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一般理解的烙刑很简单,就是用烧红的烙铁烧烙受刑者。其实不然,烙刑根据烙铁的特殊形状、烧烙部位的不同是有很多讲究的。最平常的应该是蹄铁烙,那就是烧红了直接烧烙肌肤,让一小块、一小块的皮肉成为熟肉、死肉。比蹄铁烙高一等的是三角烙,三角烙比蹄铁烙烙烫的深度更深。再高一等的是切刀烙,这烙铁是可以边烙烫边切割的,但切割的伤口因为高温烫结并不会流血。但是烙烫加上切割的双重伤害其痛苦比正常烫烙又要痛苦双倍。这三种烙铁所施烙刑都是直接作用于皮肉的,还有一些奇形烙铁则是有针对性的,其伤害和痛苦也更甚。比如说火鬼脸,这烙铁烧红后是直接罩扣在受刑者脸上的;脆火饺,那是烧红后塞入嘴巴里的;点红指,可以塞入鼻孔和肛门;还有火凤钗,这用处最多,指甲缝、耳朵、关节骨缝,甚至可以直接插入眼睛。
烙刑虽然厉害,但是它有着极大的破损变形特点,对于裴盛,并非所有烙刑都可以使用。比如脆火饺就不行,用了裴盛就算想招出些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比如说火鬼脸,用了之后会被人怀疑调换了其他犯人来替代他招供,因为面目已经认不出了。所以接下来的三天里,基本都是用的前三种烙铁对裴盛用刑。
裴胜的呻吟声变成了闷哼,那种仿佛从身体深处冲击出来的声音,让人觉得这种声音随时可能将身体冲出一道裂缝来。不过这道裂缝始终没有出现,即便裴胜的身上全都黑糊焦臭了,他都没有出现一道裂缝,包括那张嘴巴。
第八天上,几个军刑官再也耐不住了,因为裴胜的身上已经烫烙得没一处好肉了,所以他们决定使用点红指和火凤钗。
但是李弘冀制止了他们,他说情愿再想其他办法也不能把这刺客的性命给弄没了。否则皇上面前无法交代,要查的真相再没直接线索。
韩熙载真的觉得有些奇怪了,他不知道李弘冀到底要干什么。本来用刑用到这程度了,再稍增加些危险性的器具很正常。只要这两种烙铁中的随便哪一件出现差错,将裴盛灭了,然后推说是军刑官操作不够谨慎,那是谁都提不出什么疑义的。这样一来对李弘冀存在的危机便消失了,可不知李弘冀为何在这程度上却偏偏罢手了。
“这人真是硬气得很啊,我倒不信这世上就没有能撬开他嘴的办法。”李弘冀此刻竟然显出些欣赏、佩服裴盛的意思来。
“不仅硬气,而且还怪气。刚开始只是鞭子棍棒,他便疼得大呼小叫。后来动了他的筋骨了,他反变成小声呻吟。而现在烫得他浑身没一处好皮,他倒反是闷着声哼哼。越往后越难挨,越难挨他好像就越能扛。”从这话里可以看出冯延巳始终都关注着用刑的细节。
“不是,我听我家门客说过,这其实是有经验的练家子才会有的表现。刚开始大呼小叫其实是根本没将那种刑法放在眼中,所以出高声发泄痛楚感觉。越往后的刑法越难挨,于是他也相应地放低了声音。这是为了提住一口气护住心元,对抗外部疼痛对心理的伤害。此时再要大呼小叫不但损气,还耗费体力。”由这话可以看出韩熙载不仅注意到刑审的细节,而且已经找人请教了其中的原委。
“对了!韩大人府中门客高人众多,能不能请教他们一两个可以对付这硬骨头的手段?或者直接请两位高人过来用用手段。我想这刺客是江湖中人,或许只有江湖中的高人能窥出其弱点对症下药让他开口。”李弘冀此时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他也不想一想,江湖中人即便有逼供的方法,但谁又会遵循官府刑审的规矩?哪一个不是以死为逼的。
韩熙载本想拒绝,但眼珠一转马上就又改变了主意:“行啊,我回去之后问一问。”
