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天顾子敬却立刻确定接下来的事情和自己有关系,极大的关系。这应该是一个危机转换成的利好,运作得当的话可以让自己从鬼党成员升至真正位高权重的堂皇职位。
有人要刺杀他们,这目的其实已经很明显,是害怕他们将字画里暗藏的秘密带回去。
其实之前顾子敬听萧俨说蜀宫门口见到德总管后,就已经揣测以诡异字画对元宗不利的人是太子李弘冀。而德总管的到来,说明李弘冀已经觉出他们突然出使蜀国可能存有其他目的,所以才派人追赶至此来核实真实情况。也正是因为德总管的出现,顾子敬才会急切地要萧俨不顾礼数匆忙赶回南唐。而且还不走原路、另择新路返回,就是怕他们已经知晓字画秘密的事情被透露出去,然后会有人对他们不利。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们获悉字画秘密的事情肯定已经被透露,但背后具体运作的到底是不是太子李弘冀却无法确定。而揣测之事特别是对太子的揣测只能是在心眼中转转,没有真凭实据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这可是涉及皇家内务、皇位传承,一句没有实据的话触碰的可能是方方面面,不单是太子。
原来想着将字画的秘密带回去就是大功一件,但那只能是让皇上有所防范,对周围人多加小心,而幕后之人却不一定能査出来。这件功劳的效果还不足以让他顾子敬一步从暗到明,从奴才到栋梁。说不定大部分功劳还得是在最早怀疑字画、取下字画、追查字画的韩熙载身上。
但是幕后之人派刺客阻杀自己和萧俨的消息漏出,而且还有具体地点。如果能够反设一局拿住刺客,再顺藤摸瓜查出幕后操纵的人,到时候只要将探出的结果往元宗面前一放,那自己就真的踩到一步登天的梯子了。
而完成这件事情所冒的风险却是一样的,在将秘密告知给元宗之前他们始终会是被刺杀的目标。至于反设一局对于顾子敬来说是轻车熟路,只需将他在瀖州城里玩的那一套故伎重演一下就行。但是瀖州那次做得并不成功,所以就算是再玩一把,也需要吸取上次的教训,弥补其中的漏洞。
经过瀖州那一次之后,顾子敬已经意识到,要想擒住这些刺客高手,仅凭官兵的力量是不够的。要有很多像卜福那样的六扇门高手,或者很多江湖道的技击高手,但最有把握的应该是比那些刺客更厉害的刺客高手。
比刺客厉害的高手这世上肯定不少,但问题是自己在短时间中能从哪里找来这种厉害的高手?顾子敬想来想去只有韩熙载手下的夜宴队。但是夜宴队这个机构即便对于南唐高层来说也是个谜,很少有人能知道其运作是怎样一个模式。而且夜宴队除了韩熙载外没人能插手进去,所以要调动这方面的高手肯定手续复杂,甚至可能要通过元宗才行。
对于动用夜宴队的做法卜福也极不赞成。因为他们虽然不清楚夜宴队的力量的分布,但可以肯定大部分的主力应该是集中在金陵城中和周边。从那里到南平烟重津路途遥远,并非一两天能赶到的,所以远水解不了近渴。
当然了,夜宴队在附近或许也有暗藏的据点可以调动人手,但是这样的外驻据点所能调动的人数和实力不一定能满足需要。布兜截杀的刺客是要从大批人马和护卫高手中刺杀目标,所以这一趟来做刺活儿的刺客人数不会少,能力方面也应该是最上乘的。而且对方能提前知道使队行走路径,选择必经的烟重津设兜,说明他们获取讯息的能力也很强。韩熙载能在金陵城中获知刺客的行动,那么刺客方面也完全有可能探到夜宴队的调动。所以要想下反兜捉住这些刺客,最好还是不要动用南唐范围内的力量,特别是夜宴队,否则可能会打草惊蛇。
不过卜福不是那种只会泼凉水而不加柴添火的人,在否定了夜宴队之后,他提出可以临时借用南唐势力范围以外的高手组织,比如说南平的九流侯府。九流侯府网罗的都是身具绝技的奇人异士,秘密行事的能力更在夜宴队之上。而且刺客就是在南平境内动手,用九流侯府的人手名正言顺、调动隐蔽。
九流侯府的办事门槛很低,只需给予可观的费用或邻国的优惠承诺,他们便可以为任何一国解决别人不便出面的事情。因为那些身具绝技的奇人异士根本无法判断出是哪一国人,所以做完事情后不会留下任何后遗迹象,更不会被人认为是南平所为。但其实其他几国都心知肚明,只是必要时有些事情是要九流侯府做的,也就不便戳穿。
顾子敬身在鬼党,知道皇家很多隐秘的事情,所以也听说过皇家一些不便出面的事情会委托九流侯府办理。现在见卜福也主张借用九流侯府力量,于是当机立断,让萧俨以特使的名义行文南平礼部,请九流侯府的高手秘密协助。行文中虽然没有谈及费用,但在顾子敬的授意下也先许了个不确定能实现的好处,说此事办成后,将奏请元宗李璟降低对南平方面的出境、过境税率作为回报。
行文发出后,南平方面很快有了反应。其实即便没有顾子敬开的空头支票,他们在知道这情况后也不会袖手旁观。因为南唐使队从他们境内通行,如果在自己势力的范围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怕会因此事得罪南唐,授人发兵讨伐自己的由头。他一个小国置身强国之中,哪一国都不敢得罪。除非是有一日积攒了足够的财力和军力或得到哪一强国的支持,能突然出兵在短时间里占领别国的大幅领土,那才有翻身崛起的机会。这也是南平为何会贪图小利为各方摆平尴尬事情的原因之一。
