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腿骨不但断了,而且大幅度地移位。断骨已经扎到了肉里,所以才会这么快就出现麻痹现象。如果不马上复位并固定,那么就算保住性命,这条腿也得残废了。反之也是同样的道理,不能将这骨头复位好并固定住,就根本无法拖着它逃离此地。那么不管这腿废不废,性命都是保不住的。
齐君元想都没想,从地上摸索到一根枝条咬在嘴里,然后双手捧住大腿猛然间使出一个扭劲。只听见喉间发出一声闷哼,腿上发出一声脆响,那移位的断骨被逆转回来。对正骨位对于离恨谷的刺客们来说是件简单的事情,他们杀人的基础就是要了解人体的组成和构造,而求生的基础则是要懂得如何修复和恢复肢体功能。但是眼下的情况却又不简单,一个是要自己给自己正骨,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娴熟的手法;再一个这过程还需要极大的忍耐力,强忍住剧痛,始终保持清醒,千万不能被疼痛感击溃心力和脑力而昏迷。
将大腿断骨位置对好后,齐君元拿出了两枚子牙钩,对准位置按下。子牙钩轻松弹射入皮肉、钉进断骨。这两下是痛上加痛。齐君元虽然嘴里咬着树枝没有发出声音,但身体却是疼得直抽抽,一口气憋在心头许久许久不曾吐出。终于,他缓缓地将咬在口中的树枝吐出来,喉头涌动两下又喷出几口鲜血。这才将憋在心头的那口气带出,整个气息循环舒缓过来。
用子牙钩固定好断骨之后,齐君元很果断地站立起来,然后快速检查了一下身上的其他伤口。
其实此时齐君元身上已经很难看清伤口,他的衣物已经被树枝撕挂成一条条的,而这些布条全被血液黏贴在身上。只是有许多布条都在往下滴着血,这才可以由此而知黏贴的布条下有着血流不止的伤口。
齐君元顺着滴血的布条很快找到几处出血量较大的伤口,然后掏出一把倒齿小鱼钩,将伤口边缘对正,用一只只鱼钩将伤口钩缝住。再拿出金创药倒在合好的伤口上,药末盖得很厚。
所有过程有条不紊但速度却不慢,由此可见齐君元内心的强大,还有他那份面对危机的镇定和承受疼痛的坚忍都非常人能比。
谁漏信
此时崖顶上已经有人顺着绳索下来,动作很快、很轻盈。由此可以看得出,下来的都是高手。而实际上也只有真正的高手敢下来,因为这是数十丈高的悬崖,因为完全不知道崖底的情况,因为跃到崖下的是齐君元。
处理好伤口之后,齐君元随手从旁边抓起一把草叶,在身体上下刷抹一遍,将挂在破碎布条上的血滴都扫净。这是怕自己逃走过程中会留下明显的血迹被别人循迹追踪。然后他才捡起一根压断落下的树枝,支撑着自己的断腿往林深叶密处逃去。
这一次齐君元的想法很简单,逃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因为这次他见到了卜福,卜福也见到了他。卜福在瀖州将他下步升桥返回原处的逃脱伎俩全盘査辨出来,否则不可能及时赶回临荆县并在北城外的山上堵住他们。所以有卜福在,再想采取就近躲藏蒙混脱身的办法绝对不行。而且自己从如此高的地方摔下,各种迹象和留下的血迹都可以证明自己受伤颇重,不可能远逃。而最好的逃离方法就是出乎追踪者判断的方法,所以这一次齐君元确定自己是逃得越快越安全。
事实和齐君元预料的完全一样,卜福的思路果真是这样的,他们的追踪查找全都集中在附近范围内。