第二天也就是刑审的第九天,韩熙载带给李弘冀一个刑逼的方法,却没有给他提供任何一个高人。韩熙载其实昨天在李弘冀提出要求时就已经想好了,不管这裴盛是谁的隐患,他都将趁着这个机会利用刑审的环节将其除掉。当然,在他心里认为是在替李弘冀除去的。但是他可以做事却不能背黑锅,所以刑逼的方法可以出,人却是不能出的。因为那是个看似不会有危险的方法,其实稍有不慎就能要了受刑者的性命。如果最后李璟那里追究唯一的人证如何死的,完全可以推卸为军刑官操作此刑法的方法错误。
韩熙载带来的是呛刑。这刑法很奇特,军刑官先给裴胜拿来了好些好吃的,烈酒、辣油面、麻辣汤,就好像是要重新再用好处来收买他一样。裴盛也不在意,有好吃的他便吃,这些都是可以恢复体能以便应对下一轮的折磨。但他却没有意识到,给他吃的这些都是很辣很麻的东西。
等裴盛吃饱喝足了,军刑官们立刻将其五道八花地捆绑起来,然后头朝下吊着。然后再在下面放一个水缸,那里面是用醋精和过的酸水。裴盛倒吊的头正好是鼻子往上的部分被淹在酸水中,酸水倒灌入鼻,酸气直冲头顶,那是肯定要被呛着的。
于是裴盛只能尽力收腹将身体抬起,避免酸水倒灌入鼻子中。但被捆得像个粽子似的他只能将身体曲起一点,而且很快就被绳索的背劲将身体恢复原状。然后又被呛,又曲起……于是裴盛处于被呛和曲起身体的反复中。
身体本来就倒吊着,再如此用力地曲起身体,加上被呛后的大力喷气,引带着刚刚吃进去不久的食物不由自主地倒流出来。嘴巴也许还能紧闭不让流出,鼻孔却是无法关闭的。只能由着一根根红辣辣的碎面条往外涌,黄乎乎的酸辣麻辣汤往外滴。很麻辣的食物,加上酸水的作用让呛感更加剧烈。而呛感越是剧烈,身体的曲起也就更加快速,喷气更加大力。于是腹中的食物便更多地倒流、涌出,持续着这种恶性循环。
其实这个时候的裴盛已经处于危险之中,此时只要是曲起身体的频率稍慢些,他的鼻孔就会少一次大力的喷气。一旦少了一次喷气,他的嘴巴势必就要张开替代呼吸。而现在被他控制在嘴巴和喉咙间的食物,在嘴巴张开后一旦涌出,他便再无法控制,那样就会堵住口鼻继而喉咙。
裴盛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就像血滴要从皮肤上挤出来似的。但是他身体的其他部位却开始发青,那些被烙铁烫烧得焦黑的伤痕因为发青而变成了墨绿色。无论他如何挣扎,都只是像条被挂在檐下的鱼,所有的生命迹象随时都会停止。
终于,嘴角张开了,但是并没能充分地换气,因为张开的嘴巴其实早就被倒流的食物堵住。裴盛曲起动作的频率一下子变慢,接下来几下连头部都没能出了水面,只是在水面上摇晃着。鼻孔一会儿在水面上,能喷窜出几根面条和水雾,一会儿在水下,则喷出几个艰难上升的气泡。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摇晃的幅度更小了。而且只能看见面条却看不到水雾,气泡则是若隐若现、零星而细小。这应该已经进入了一个濒死的状态。
“等等,快放下,先将他放下!”李弘冀突然发出一声喊。
军刑官们很听话,马上将裴盛从水缸上移开,放到了地上。裴盛侧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鼻孔和嘴巴中仍是不停地有面条和酸辣水涌出。
“太子,为何不继续?”冯延巳在旁边问了一句。
韩熙载则没有说话,而是冷眼观看着,心中疑惑着。刚才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只要再有一会儿裴盛就会一命呜呼。但是偏偏李弘冀让人将其放下,这太奇怪了。难道他不想让这个危及自己一切的刺客就此死去?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或把柄在这个刺客手中?如此积极地要用重刑加诸刺客,难不成是在逼供他想要的东西在哪里?