九流侯府派人与南唐使队进行了沟通,并且相互间建立起可快速传递信息的途径。两三次的意见互换之后,便定下了全盘的反兜计划。
第一步先任由刺客布设,让他们放松发生意外情况的警惕。第二步再故意拖延通过的时间,让刺客失去耐心,以为使队不会通过而准备撤出刺局,而这个时候再让假使队通过,诱刺客出手。这样就使得他们出手仓促,不能完全达到预期效果。最后在假使队人马与刺客纠缠之时,由九流侯府的高手和卜福所带使队的高手前后围堵,力求生擒全部刺客或主持刺活儿的首要刺客。
但是九流侯府的计划却是大意了,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刺客出手之后竟然一举将假使队全数歼灭。而他们之前以为会有假使队人马可用,所以只派出了十几个高手。当发现状况与他们预想的大相径庭后,这十几个高手立刻将大部分力量用在目标最明显的裴盛身上,力求将其生擒。只余下少数几人以“五行生克连”阵式循楼凤山发出告警声的位置而去,但其目的也只是威慑和逼退,防止其他人突破阵形救援裴盛。
相比之下,倒是卜福的做法更加谨慎。他用大量护卫和兵卒围捕六指和唐三娘,而自己则带高手直扑归鸦林。因为他判断此趟刺活儿的主事刺客应该是在最重要的部位上,也就是在施放兜爪击毁中段七辆车的控制位置上。


第四章 飞走
再比锋
齐君元虽然看见裴盛被困,但根本没有考虑过要去救援。那样不理智的行为不但救不了裴盛,反而可能连自己都会陷进去。一个优秀的刺客是绝不会犯这种错误的,虽然这显得很是无情和冷血。所以,裴盛要想逃出,只能靠自己。
齐君元看清周边形势,以暗语提醒他攻破六边的一边,然后往归鸦林中逃跑。而齐君元自己则从林中出来,径直迎着卜福而去。他这样做虽然是为了帮自己和秦笙笙争取时间,让天色再暗些、雾气再浓些好借势逃遁,但这同时也是在帮裴盛。如果他能击破围堵的一面突出包围,那么暮色和雾气对他的脱出也是极为有利的。由这些可见,齐君元似乎又不是那么无情和冷血的。
当看到齐君元独自一人迎面而来时,卜福顿时愕然了,快速移动的步伐也一下停住,对方竟然敢独自出来面对,这说明对方在周围一定有着可靠的设置。所以表面上虽然是自己这边逼住了对方,但其实更需要小心的也应该是自己这边。于是他自己在停住脚步之后又赶紧抬手示意,让其他人也都立刻停止逼近。
齐君元在距离卜福还有二十步的样子停住了脚步。再往前的话就进入到对方弧线阵形的有效运用范围内了。如果对方突然启动展开阵形的话,自己转身会有个时间差,再起步往上奔逃还有一段初速度。两个滞怠加在一起,有很大可能会被对方包抄在阵形之中。
齐君元和卜福面对面地站着,他仔细打量了下卜福。上一回他们两个在深山黑夜之中有过一番对决,并没能看清对方的面容。如果不是卜福手中的“量骨裁命”显示了他的身份,齐君元很难确定这个形体健壮、面相猥琐的人会是神眼卜福。
“来了。”齐君元说话淡淡的,就像熟得都有些厌烦的老朋友。
“我们见过。”卜福的眼皮跳动了一下,这是在暗自按捺心中的意外和兴奋。
“听出来了?”齐君元依旧淡淡的。
“对,听出来了。”卜福说这话时也仔细打量了一下齐君元,这回他信了瀖州城里那些证人的话,面前这人真的是什么特点也没有,转身就会让你忘记他的长相。这是刺客高手才会有的特质,是需要天赋加训练才能拥有的特质。
而齐君元在和卜福对视的刹那,便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个六扇门高手的记忆捕捉了。神眼真的名不虚传,他并不是完全从外表长相来记住一个人的,而是从一个人的目光。都说目中藏神,而每个人眼中的神都不一样,卜福记住的就是齐君元的眼神。虽然这个记忆只有卜福自己能用来辨认,无法转诉给别人。但作为一个刺客来讲,如果自己唯一可用来辨认的特点让一个六扇门高手的记忆捕捉住,这总是一件极不舒服的事情。
卜福似乎并不因为自己能够抓住齐君元的特点而得意,因为他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这个别人认不出的人、自己曾经抓不住的人,今天再不能让他逃脱掉。
“上次我不该放你走的,否则今天也不会有这样的杀场。”卜福这句话倒是真心的,对方几个人转瞬间便杀掉数百兵卒。今天即便将其拿下也是损失惨重,算不得自己计高谋全。
“错了,上一次是我放你走的。”
“不管上一次谁放的谁,今天我都不会放过你。”卜福一下打断齐君元的话头,他是怕说得太多让自己带领的人听了背后笑话。
“你又错了,是我不会放过你。”齐君元语气冷傲,让人感觉有种锋利刺刃上发出的寒意。
“你不会放过我?你是在说笑吧?”卜福眼珠乱转,感觉齐君元所说很不可思议。
“不是说笑,而是在吓唬你。将你唬在这里,那么我的同伴便有时间逃出了。”齐君元语气虽冷,但神情却很诚恳。
卜福感觉要么齐君元已经语无伦次,要么就是自己思维乱了。先说不会放过自己,然后又明告是吓唬自己。他这是故弄玄虚还是欲盖弥彰?是在唱空城计还是在请君入瓮?
