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卖大家的人之前就已经故意显相留迹,让人坠上我们。”这其实是齐君元的猜测。因为他觉得刺杀广信防御使的消息虽然会将三方密行组织引来,但是他们能确定自己这些人会在城隍庙聚集并且提前设下兜子,那肯定是有人提前泄露了消息。
这个猜测反应很大,那四个人立刻相互对视,而感觉上关注哑巴和范啸天的程度更大一些。从他们到达广信之前,哑巴离开过大家,然后又是在广信发生一连串事情之后又突然出现了。而范啸天在安排好的队列中莫名其妙变换了位置,反而是在他背后的齐君元到了广信西城门之后他才匆匆赶来。
“不要看着我,这八天来我一直都和哑巴在一起,躲在醉一仙酒楼的后客房中就没出去过。你们也许会说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哑巴贪酒未必会时时刻刻都注意到我。但是穷唐在呀,我稍有什么动作穷唐就有反应,而穷唐一有反应哑巴就知道了。所以不要看我,我是最没有嫌疑的一个。”从范啸天的性格来讲,他能这样很理直气壮地说话,应该是问心无愧。
哑巴不会说话,但是他无声地点了点头。而替范啸天证明其实就是在替自己证明。
“我因为上次刺杀防御使时救援二郎,在军备堆场和北城门两次出手。所以生怕有人认出我来,这几天一直都躲在城里一户只有瞎眼老太的人家。房子是三娘出面租的,她东厢房我西厢房。我们两个白天各自房中歇息,晚上才会一起出去准备一些吃穿用度回来。”
“那个小院子很小,东西厢房距离连他打鼾都听得清清楚楚。”唐三娘补充一句。其实这真的没必要,在场这些人都是技艺超群的刺客,都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只要在一定距离内,都是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和状态是否正常。就说打鼾吧,从其高低、间隙、起伏等等状况的自然度上就可以判别出这人是真睡还是假睡,是睡得很熟还是睡得很警觉,有没有做梦,做的是美梦还是噩梦。
只能进
齐君元很失望,所有人的表情、表现和言语佐证都没有一丝异常。所有人此刻都转而看着齐君元,他们的目光中有显示自己无辜的成分,也有对齐君元所说情况的质疑。质疑主要集中在两点上,一点是齐君元凭什么怀疑他们当中有人出卖了他和大家,为什么不会是因为其他原因而导致这样的情况出现?还有一点质疑是齐君元凭什么确定对他下手的人就是离恨谷中谷生谷客?这一点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却没有任何理由。而且齐君元判断的方法是否准确,对方带有离恨谷中特征是否只是巧合而已。
齐君元也在思考,如果这几个人都没有向谷里密报自己取了一半皮卷,那么对自己下手的人是离恨谷中谷生谷客之说的确就需要推敲了。但是其中那个庙祝所拿的“龟背锁狐扣”却肯定是离恨谷的器具,而且是离恨谷工器属独创的器具。齐君元本身就是工器属下的谷生,对“龟背锁狐扣”非常熟悉,因此在这一点上他对自己的判断有百分百的把握。
“看来是我判断错了,你们当中没有戳漏兜底的钉子。”齐君元承认了自己判断上的错误,但说出这话时的语气有些怪。他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同伴是忠诚的而显示出些许释然来,反而是变得更加紧张。“但如果不是我们中的谁戳漏了兜底,那么这次我们遇到的事情就更加不可思议了,其中危险更是多出几重。”
也许那几个人的分析推理能力没有齐君元那么迅捷,但是齐君元这话说出之后,再稍加思索,便不难想到他这样说的原因是什么,于是乎,几个人脸色都相继变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一举一动全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范啸天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而问出这句之后,他的脸色出现了第二次变化。这是一个与其他人不一样的细节,而这个细节没能逃过齐君元的眼睛。
“范啸天心中有事,他应该是在这样的提醒下意识到了什么。看来即便他未曾出卖大家,却也不排除是因为什么失误而暴露了什么。”齐君元在心中暗想。但是范啸天这人强守各种规矩,为人十分执拗,而且很好面子,要让他说出自己是在什么环节上出现失误,那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而不知道什么环节上出现的失误,也就无法分析出追踪而至的三方组织到底如何掌握了自己的信息,又掌握了多少信息。更无法进一步判断对自己下手的到底是不是离恨谷的人,所以必须将他们心中的话逼出来。
既然已经发现了细节,齐君元便一改原来一句一句的试探,换成大段言辞的晓之以理、晓之以害。
