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大丫此刻虽然从茫然中醒悟过来,但依旧怔怔地拿着那个皮卷不知所措。而当那几个高手朝着他围扑过来时,他更是连动动手指的反应都没有。
“把那东西扔了,快把那东西给扔了!”倪稻花在朝着倪大丫大声地喊叫。
但为时已晚,那几个高手的功力虽然无法与大悲咒、虎禅子这些人相比,但速度那也是鹰掠狐窜一般。倪大丫不要说将皮卷扔出去了,可能还没等他完全听清倪稻花的喊话,他就已经被别人扑倒在地了。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倪大丫不但将皮卷扔出去了,而且还扔得很远很远。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扔出过这么远的距离,而能做到这样都是因为哑巴及时出手了。
几个扑向倪大丫的高手是被连续的小弩箭给逼退的。哑巴这连串的小弩箭是用诸葛弩射出的,而且是在快速移动中边跑边射的。而当倪大丫终于听从倪稻花的喊叫将手中的皮卷扔出去的时候,哑巴所持诸葛弩中的十支弩箭刚好射完。哑巴手动如电,武器立刻便换成挂在腕上的弹弓,并且连续射出三枚泥丸。三枚泥丸按先后顺序全部击中在空中翻转飞行的皮卷,让其保持飞行的力道和高度,所以这皮卷才会扔出倪大丫从未扔出的距离。
皮卷是在对抗的血涡范围中落下的。本来下面满满当当都是人,但是当看到那皮卷落下来了,竟然一下让出一块很大面积的空地,就像怕被那皮卷砸了头一样。
其实这正是一种激烈对抗才会出现的现象,因为在相持对抗中谁都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去接拿那个皮卷,必须先采取行动将和自己相持的对手尽量逼退,远离那个皮卷。只有保证皮卷不落在别人手中,自己才有机会拿到。但由于这种想法、这个做法是在场所有人共有的,所以当大家都付诸实际动作后,就相当于是大家共同让开了一大块空间。
皮卷是飘落下来的,扎系皮卷的带子在空中被哑巴的泥丸打掉了。皮卷摊在了地上,很多人都看到了皮卷上的字样和图形,因为这周围已经被火光、灯光照得亮如白昼,因为看到的人都是些目力过人的高手。虽然皮卷上的字样不是谁都认识的,虽然那图形也只是隐约看到些线条符号,但是无论从整体外观还是图形特征上判断,这都应该是一幅指点了某个秘密的地图。
于是激荡的血涡变成了一个环形,凶猛快速的搏杀则变成了胶着的角力。谁都想过去拿到皮卷,谁都想阻止别人拿到皮卷。而因为让出一块空间后使得人与人之间变得更加拥挤,于是推抵、拉扯、挤压替代了原来有招有势的格斗。整个环形就像个没有城门的围城,又像一个推不动的磨盘。
要想打破这种状态,除非有什么人可以飞过胶着的环形直接到中间的空地上将皮卷拿走。但是要从众多高手头顶上越过,这会比行走在遍布尖刀的翻板、陷坑上更加可怕。而且就算真的到达其中拿到皮卷,要想出来就更加困难。因为只要有谁拿到那皮卷,那么正处于争斗状态的人们便会立刻放弃他们间的对抗,转而将拿到皮卷的那个人当做目标阻挡、格杀。
一个巨大的身影连续几个蹿蹦冲奔,跃过了一些高手,也撞倒了一些高手,以一条直线贯穿整个胶着的环形。当然,在经过环形的中心点时,肯定是顺手将皮卷带走了。没有一个高手敢这样做,也没有一个高手能这样做,除非这个巨大的身影不是个人。
这个巨大的身影真就不是个人,而是穿着铜甲的巨猿。铜甲巨猿不是技击高手,它的对敌招式极为简单,在单独面对一些真正的高手时很难匹敌。但是在这种刀剑如林、人潮如海的状态下,它的特殊实力便完全显示出来了。一个是蹦跳纵跃距离远,一个是冲击力大速度快,再加上一身铜甲很难为敌所伤。而且在它快速冲过去并抢走皮卷时,那些真正的高手正全神贯注应付着其他真正的高手,根本无暇顾及铜甲巨猿。