“不是不继续,只是需要间断一下才能继续。”李弘冀的话大家都没听懂。
“间断一下?”
“不错。韩大人这个呛刑着实厉害,这是给受刑者体验死亡感觉,而且是极度痛苦的死亡感觉。这是可以完全摧毁他的意志和心理的。但是有一个情况我们可能疏忽了,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即便刺客屈服了愿意说出些什么来,他也无法发声、无法示意。所以必须暂时将他放下来,问问他招是不招,不招的话再将他吊上去。”李弘冀的说法没有错,他想到的正是韩熙载可以合理达成目的的手段。
李弘冀这话一说,韩熙载心中立刻确定了两件事情。一个是李弘冀真的不想让这个刺客死,还有一个是这个呛刑对这个刺客不会有效了。既然在快死的时候被放下来问他招不招,也就是在告诉他不会让他死。那么吊起他后他即便不加挣扎,到一定时候也是会放他下来的。
事实果然像韩熙载所料,当再次将裴盛吊起后,他的挣扎变得不再那么强烈,只是身体一些本能的反应。所以虽然腹中食物在第一次吊起时已经流出了大部分,但他却比第一次吊起时更早地进入濒死状态。
这一天从早到晚,一共将裴盛吊起了三次,让他死了三次。但是越吊效果越差,因为裴盛腹中的食物已经快流光了。而裴盛也不是傻子,现在他再也不会吃那些用来折磨他的食物,除非是硬塞。不过硬塞的结果恐怕人还没吊起就已经呕吐出大半了。


第八章 半口气
更主刑
李弘冀真的无计可施了,连韩熙载带来的这种绝办法都无法让刺客屈服,那么其他那些普通的刑法更是无法见效的。
“其实这刑审的事情太子应该和齐王商量一下,他是这行的尊长,手下有专门做这行当的高手。他要说没办法了,那才是山穷水尽。”冯延巳这倒真的是在为李弘冀出主意。
“是呀,本该是齐王和太子共审刺客,我两人是助审。现在齐王躲在一边不出面不出力,这是不愿听皇上的旨意呢还是不愿意看太子的样子呢?”韩熙载说的话带有明显的调拨意图。他已经知道李弘冀并不愿意借助刑审的机会杀死刺客,所以觉得是将齐王拉进来的时候了。李景遂出场后才会让李弘冀有所压力,这样才有可能在暗争高低时下重手让刺客一命呜呼。
但是韩熙载这一步想错了,因为随后的刑审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进行的,以致最后的局势显得危机四伏、惊心动魄。
李弘冀停审了两天,然后才决定去找李景遂的。其实不用两天的时间他就已经想好如何既保住自己面子,又可以让李景遂心甘情愿出场刑审的说辞。之所以等上两天,是因为他自己的关系。因为有军探从军信道传来讯息,说大周屯兵蜀界,偷走骆谷,包抄凤州,逼近青云寨,已经是对蜀国展开逐步吞噬的态势。李弘冀接到这消息后很是讶异,因为之前他得到的讯息全是大周兵马在南唐淮南一带不停调动,从迹象上看应该是要向南唐动手才对。南唐提高过境和出境货物税率,导致大周粮盐暴涨、物资奇缺。而南唐的淮南一带是盛产粮盐的区域,而且就连南唐自己国内,全部的用盐也都是淮南一带供给的。所以不管是于情于理、于需于求,大周都应该是兵进淮南才对。
“难道是自己之前已经看出些蹊跷,然后南北守军一起调整。既防大周突袭淮南,又防吴越策应攻袭景德镇、饶州一线。大周觉得无处下口,所以转而去攻打蜀国,以求能占地获利缓解国内经济颓势?”李弘冀想到这里心中是很有一些得意的。
“不对!自己和蜀皇孟昶是有盟约的,不要说大周已经出兵入了蜀境,就是之前稍有一些迹象,蜀皇也是会派人与我联系的。听说蜀国易货之举被大周利用,导致蜀国境内畜疫横行,这其实已经是大周拉下脸皮了。怎么这事情蜀皇也未曾有密信送来,自己反而是在户部提醒牲畜防疫的来往公文上才知道的。能想到的解释有两个,要么蜀国自己完全可以应付疫情和大周的攻击,所以暂时还用不到自己这方面的相助,要么就是蜀国看出大周此番用兵是佯攻,实际的意图可能是要转移南唐或北汉的提防心,然后突然对这两国中的任何一国下手。而从情理和需求上看,攻打南唐的可能性会更大。”