“不过我知道神眼卜福不是轻易被唬的角色,所以你如果现在决定要去追赶我的同伴我也不拦。”齐君元说这话很自然地退了两步,并侧身做让开状,这姿态其实是将自己随时快速退逃的准备做得更加有利。
卜福没有动,他觉得齐君元这一招太过拙劣了。自己即便要去追拿林中的其他人,既不用从他身边走过,也不是他能拦得住的。他故意说这话做这种姿态,只是想让自己这边的人下意识间以他所暗示的范围行动,那就会正入他所布设的兜子中。所以卜福根本不理会齐君元的所说所做,而是将一双神眼在周围不停地搜索,寻找是否有透露真相的细节。
覆盖树林的雾气没有异常的起伏流动,树林中栖落的鸟雀没有惊乱叫扑,这说明树林中没有人在快速奔跑。对方的同伴没有逃走,即便逃走也是慢慢地在移动,也或许林子里根本就没有他的什么同伴。
“没有关系,走就走了吧,只要你还在就行。”卜福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表现出一点烟火气,一念之间的焦躁可能就会让自己落入对方的兜爪,整个形势随时都会发生逆转。
“我也不会待得太久,等能走的都走了,你恐怕就要犯难了。”这一次齐君元的声音放得很高,他这是在提醒不远处的裴盛。因为此时太阳在山脚后只留出一个窄爿,而归鸦林中已经有雾气顺着山坡流下。天就要黑了,树林中的雾气已经满了。
“你的难题很多,谁能走,怎么走,往哪里走。而我的难题只有一个,怎么拿。”要想在气势上压住对手,那么就要比对手更加笃定,并点出对手的弱点。卜福正在这么做。
“你还是错了,其实我可以将所有难题简化成一个。”
“一个?”
“对,就是杀光你们。只要杀光你们,我爱怎么走就怎么走。”齐君元此时反没了那种锐利的寒意,言语间轻松得就像是在开玩笑。
但就是这如同玩笑的话让卜福心尖猛颤一下。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自己获知对方在烟重津布刺局,那对方会不会也知道自己设反兜的计划。这件事情并非绝无可能,因为涉及南平礼部、九流侯府,使队中众多高手和护卫,还有界防营头领,哪个环节都有泄露计划的可能。假冒使队的兵卒全部被杀死不就在预料之外吗,那么会不会还有后续的刺局是要杀光真使队和九流侯府高手的?抑或前面的一轮杀伐只是将计就计的诱儿,实际是将自己的全部实力引出,然后在某处暗伏刺客趁隙对萧俨和顾子敬不利?
“云旗左护卫长,立刻让西侧围捕人马撤回一半,护着使队往回退走。阴阳手、铁砥柱,你们各带三人撤出,回队协助保护两位特使的安全。”卜福其实只是顾子敬身边的亲信,官职等级比那些护卫长小许多。但是他的话却无人不听,而且当即执行。
但是还没等那几个人各自行动,归鸦林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子清脆的喊声:“天要黑了,雾气浓了!锐凿,快动手!”
有些人当然可以听出那是秦笙笙的声音,而且马上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有人虽然不知道喊话的女子是谁,但揣摩下也能马上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卜福连揣摩一下都没用,他听到那话之后只是用眼角瞟了一下山脚处只剩一个亮点的太阳和已经将树林覆盖得看不出模样的浓雾,然后便当机立断:“先不回去了,他们玩的全是虚幌子,是在拖延时间呢。鬼流星带人拿那女子,其余人把当面的点子圈住。”
秦笙笙喊声刚起,齐君元便心中暗骂一声:“这个没脑的白标儿又弄巧成拙,把自己的明相儿(真实状况)给漏了。”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弥补措施,他自己能做的只有立刻纵步而上,往归鸦林中逃入。
而裴盛几乎同时也动了,朝“飞云流转式”中六面云头中的一面冲去。他知道自己要冲出这个六面云头只需要十个大纵步,所以之前已经在心中完全计算好了。两个纵步用来积蓄起跑速度,然后七个纵步为攻击步。七步连发七块天惊牌,最后一步正好完全脱出“飞云流转式”六面的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