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知道如何辨别‘易水还’的高手,但是刚才尊驾对那几堆石头的一番辩说,让我想到天下能有此技者也就四五家而已。然后又见你所带随属之中竟然有个身披铜甲的巨猿,试想既通奇门遁甲、机关暗器之道,又懂驯用兽子,除了‘易水还’中高手,还会有谁?”梁铁桥再次证明他是个思维缜密的江湖枭雄。
“梁总把子果然思精目锐,现在我已认下了,你又待如何?”丰知通腰背挺得更直,言语也更加冷峻。
“他又能如何,就算能如何也不值当。自己想要的东西已经被人家抢先一步得了,总不至于我们这些没得到好处的在这里血斗一场自损实力吧。”薛康的话很有道理,他们几个确实没有理由发生冲突,至少现在没有。
“对了,各家还是退去的好,无事便是有福。再说了,你们三家争斗下来,那是个转圈的循环局。大周鹰、狼队擅长以阵势群战群斗,一江三湖十八山相斗下来要吃些亏。蜀国不问源馆却不惧,他们有铜衣巨猿突破,可以冲散鹰狼队的阵势。但不问源馆面对一江三湖十八山却要吃些亏,因为梁大把子带的都是江湖高手,个人技击能力强,人数又多,各自为战、辗转灵活,巨猿的冲击对他们无效。而不问源馆的随属也都是高手,和梁大把子所带手下差不多是同样的特点,这样一来就会输在人数上。”齐君元坐在那里有条不紊地叙说着,所说内容在秦笙笙杀气贲张的琴声伴奏下,恍惚间给所有人展开了几场杀戮的场面。
“你说漏了一方,没把自己算进去。不管我们相互间怎么纠缠争斗,你这一方都会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即便你们真是过路的,但刚才我们的话你听得也太多了,稍加揣测便能窥出不少秘密。贪念是人之常性,如再增加你们这一方争夺,哪怕只是惊扰搅局,也都会对我们之后的行动大有破坏。而且眼下形势显现,你们是最有可能得到此处东西的一方。所以我们三方面动手还在其次,先拿下你们再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才是正常顺序。”丰知通真的很厉害,他几句话就将矛盾调转到齐君元身上。
薛康和梁铁桥都是江湖上的人精,稍被提醒便知道利害所在,于是全将目光瞟向了齐君元。
齐君元的心提吊了起来,堵在咽喉,让他感觉气息透不过来。但气息的憋闷却没有影响脑子的飞速运转,而现在也只有凭借脑子的运转才有可能摆脱困局。
目前的形势是齐君元未曾料到的,如果不能巧妙应对过去,最惨的真的会是他们这几个人。薛康那边人数众多擅长群斗,可以说是一群恶狼;梁铁桥这边人数也不算少,而且很多都是江湖中的高手,可以说是只猛虎;丰知通虽然人数少些,但个个都是一流杀手,是杀是退都机动灵活,可以说是只凶豹。所以在这三方力量的围困下,自己必须做一只狐狸,能吓住别人也能一口咬断别人喉咙的狐狸,只有这样才可能保住自己这几个人的周全。
“呵呵,别人我就不说了,就你丰知通这点道行觉得自己能拿下我们来?我一个‘烽火连折御’你硬是看成了‘七星龙行台’,而且还不知自惭地和‘大石龙形绕’牵扯到一起。你要是有胆量试着往前再走两步,看看能否从搭连枯木上跨过。”齐君元此时将气息沉稳收敛,说话的节奏配合着《刀过野》的琴音,真如利刃锋芒划空而过。
“还有你带个像人一样走路的铜衣巨猿又能如何,难道我们就没兽子吗?我知道你的巨猿藏身何处,你可曾看出我的兽子藏身哪里?”
首先齐君元说谎了,丰知通辨出的“七星龙行台”没有一点错。但齐君元故意扭曲为“烽火连折御”,从而打击丰知通的信心。而且眼下这种局面他估计丰知通绝不敢和自己较真,亲身去试一下到底布的是什么坎面(机关布局又叫坎面)。因为此时除了自己,处境最危险的就是丰知通那方面。另外,齐君元也不会给他机会去确认自己的谎言,因为紧接着谎言之后他又说了个大话,这大话立足于哑巴那条神狗穷唐。虽然明明知道穷唐并非《山海经》中的怪兽穷奇,体型、力量、装备都是无法与巨猿相比的。但是有这样一个兽子伏在暗处,就算它什么事情都不干,还是会给这些提着心也提着命的人很大威胁。
就在齐君元很傲然地问丰知通看没看出自己所带的兽子之后,一种怪异的嗥叫突然从火场上飘过。那声音五分像狼嚎,五分像鬼哭,但有见识的人会觉得更像狗在哭。不过狗哭和鬼哭应该区别不大,据说狗只有在见到鬼的时候才会发出哭泣声。随着嗥叫,隐约可以觉出火场的外围有条暗影如墨电直窜横飞而过,形状像兽子,速度像非同一般的兽子,而奔行的方式应该是从未见过的奇怪兽子。
按道理说,不管是兽子还是鬼魂,都吓不住在场这些刀口舔血的豪士狂夫的。可奇怪的是刚才那嗥叫声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心中发虚、脑后发寒。这主要是他们没人辨别出这嗥叫声是从哪里起,在哪里止,只是绕着整个火场在回响、在飘荡,又好像一会儿在地下,一会儿又在天上。