不过还是有人发现到奇怪的痕迹,并且顺着痕迹追踪下去,那痕迹是齐君元支撑断腿行走的树枝一路戳点出来的。但齐君元早就意识到这会是个危险点,所以每走一段就会换一个支撑物。第二件是大枯木棍,第三件是个连根拔起的树苗。然后在行走的过程中还连续几次飞出锚钩挂住高处的树枝,以犀筋索吊起身体荡向前方,这样一来便可以在数十步内没有一点痕迹。所以在他更换到第三件支撑物后卜福断然确定,之前的痕迹都是假象,人肯定还是躲在附近没有走远。
齐君元一条腿不方便,所以离开烟重津地界的最快方法应该是赶到江边或河边,然后设法搞到一个筏子或小船顺流而下。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这方法卜福肯定也能想到。一旦卜福在附近没有搜索到自己后,肯定会发飞信通知南平军队沿河流堵截,到那时自己身随水行反倒一点逃脱办法都没有了。所以齐君元拖着一条断腿,忍着浑身伤痛,坚持在崇山峻岭间跋涉。他选择的逃脱方向是一直往南,这样只要过了南平境进入到楚地,就不会再有大范围的追捕了。
不过这一点齐君元倒是想得过于谨慎了,卜福的主要职责是保护顾子敬和萧俨,而且他已经抓住一个裴盛。所以当确认齐君元已经逃离搜索范围后,他立刻放弃继续追踪,然后带人回去,保护使队快速通过了烟重津。
北宋残本《荆南陈事集》中有录:“……值夏,多雨水,烟津土松山倾。界军三百余人护唐使过,泥石俱下,道塌掩,军卒或坠或埋,无一生还。唯唐使数十人滞后,得存。”
这书里说南平军三百多人护送唐使过烟重津是因山体滑坡全数丧命的,而非被杀。但想想也是,这种地方事录的书籍都是由官家监督撰写的。如果是将这一个刺杀了数百人的刺局真实记录了,那也太过惊世骇俗了,免不了会被一些人利用来蛊吓民众、引起恐慌。
直到进入楚地境内,齐君元才找了一个偏僻的山村人家借住下来。只说自己是替老板到山里收药材的,迷路之后不小心掉入山涧。然后尽量多给钱,让这人家替他买药、买衣,再多做有助断骨和伤口恢复的食物。在这里休养了有两个月,直到天气转凉、伤损基本恢复这才告辞离开。这也就是他当时对断骨和伤口处理正确,携带的金创药具有特效,否则恢复得不会这么快。
在这两个月里伤痛还是其次,倒是不断有疑问在纠缠着齐君元。没事时他定下心来将所有疑问、疑点仔细梳理了一遍。
首先这烟重津布刺局的消息怎么会泄露出去的?自己这几个人里只有六指单独离开过,难道是他泄露的消息?那也不对,六指只是在准备动手的前两天才外出打探使队情况的,如果是他透露的消息,那么对方不可能那么快就调来九流侯府的高手设下反兜。对方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得到消息才可能布下这样严密的反兜手段。
难道又是秦笙笙?但是这一次秦笙笙并没有像瀖洲城里那样有自己的私人理由,而且她也一直和自己在一起,没有机会去泄露消息。但是秦笙笙在布设刺局的前后性情很是反常,完全没了以往那种率真莽撞的样子,所行所言都显得极有城府。而且最后自己和秦笙笙被困岭顶的时候,她明明可以通过声响辨别出沿岭顶往东去的方向已经被高手堵住,却为何在刀盾兵卒的堵圈上寻隙时反没了辨别能力,直到对方已经到了近前火光突然亮起这才发觉?还有她利用宿鸟飞离锁兜(围困的布局)是预先筹算好的还是即兴所为?如果是筹算好的,那她故意让自己单独陷入锁兜之中又是什么意图?