“我始终肯定在城隍庙里对我下手的是谷中谷生谷客,我还肯定,对我下手的人并非仅仅将我作为目标,否则也不会有三方力量突然出现,将你们都困在了兜子里。早在八天之前我就已经和大家详细分析过我们此次任务可能会出现的危险和艰难。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些危险和艰难会出现得这么早,而且出现得这么不可思议。我们现在要面对的不止是三方秘行力量,另外还要加上南唐梁铁桥所领夜宴队和卜福为首的六扇门高手。而更为可怕的是谷里也不明原因地派人对我们下手,我们在执行谷里所派刺活儿的同时,自己也已经成为了谷里的刺标。”
齐君元这段话是绝对具有震慑力的,特别是最后那一句。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恐惧了。而齐君元也看出来了,这个时候只需要再加一把力,火候就到了。而一旦范啸天或者更多的人能将一些隐藏于心的秘密吐露出来,那么综合分析一下或许会发现从瀖州开始就已经在酝酿的什么大阴谋。
“对于处境的危急程度我不想多说什么了,只是告诉大家一点,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不仅绑在一条绳上,而且还塞在一根竹管中,无处可逃,无法回头。行刺活儿的谷生谷客不得再与谷中联系,而刺活儿未做又绝不允许就此放弃回转谷里。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闯过重重难关,去刺杀齐王。如果刺杀成功的话,那就可以直接回谷向执掌印证城隍庙是否同门下手。如果刺杀不成功,那也可以接到谷里下一步的指示,这样就有机会见到代主,或者是再次传递‘一叶秋’的谷里同门,到时候应该可以问明情况。即便问不明白怎么回事,至少也可以让他们将此番意外遭遇快速报回谷中执掌和谷主。”
听了齐君元这话,大家都在点头,特别是范啸天,他真的是由衷地佩服齐君元思维的缜密。
“但要做到这些必须得有几个前提保证。保证我们闯过各路追捕和关卡,保证能活着到达金陵城。不管成功与否,还要保证活着做完刺局。但从今天一早开始,要想保证活着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需要大家同心共力才行。”齐君元的话语重心长。
“要怎样同心共力?”又是范啸天在问,这时候不仅齐君元看出他心中确实有事,就连其他三人也都觉出范啸天有些不正常。
“先把你做了但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说出来。”齐君元眼睛死盯住范啸天,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咬嚼着从唇边吐出。
范啸天愣住了,他嘴里低声含糊地嘟囔着:“怎么这样子的,每次都是我,我几天前不都说了吗?”
“都说了吗?”范啸天低声含糊的嘟囔齐君元竟然全听清楚了,于是再反问一句。
范啸天脸色再次变了变。
“不是我要逼你,因为这关系到我们大家的性命。”齐君元这话不仅是在逼范啸天,而且还在挑唆其他人一起逼迫范啸天。
其他三个人听了齐君元的话后坐着的身体微微动了动。虽然只是微微动了动,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得出也感觉得到,他们是同时对范啸天摆出了一个可以突然出手要挟住范啸天的启动招式。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是你的原因让我们处于生死危机之中,那么我肯定会让你第一个合理地去死。”齐君元的要挟不需要摆出招式。
范啸天是个讲规矩的人,但他也知道在某些状况下别人不会和他讲规矩。
范啸天虽然是个讲规矩的人,但是面对生死时,他也知道最需要遵守的规矩是保证自己能活下来。
“其实在清平村被你选中前来南唐做刺活儿之后,我又收到了一份‘一叶秋’。”
“在被我选中之后收到的?当时就那么几个人,我没见你和谁单独接触,是谁交给你的‘一叶秋’?”齐君元听到范啸天这话后十分惊奇,因为那天他一直对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存防备,谁有什么异动他都一清二楚。正是因为这个他才会更关心谁传递的“一叶秋”而不是其中的内容。
“那人就在我身后,你大概没有注意到。”范啸天说话的神情很诚恳。
“你身后?”齐君元回想了一下,当时范啸天、哑巴是最后出现的,他们的身后跟着倪稻花和一个乡下老头,后来才知道那就是所有组织都在寻找的倪大丫。
“不要绕弯子了,这地方也不知道安不安全。说清楚了我们好赶紧离开,别被什么人再堵在这里。”六指说的倒是真话,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他还是颇有江湖经验的。
但是没等范啸天说话,齐君元已经抢先说了:“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一叶秋’是倪稻花传递给你的。而且之前让你带哑巴夺回皮卷在南唐显相的‘一叶秋’,也是她传递给你的。”
范啸天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的确是这样,两次‘一叶秋’都是她给我的。”
“可是你为什么会相信她呢,仅仅因为她带给你‘一叶秋’吗?而谷里规矩并没有以‘一叶秋’来确定身份之说。”齐君元从范啸天的角度质问了他一句。
