺行中各种门派又各有绝招。离恨谷中判断坠尾钉子的技法一般是保持原状态不变,然后从其他物体和第三者的反应来确定钉子的存在。类似这种人多的大街上,从第三者的反应来判断应该是最合适的,这种技法在离恨谷叫“旁人眼”。
六指曾听说离恨谷中有过将“旁人眼”辨判能力发挥到最强的高手,这高手可以从迎面走来人的眼球上来辨别自己身后是否跟着异常的人。如此厉害的辨判能力六指达不到,但他却会另外一种更为简单、有效的“旁人眼”。
六指所会的“旁人眼”是选定街边一个无所事事的第三者,然后微微歪头盯着他看。这样的举动会让那个第三者感觉奇怪,于是也会回看过来。
而这样的举动会立刻引起坠尾儿钉子的注意,于是也会去看那个第三者,判断第三者是不是与被跟踪的目标有什么关系。
而第三者发现又一个盯视自己的目光后,会和之前同样回视。于是前面的人便可以从第三者目光的变化来判断自己身后到底有没有坠尾的钉子。
六指将这方法连续用了两次,两次得到的结果给他直觉和经验很大打击,两个第三者的目光都没有往他身后转移。六指心尖儿在微微颤抖,背脊在微微发寒。他向来对自己的直觉和经验非常自信,但是实际技巧的判断却没有找到钉子。这能说明的只有一点,钉子是个高手,一个掌控了自己所有细节和目的的高手。
六指脚步加快了,他知道被这样一个高手坠上是危险的。而这高手坠上自己后始终未采取行动,那是想选择一个更加合适、把握最大的地方再动手,比如说城门口,那里有大量的兵卒、捕快。
背后坠着的高手脚步也加快了,而且从加快的脚步频率和节奏来看,他是要追上六指。
在临近城门口时,六指快速转入旁边一条巷子。前面就是官兵密集的地方,他不能让背后的高手将自己逼到那个位置。
背后的高手也随着六指快速转进了巷子,但是才迈进巷子一步,他的脚步便猛然停止了,身形也瞬间凝固了。因为还没等他眼睛适应大街进入小巷后的光线变化,一片薄如纸片的指间刀就无声地滑向他的脖子。
“别!是我!”背后的高手终于发出声音了,虽然只几个急促的字,却是可以清楚地听出是面对死亡才会有的惊恐声音。
六指听到这惊恐的叫声后一下愣住,思维和身形同时僵定在那里。在他听来那惊恐的声音是已经死亡了的声音,因为这声音是刚刚被乱箭射死的范啸天发出的。
“看清楚了,是我!快!快收刀!吓死我了、吓尿我了。”范啸天反倒是在六指之前回过神来。
梁铁桥在奔进西城门口时就已经让守城的武将通知四城立刻关闭,各城门守将就地严守,不得让人出了广信。同时安排原守城兵卒上城墙巡查,防止有人借用器具翻越城墙。城内驻军立刻安排兵卒在各主要街道路口设岗,让熟悉城内状况的捕快衙役按统一顺序搜查各自管辖区域中的街巷。
这做法是外围先落罩,圈定目标。然后分割区域,缩减目标活动区域。最后再按片细摸,找出可疑对象。
按理说梁铁桥无职无品,就是一个小衙役都可以不听从他的指挥。但是由于他携带着夜宴队的覆杯牌,军营、衙门中有些身份、职务的人都知道他是从京城来的大人物。再加上之前广信刺史、防御使已经交代过手下,要全力配合他们的行动,所以梁铁桥刚吩咐完,马上就有人将指令传递出去。
办妥这些,梁铁桥才带着几个高手赶到吴同杰被杀的现场军备堆料场。现场真的很混乱,满地乱石,烧透的没烧透的滚木横七竖八。处处烧焦的痕迹,特别是城墙上面,熏出的黑印就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吊架的根部烧损得也很严重,让人有种随时会倒下的感觉。
这种重大情况发生后,却没有一个广信的高级官员到场。这也难怪,就连防御使都被刺杀了,其他官员谁又敢在刺客还没抓到的情况下冒险来到这地方。幸好是防御营兵卒、巡街铁甲卫中的一些低等职务的头领还算比较尽忠职守,这才能够在吴同杰被刺之后组织人对刺客进行围堵。
此刻现场的兵卒巡卫正围着一具插满箭支的尸体争辩着、吵闹着,两三句话从梁铁桥耳边飘过,他就已经听出这些兵卒、巡卫的争吵主要是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他们射下逃跑的刺客,拉开几乎罩住全身的怪异服饰,却发现里面裹着的却是被烤烧而死的吴同杰。
这也难怪,本来是要救出防御使抓住刺客的,现在防御使被烤死了不说,还被自己兵营的弓弩手从头到脚射中数百支箭,就像个密密针线纳出的鞋底。这数百支箭要是从尸身上拔出的活,倒不仅仅是在吴同杰尸身上多出几百个对穿洞眼的问题,而是会将这具已经烤得半熟的尸身扯成一堆碎片,连具完整些的尸体都不能留下。另外那个刺客也没抓到,就像鬼魂一样踪迹全无了,在场没一个人说得清他是怎么逃的、逃向哪里。所以这种情况下,难免不会让追査此事的官员将他们中间的某些人当作替罪羊交差,难免不会有追问此事的家属拿他们中的某些人来泄恨。
所以现场铁甲卫们责怪兵卒,兵卒责怪弓弩手,弓弩手责怪夜宴队的高手,高手则谁都责怪。每个人都想将自己和这件事扯脱关系,却没一个人思考下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样子,那个刺客又怎么会凭空消失了。
梁铁桥到了之后,首先是夜宴队的人停止了争辩,退到一边 ,只留一个小队头领跟在梁铁桥身后详细叙说情况。而那些铁甲卫、城防兵卒、弓弩手的喧闹也只持续了一会,当一些人知道了梁铁桥的身份并真切感应到他身上逼人的气势后,他们立刻停止了吵闹。而这些人突然沉默无声,让更多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顿时也都闭上嘴巴,连大气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