铜甲巨猿的出现,至少可以表明一点,在血涡中争斗的有不问源馆的人。而当皮卷落入巨猿手中后,也就相当于是明告所有人,宝藏的秘密在蜀国手中了。但是此时是在楚地,几国的秘行力量不管哪一路得到了宝藏秘密,并且被别人确定了身份,那么楚地周行逢的力量肯定会全力围捕。而且不仅楚地的所有力量会围捕,其他几国的秘行力量肯定也会将其作为目标不停追杀,直至皮卷易主。
可眼下的僵持状况必须打破,如果再继续下去的话,所有侵入营地的秘行力量想要从这胶着中主动退出都不可能。一旦周行逢得到讯息遣大军前来,那么不仅皮卷会是周行逢的,就连进来的几路秘行力量也休想有命回去。
不问源馆的丰知通不是傻子,他是经过仔细斟酌之后才发令让铜甲巨猿出动的。与其困在其中不能脱出,不如先行将皮卷抢到手再说。其后就算被楚地和其他几国的力量追踪围捕,只要拿定主意一直逃脱而不缠斗硬拼,那么带着皮卷回到蜀国的几率还是很大的。即便是一时失手被困死局,有这皮卷在手用其保住性命也应该不是问题。
铜甲巨猿拿到皮卷之后便立刻攀山入林,直接投身深暗之中。而就在铜甲巨猿得手后的瞬间,营地有很大一部分的明盏子顿时熄灭了。然后还有几个火堆被人推散扫平,无数火苗撒向胶着的环形,烟雾、木灰四处飘扬。这应该是不问源馆的人在故意增加追踪铜甲巨猿的难度。
也就在铜甲巨猿蹿出胶着环形的刹那,整个环形松解了,然后有成群的人朝着铜甲巨猿逃走的方向追去。但也有一部人立刻汇聚集结,然后才以前后有序、攻守兼备的阵势追赶下去。
行路难
唐德骑在马上,眼见着满营地的人瞬间不见了,只剩下身边十几个亲信。亮如白昼的灯火变成了零星几支并且正快速暗去。他始终都挺直身躯没有动,只是暗暗地在嘴角上漾起一丝笑纹。
“来人,带上倪大丫回潭州。”唐德压低声音吩咐手下,似乎是怕什么人听到一样。
“庄主,那倪大丫不见了!”立刻有唐德的手下回道。
唐德这时才将笑纹陡然收回,横眉厉声说道:“通知外围守护,全力搜捕倪大丫。同时通知御外营协助,其他任何事情全都放下延后。”
唐德的思路是正确的。那皮卷就像一块多肉的骨头,而几国秘行力量个个都像是凶悍的野犬。加入骨头的抢夺不但很难得到皮卷,而且还有被野犬所伤的可能。但是那皮卷是倪大丫一直携带的东西,这世上可能就倪大丫一人知道其中的内容了。所以控制住倪大丫也就相当于得到一个活的宝藏图。
但是唐德并不知道,倪大丫拿到那皮卷其实也才半天不到的时间,就算看了也不可能记住。而且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他也不知道,那倪大丫已经找到此地的一处墓穴,并且启开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口子。在范啸天的掩身技艺和哑巴的射杀技艺帮助下,他们要进入那个隐蔽的墓道并不算太难。而一旦进入后,要想找到倪大丫那就得再有一个和倪大丫同样厉害的盗墓高手。
这夜过后,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时,楚主周行逢接到了一众聚义处的呈报。这份呈报的内容有些复杂,但是却一点都不杂乱。虎禅子一介草莽武夫竟然将事情梳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基本没有偏颇。
“宝藏皮卷出现”,这是呈报的第一条,是所有事情发生的前提,也是最让周行逢兴奋的消息。
“是唐德设兜让携皮卷的倪大丫现身的。”这一条周行逢也很满意,如果虎禅子不能将皮卷得到,他情愿让唐德得到。他非常了解自己这个女婿,知道唐德的弱点。即便唐德真的生有异心,他也有十分的把握拿到唐德手中的任何东西。