伤好之后的齐君元其实可以直接回离恨谷,虽然他几次刺活儿都未能成功,但是从他的设计和行动上论都是没有问题的。而是“刺刃有豁”(意思是整个刺活儿的接受、组织、布置、操作上有缺口、有漏洞),刺标每次都能躲在豁子里,所有活儿根本就是“刺不能及标”(刺标总是躲在刺杀范围之外的意思)。所以可以回去提请衡行庐派人严查,看到底是在哪个环节上起了豁子。
但是已经踏上回谷道路的齐君元踌躇了下又转了方向,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将自己所带的那几个人弄清楚。只有先确定这些人没有问题了,那么才可以更加理直气壮地回离恨谷要求严查其他环节。其实让他做出这样决定的还是因为秦笙笙,就他和秦笙笙、王炎霸从东贤山庄赶往呼壶里的一路上,秦笙笙对他表现出的情感很微妙,那是一种融合了信任、依赖、难舍的感觉。虽然齐君元不敢奢想这种情感会上升为男女之间最为亲近的关系,但他知道具有这样情感的人绝不会故意引导自己陷入有死无回的兜子中。所以他要查清背后的真相,到底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是真的,还是陷自己于不复之地的手段是真的?还有这刺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自己到底是杀人的刺儿还是被故意丢入兜子的标儿?
可是现在秦笙笙他们会在哪里呢?烟重津一刺遭遇到那么强大力量的反兜,所有人肯定都已经各顾各地逃命了。而之后如果没有接到后续的指令,应该是回谷的回谷,回掩身处的回掩身处。但是齐君元心中却断然否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他觉得这些人绝不会回去,他们肯定还有没做完的活儿。只是这些活儿都刻意地将自己排除在外,也不让自己知道一点有关信息。就像护送秦笙笙去呼壶里一样,到最后知道已经是同门相搏了,他还是一头雾水,只是凭着一份执着和一份深藏心底的情感而全力保护着秦笙笙。
“呼壶里,还是呼壶里!”齐君元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点。秦笙笙本来要做的活儿是通过呼壶里进行的,但是却因为路上耽搁错过时限,就这事情王炎霸、楼凤山他们本来是要拿住秦笙笙回离恨谷衡行庐问罪的。但是后来谷里另行安排了烟重津杀局,而且有秦笙笙的参与名额,根本没有提到她延误时间错过时机的罪责。那么会不会是另有机会弥补错过的时机?烟重津事情做完之后她就重新回到呼壶里再继续做之前的活儿。
而且楼凤山在呼壶里有个固隐点,就算他们没回去呼壶里,那楼凤山终究是要回去的,通过他应该也可以打听到一些信息。如果楼凤山也暂时没有回去,那在他的固隐点应该还是可以找到一些迹象,摸出他们原本执行的活儿是去往哪个大概方向的。
齐君元决定再去呼壶里,于是雇了一辆马车往南而去。不知为何,这次上路之后,他的心中始终充斥着某种不安。虽然自己和以往并无什么改变,但是齐君元却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隐蔽和伪装,不再是一堆豆子里的一颗。随时随地都能构思出危险的意境,在他心头隐隐围绕。
齐君元是个谨慎的人,在感觉不是太好的状况下,他尽量不走官道、不经州府、不宿城镇,而是选择城外小道、山间野径而行。这样一来,路上的时间就拖长了,以至于最后因为突然的意外而未能赶到呼壶里。


第六章 假痴不癫
识其影
这一天是范啸天第三次进入天马山墓群挖掘地,与他同行的全是周行逢手下最亲信的高手。但是他们相互间却很难知道谁是谁,因为所有人都戴着傩面具,包括范啸天。戴傩面具肯定不是为了装饰,而是不想让别人看出真实面目来。这特权是周行逢专门给自己身边执行特殊任务的高手们的,因为他们经常会为自己办一些秘密的事情,不能让别人认出,更不能因为认出而知道是自己派遣的。还有一个,他们办的事情好多是要与权贵、重臣还有周家亲属直接打交道的,所以这也是为了保护那些高手避免被人记住,日后遭到打击报复。