“我是在天马山脚下那场混战中知道她是谷里同门的,就算不是同门也应该和谷里有着极大关系。那天几方力量都出现后,呈对峙状态,倪稻花突然发一声喊:‘倪大丫!快将身上宝藏秘密的皮卷给他们,上德塬的人都要死光了!’而之前我并没有告诉过她我要给倪大丫的是一个皮卷,更没有说过这个皮卷是关于宝藏秘密的。而她喊得如此清楚,说明她掌握的事情比我还多。”范啸天这时候已经没有丝毫需要保留的了。
“她这么喊应该还有一个意图,就是让在场所有方面的力量都知道皮卷在倪大丫身上,让大家去抢夺,这样才能实现在抢夺中让不问源馆得到。”齐君元立刻看出范啸天所说状况的异常。
哑巴也在旁边“咿呀”几声,还比划了几下。
“对了,哑巴这一比划我也想起来了,最后也是她高喊着让倪大丫将皮卷扔出去的。”
齐君元沉默了少许,他脑子里将之前那些零碎的线索开始拼凑起来。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开始显露出来。
“我觉得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当初安排范大哥送皮卷给倪大丫,其实倪大丫可能只是个借用的名字,或者利用的工具。真正等你的是倪稻花,而且在你将皮卷送到后应该会有后续安排。但是出现了意外,上德塬被灭族,皮卷没有送到。于是便一路追踪下去,直到天马山营地将皮卷送到位。几方力量抢夺中再设法让不问源馆得到皮卷,转身又让穷唐抢回皮卷,遣你们带皮卷南唐显相。而其实按照原来安排,这些在天马山脚下做的事情,还有在清平村安排的活儿,可能早在上德塬时就应该完成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但我可以相当自信地告诉你一句,这一切行动的主事是倪稻花。”
这一回不仅范啸天睁大了眼睛,就连哑巴、唐三娘也都睁大了眼睛。只有六指不知道倪稻花何许人,没有显出太多惊讶。
“我再大胆猜一猜,第二份‘一叶秋’要么和南唐夜宴队有关,要么和大周鹰狼队有关。因为当时在上德塬时除了不问源馆外就是这两方面的秘行力量,而不问源馆皮卷得而复失,已经被利用了一次,接下来应该是利用这两方面了。”
“是的!”范啸天已经显得有些激动,“那份‘一叶秋’中说南唐夜宴队会坠上我们,让我一定要引这夜宴队同行。皮卷在南唐显相时,夜宴队的人必须在场或者在左近。齐兄弟,你再猜猜这又是什么意图?”
齐君元皱紧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说:“真的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但其中必有很深用意。眼下且不管,这用意最多是利用我们而不会是直接害我们。你且再说说你是如何将梁铁桥引到广信的。”
于是范啸天将他偷偷躲到排列顺序最后,在哑巴要引走夜宴队和不问源馆时发响箭将夜宴队再吸引回来的事情说了一下。
听完范啸天轻描淡写的叙说,齐君元心中微微触动一下,因为他突然间发现这其中还有玄奥。但他没有再深究,只是将种种细节藏在心里,以便在有更多线索时再挖掘出更多真相来。
“我都把隐事儿敞了,你们也该说一说呀!”范啸天突然间觉得自己吃亏了,因为他觉得在场这些人绝不会只有自己藏着秘密。
大家相互看了看,那哑巴和六指真的是满脸坦然,看着的确是心底不藏任何隐秘。那唐三娘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说话了:“我本来觉得不必说的,因为这是上德塬的事情,和现在的活儿没有关系。但那事情和齐兄弟所推断的情况应和,然后又和‘一叶秋’有关,所以我觉得说出来可能会对大家的思路有所拓展。其实我和裴盛临时接到乱明章前往上德塬不是为了救人,而是要放药迷人,然后再夺皮卷。”
“你们接到谷里指令要从我手中夺皮卷?还是从倪大丫手里?”范啸天很难理解这种安排,他的神情上也开始出现了些感觉被欺骗、被利用的愤懑。
“不是从你手里,也不是从倪大丫,而是从没有被迷倒的人手里。”齐君元替唐三娘回答了问题,“当时火球中的迷药虽然强烈,但是有两种人不会被迷倒,一个是早有准备的,另一个就是身体强壮且速度极快的人,也能避免被迷药迷倒,比如说铜甲巨猿。如果当时上德塬没有出现意外,倪大丫拿到皮卷,三方力量争夺皮卷。唐三娘放迷药,大家眼睁睁看着铜甲巨猿将皮卷抢走。而巨猿走不多远便会被裴盛的‘飞猿笼’和‘石破天惊’制服,重新夺回皮卷。”
“现在想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有一点不对,我们在那之后也接到了‘一叶秋’,但不是倪稻花给的,而是秦笙笙给的,让我们两个听从她的安排,但既不要说出之前乱明章的内容,明面儿上也不要表现出是跟随秦笙笙做事的。”唐三娘这话说完之后长长舒出口气,由此可见心中的秘密吐出后会是多么的轻松、舒畅。
“‘一叶秋’,最早是你和裴盛收到的,由秦笙笙传递,这是离恨谷中我们都没见过的雏蜂。然后是范大哥收到的,而且是两份,传递者倪稻花,这是一个未能明确判定是否离恨谷谷生的白标。后来我收到的是王炎霸传递的,这是一个可以明确判定既非谷生又非谷客,只是范大哥谷外收的不入谷弟子。范大哥,我说得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