“出现了多股人马争夺皮卷。从特征上看有南唐夜宴队、蜀国不问源馆、大周御前特遣卫。藏宝皮卷最终被蜀国不问源馆所得。”
看到最后一条周行逢一拍虎案断然站起,高声对手下人说道:“吩咐下去,楚境内所有通往蜀国的村卡、寨关、城镇、州府,全部闭关严查。让各道驻军配合州府衙门,增设临时查卡,特别是在荒途野径处。由刑部抽调寻踪辨迹的高手会同一众聚义处分段、分片查找。总之,不得让一个不问源馆的人逃回蜀国。不!是不让任何一个蜀人逃回蜀国。”
周行逢已经是久修长磨之人,平时总是一副沉稳的面容。今天突然显现出如此的狂横霸气,那是真的急了。一个可以帮助自己君临天下的宝藏秘密明明已经在鼻子底下了,却眼睁睁被别人叼走了。
但是周行逢毕竟是周行逢,霸气才现就又马上收敛。不仅收敛,而且还陷入沉思,因为此时他看到了呈报上的第四条。
“另有几队黑衣人参与争夺。从攻势队形上看,是出自兵家,格杀招式也是战场上最直接、最实用的。所有衣着特征都看不出他们来自哪里,但众多遗留现场的尸体中,有两具身上烙有‘芈’字印。”
这一条让周行逢感到了害怕,比没有得到宝藏皮卷还要害怕。因为楚地最早为芈姓熊氏的封地,在一些正脉传承的芈姓熊氏家族中,男孩的成年礼就是在身上烙‘芈’字印。也就是说,这几队突然冒出来争夺上德塬族人、争夺宝藏皮卷的黑衣人,是楚地军队乔装改扮的。是谁暗中指使的这些人?暗中指使的人到底有着什么企图?周行逢当然会害怕,因为这些信息都在明确地告诉他,自己辖下有人在觊觎他周氏的基业。
齐君元雇佣了马车择路而行,想尽快穿过楚地腹地到达呼壶里。因为已经过去两个多月的时间了,根本不知道后续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楼凤山在呼壶里的阴阳玄湖很可能已经变成一处弃地。就算目前还未变成弃地,但操控之人一旦知道自己还活着,并且正赶往呼壶里寻找真相,那么阴阳玄湖很可能即刻间就被舍弃,以免自己从那里寻到线索追查下去,最终坏了别人的计划。
齐君元赶路的速度虽快,但他一路却不失小心谨慎,全是选择城外小道、山间野径而行。毕竟自己已经成为九流侯府的目标,危险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
可能是否极泰来的原因,最近一直倒霉的齐君元终于到了幸运的阶段,这一路下来全是顺风顺水,没碰到一个可疑的人。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九流侯府早就将他列为“没影儿”了(死人、鬼魂、不存在的人才没有影子,所以这词是指已经被杀死的目标),已经完全放弃对他这个豁边儿(意外逃出)刺客的追查。
但是就在这两日之中,齐君元突然觉得沿途的情形有所变化。这倒不是因为在他附近出现了什么可疑的人,而是沿途一连出现好多人都将他当成可疑的人严加盘查。
这些人很明显不是九流侯府的人,从穿着、装备上看都是楚地的军卒、官差。盘查的卡位不仅设在城镇关口、官私重道,甚至就连一些不常有人走的城外小道、山间野径也都设下了卡点。这么大范围又如此大张旗鼓的行动必须是官府行为,而且主持这种行动的官家级别肯定不低。
齐君元只经过两个小卡口后便觉得不对,因为他看出卡口盘査的对象主要集中在江湖人身上。盘査的过程非常仔细,搜身、翻货、抖碎、核辕(抖碎、核辕都是五代和宋代衙役的行话,抖碎意思是检查随身包袱行李,核辕是指检查车辆、马匹有无异常。水浒中有个险道神郁四宝,据说就是个抖碎、核辕的高手),等等。齐君元满身的钩子虽然丢了一部分,但是留下的数量仍是可观。他前面经过的是两个在荒郊僻径设置的临时小卡口,盘查军卒衙役都缺少经验,同时因为对突然调至的环境很不满,盘查时都心不在焉,所以齐君元只谎说自己是贩卖捕鱼器具的便蒙混过关了。