那天在确认唐德掌握宝藏信息且心怀叵测之念后,周行逢立刻将正在外面办事的虎禅子调回,由他负责对唐德的监控,务必将宝藏之事查清并转交周行逢亲自操作。
虎禅子是一众聚义处的老大,被招安前原本是以莲白洞的一座寺庙为自己的匪窝。因为聚集了一帮江湖中的异士能人,力量十分雄厚,所以被潭、秦、湘三州黑道奉为盟主。归顺周行逢后他便坐了一众聚义处的头把交椅,官位则为潭州内防督检使兼近卫总教头。
虎禅子原来虽然以寺庙为据点,但他不是和尚。只是因为天生一个秃瓢,半毫不长,所以经常被误认为是和尚。于是他索性就冒充和尚,在原来的名字“胡畅”两字后面又加了个“子”字。胡畅子胖乎乎的一张肥脸整天笑眯眯的,看着确实很像是个慈悲的佛陀。但其实此人极为凶狠毒辣,江湖上对决从不留活口,拿他的话来说就是“老虎也怕不死蛇”。再加上他擅长的异形兵器是一对白虎牙,因此后来江湖上都管他叫虎禅子。
虎禅子接到周行逢密令赶回之后,先问清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细节,这才在他含义不明的微笑中现出一丝恍然若悟的神情。真的很巧,他最近外出办理的事情正是与此有关。前些天他的手下密探通报,说南唐夜宴队梁铁桥带大批高手偷入楚地,不知是何居心。由于楚地和南唐之前曾有过战事,所以相互间一直严加提防。这次南唐方面稍有些异动楚地密探便马上获取到了消息,并且始终将其行踪牢牢掌控。反而是人数更为众多的大周鹰狼队和带有异兽的蜀国不问源馆潜入楚地后都未曾被觉察。
周行逢也是史上少有的一代枭雄,很懂信人用人的一套。不管是谁,一旦被他证实是可以信任的,那他就会毫无顾忌地引为己用。范啸天似乎很成功地被周行逢信任了,因为所有的表现都显示他这个人很简单。一个是思想很简单,如果脑筋稍微能转动一下的话,他怎么都不会来找周行逢商谈杀唐德的事情。还有是目的很简单,在周行逢眼中他就是个为了挣钱而杀人的人,当然,如果你给他更多的钱他也可以不去杀要杀的人。
但是所谓的信任只是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表象,其实谁都不清楚周行逢心中真实的想法。真正的枭雄是不会信任任何一个人的,所有人在他的衡量标准中只是看有多大的利用价值。而范啸天目前应该还是具有一定利用价值的,在周行逢周围可利用的人中,只有他对那个大家都在争夺的宝藏有所了解。所以他才被很夸张、很虚浮地圈入周行逢信任的范围。
范啸天虽然江湖经验不多,但是当他第一次去往唐德所在的天马山汉墓挖掘营地时,就已经看出唐德是个心思缜密、别有想法的人。因为唐德的做法本身就不江湖,而是采用的兵家、官家常用的办法,但这个方法相对来说应该是目前最为合适有效的。
唐德将上德塬子弟押到天马山后,并没有逼问其中任何一个人,甚至都没有表现出自己已经知道了关于宝藏的消息。只是让这些人替自己盗挖天马山汉墓,并且待遇很是不错。
盗挖的活儿也不算累,每天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然后在一定范围能随便活动,这也算有点自由。但其实在这盗挖营地的外围,团团围住了三重御外营兵卒。唐德之前已经下了死令,绝不许一个上德塬的人从盗挖营里逃出。
兵家、官家在抓捕大批战俘或贼匪却又辨别不出混在其中的首领时,往往会采用这样的方法。这是让他们处于极为正常的状态,然后从他们的自然反应以及企图异动的状态中将首领找出。唐德这样做的目的也一样,他是要让这些人中掌握宝藏的人放松警惕,然后从最自然的反应中流露出异样来。因为一个藏有如此巨大秘密的人,心理和情绪的反应会和别人有很大区别。惧怕、担忧、警觉,还有试图逃离。唐德非常自信这种方法会很快见到效果,用不了几天就能找出知道宝藏秘密的正点子。这是因为他身边还有个观察力和辨别力超出常人许多倍的大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