想到这里,李弘冀果断写公文到兵部,让兵部发急令至各处大营,协同各州府守军北防大周,东防吴越,西防楚地。其中大周是重点,水旱两路所有兵马都必须全部处于备战状态。吴越方面也不能掉以轻心,所以南边的几处大营可以立刻拔营按步骤逐渐朝饶州、信州、歙州移动。楚地方面的当地守军必须严阵以待,虽不增兵,但防御设施必须多备。一旦遭遇突袭,必须能坚守至援兵赶到。
安排好这些,李弘冀觉得还有个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将粘在手上的案子给赶紧了结了,这样才能专心应付可能会发生的战事。虽然之前他一直踌躇满志要显示一番自己除军事才能以外的其他能力,让父皇李璟更多地了解自己,但是遇到眼下这情况他却不能不打退堂鼓。
李弘冀霸主之才,他其实早就意识到父皇李璟让自己参与此案的审讯是另有深意的。而在他参与这个案子之后发生的一些变化,也在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比如说本来他是可以直接发令到各大营和边关守军的,自从参与这个案子之后李璟借说审案繁杂,怕乱了头绪错了决策,让他将所有军令先写成公文发至兵部,然后由兵部统一传令,这样也可多一道把关的。说实话,从规矩上来讲,这样做确实是更加合理严谨。但从权限上说,李弘冀的权力被弱化了。只是他不敢对此提出任何异议,更不敢轻易提请退出案审,怕引起父皇的误会。
眼下这种局势明摆在这里了,自己必须赶紧从这案审中脱身而出。而他认为最为合适的脱身方法是将案子快速了结,这样自己就能完全脱身而且不留任何后遗症。所以李弘冀决定去找李景遂,他知道能将案子快速了结的只有他。
李弘冀和李景遂的这次交谈并不复杂,言语间也十分直接,一些原来都故意避讳的意思也都表露出来。只有针锋相对、尔虞我诈的一套路数还和平常时一样。
“父皇让我们同审这个案子,其实是觉得我们两个中可能有一人和这案子有着关联。”李弘冀的话很直白。其实这话根本不用说,李景遂也早就想到这一点了。由皇上亲自下旨,让两个未来的皇位继承者和两个朝堂最举足轻重的大臣同审刺客,这其中的意图只要有些心机都能想得到。
“所以太子极力要求刑审,以表明你的清白?”李景遂立刻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他早就盘算过这种情况。
“如果我力主刑审可以表明清白,那皇叔将那刺客放在逍遥窝里养着,不就正好是在表明自己不清白了吗?”李弘冀针锋相对。
“也不见得,力主刑审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怕我的方法会见效,这样刺客就有可能招出背后主谋是太子或是与太子有着大关系。”李景遂也不退让。“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皇叔又为何将自己手下刑审高手都撤了,那也是怕他们的刑法逼供会见效吧。”
李景遂眉角挑了挑:“我是怕刑审之中稍有差错让那刺客断了气,那就没关系也扯上关系了,所以索性撂得干净些。各用各法、各行其道,谁对谁错辨别起来也清爽。不过,太子啊,还不晚,现在你仍可以将刺客交还给我。他已经被你折磨到一定火候,可以趁着此时机转而给予怀柔温抚,奢食舒养,反而更有可能攻破其心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