虽然多了两关,但齐君元却怎么都不敢继续往前走了。前面的卡口会是什么人在盘查?盘查的力度又是如何的?一旦遇到哪个稍懂些江湖事情或捕鱼技法的,那自己肯定会脱不了身的。从眼下这设卡搜捕的规模来看,那些重要路径和城镇关口上肯定会有这样的高手,所以齐君元不敢冒险。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个杀人的人,也是皇家、官府最忌讳的人,估计还是和他们追捕对象性质相近的人。于是齐君元当机立断,悄然弃车,然后独自从荒野无人处穿行,只择方向不循路。那赶车的车夫全然不知齐君元何时下的车,是无意间回头才发现雇车之人早已没了踪影,只是在车厢里留下了一串铜钱作为雇车钱。
齐君元虽然是在荒野中行走,但是在经过荒村野户时都要去人家门口窗下偷听到些谈话,借此了解楚地发生的事情。再加上他对各处卡口分布以及官家兵马运动方向的分析,很快就将前因后果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了。
楚地的官家行动竟然是楚主周行逢亲自下令并主持的,而针对的正点子是蜀国不问源馆。齐君元并不知道周行逢为何要对付不问源馆,但他却推测这件事情很大可能与上德塬的秘密有关。
很快,就连荒野中的道路也都不好走了。官兵、衙役的设卡范围在进一步扩大,而且荒野之中也会不时有大批的兵卒走过,像是撒网似的密集搜索,又像是在进行着频繁的军事调动。
从这些兵卒行动的轨迹上看,他们是在有意识地向荒山野岭的范围推进。而从这些兵卒所携带的武器械具上看,应该是准备活捉某些人或某种兽子。齐君元之前了解到的信息是说蜀国不问源馆的人拿了楚主周行逢什么东西,这才展开如此大规模的搜捕。现在看来这消息还是很有几分准确性的,因为只有不问源馆这股秘行力量中又有高手又有铜甲巨猿那样的兽子,所以这些兵卒才带着那些活捉人和兽子的器具。
在差点又和两股快速移动的人马迎面撞上后,齐君元已经不是觉得路不好走了,而是根本不敢走了。
那两股人马有一股他能辨别出来,是大周的虎豹队。赵匡义带领的虎出林、豹跳岩本身就善于山岭树林中的行动,现在又有南平“千里足舟”作为支持,所以反应和运转的速度要比薛康的鹰狼队快许多。
另一股人马齐君元完全辨认不出,这里面个个都是高手,而且组织很是严密,几乎是将南唐夜宴队和大周的虎豹鹰狼队的优势结合在了一起。从他们行动的路径和模式来看,这些人是不惧楚地各处官设关卡的,所以他们很有可能是周行逢手下的秘行力量。齐君元的猜测一点没有错,这股人马正是虎禅子手下一众聚义处的人。
齐君元觉得自己应该是无意之中闯进了一个处处凶险的捕场之中了。但是让他感到悲哀的是自己也正好是一个猎物,一个南唐顾子敬、楚地唐德、南平九流侯府,以及三国秘行力量都想捕捉到的猎物。在这捕场中,自己不管落入谁的手中都算得上一个意外之喜。
齐君元高估自己了,因为他还不知道宝藏秘密的皮卷已经露了相,而且已经在不问源馆的手中了,所以他在一些人眼中已经大幅贬值,甚至是毫无价值。
人怪异
其实齐君元如果在这个时候选择原路往回退走的话,他还是可以顺利远离危险的。因为楚地所有封堵、围捕的路径和范围都是针对蜀国的,兼带些往南往北的路径和重要区域。这样一个范围其实已经是将不问源馆的人定位了,现在只是怕他们携带皮卷乔装混出,这才密密匝匝地设下了重重关卡。但是齐君元想尽早赶到呼壶里,他有种预感,自己要是去晚了的话将会失去所有的线索。所以明知道前方危机重重,他依旧是硬着头皮继续前行。心中只期盼过了这一段地界之后围捕盘查的力度能够缓和一些,让自己顺利脱出目前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