随着这声悠长的嚎叫,丰知通身后也传来两声短暂的暴吼。但是懂点兽子性情的都能听出来,巨猿发出这样的暴吼是威慑、是壮胆,是害怕其他更为凶狠的兽子靠近自己。
到此为止,丰知通应该是心中触动最大的一个。本来他以为齐君元那边是个好捏的软柿子,想挑动另外两方随便谁去把他们给尽数灭了。这样对抗之下一方灭一方损,自己所处的状况便能发生改变。但他没有想到齐君元非但不是软柿子,搞不好还是个咬不动的铁核桃。特别是他那边兽子发出嚎叫之后,自己所带铜衣巨猿明显表现出的畏缩,让他感觉自己今天走眼了。或许现在在场的四路人中,真正掌控局面的是那几个坐不像坐、站不像站、躺不像躺的人。对了,特别是那躺着的,到底是人还是尸?可不管是人还是尸,都不该倒拎着两条腿不放啊。这肯定是一个预备好的兜子,可自己搜尽心中所学所藏,就是找不到一个与此相近的兜子。不知则无破,无破又如何能胜?虽然不清楚梁铁桥和薛康那两方是如何的反应,但自己恐怕不是这一方的对手。
“丰大人,如果你的巨猿失去了战斗力,你觉得鹰、狼队会就此放过你吗?”齐君元并没有完全把握确定刚才的怪异嚎叫是穷唐发出的,也判断不出巨猿紧接着的两声暴吼是出于什么情况,但他却知道铜甲巨猿现在对于丰知通的重要性,所以拿巨猿说事应该可以给对方造成更大的压力。
“我为什么一定就不放过他?为什么不能联手不放过你?”薛康说这话倒是出于真实想法,因为他也开始意识到齐君元这方面不容小觑。而不能小觑且无法摸清其来路之人,往往会成为最可怕的后患。
“不知薛将军想过没有,如果我的兽子能克住巨猿,又怎会冲不散你鹰、狼队的阵势?还有,我要是在这火场之中布下个惑目的大场子,或许难不住他们那两边的江湖高手。而你所辖这些兵营、习所训练出的官家杀士,肯定是难以适应这种搏杀环境的?再有,你不会幼稚到以为那两方面的人是可以合作的吧?我可以用脑袋和你打赌,如果真的处于那种环境下,那两方面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任何对鹰、狼队下黑手的机会。”齐君元说的话语重心长,在秦笙笙琴音的伴奏下,句句如刀,全戳在薛康的痛处。
“你能下得了什么惑目的大场子?不要说我们三方面的人了,就我和我手下兄弟一拥而上,你们恐怕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梁铁桥思前想后筹算了许久,觉得三方面力量中能对付齐君元的只有自己。
齐君元微笑着,因为话说到这里,他已经非常清楚局势几何、纷争何处。抓住了关键点,也就找到了活命路,所以他已经有九分信心平安顺利地带着大家离开,离开这个到处是枯尸的焦臭的火场,离开这个被三方秘行力量围堵的困局。
具备这样的信心倒不是齐君元有多大的能耐,而是因为那三方的对手太多疑,他们之间也绝不可能形成合作关系。于是他很从容地回头朝范啸天看了一眼。
目悚然
范啸天一直都竖着耳朵听着齐君元说话,当然明白这一眼代表着什么意思。想都没想,宽大外袍一扯,衣襟提拉向前,同时袖管内烟雾乍起。很快,一个远山近关、密林森森、鬼火闪灭、烟雾缭绕的幻景出现。远山是“桃止山”,近关是“鬼门关”,密林是“锁魂林”,这是阴曹地府五帝东帝神荼的治区。
范啸天到底是王炎霸的师父,这一出手就看出了明显不同。范啸天此幻境中采用了“琉璃光耀”、“磺沙烟雾”、“子夜墨线”、“梦纱画挂”四种技艺,使用的器具也不同,王炎霸是琉璃孔明灯,而范啸天是用的一件球形琉璃盏。也只有这样多重技法并用,再加上绝好机械,才会出现如此大范围的幻境。其实说白了这所有一切就相当于现代的魔术表演,是利用了器具设置、光影变化、图像替代,以及视觉误差等手段营造的一个虚假环境。但问题是进入到这样的环境中,如果不能看出其中的窍要,知道虚实明暗之分,找到布设者掩身位置所在,就算是顶尖的高手,也只相当于把自己的性命往别人的刀口上送。如果是在预先设置好的范围或者在特定的地点和位置,吓诈属的高手还可以将多个幻境综合运用。这样的话就连藏在幻境中出手杀人的血爪也免了,只凭无尽幻相就可以让陷入其中的人累死、吓死、急死。
秦笙笙的琴声已经停了,她也为眼前这番景象感到惊异、震撼。
突然出现的地府鬼界景象因为琴声的突然止住而显得更加的沉寂、森然,火场中已经掩入灰烬的红色暗光若隐若现,映衬得环境和气氛更加的阴惨。偶然一记火栗子的迸爆,那突兀的声响让人心颤不已、神魂难定。而爆起的团团火星更如同鬼王吐火,四散飘开,无法看出其中夹带了什么。
梁铁桥眼眉微皱了一下,然后果断地将手一抬,顿时间断墙、残垣、土坎、草丛一下冒出许多身手矫健的身影。从他们的行动路线上看,是想从几个点同时冲入幻境之中。
“嘣!”一声轻响,听着就像又有一个火栗子爆开,但这次人们没有看到四散的火星。
梁铁桥蓦然止住了脚步,在他身旁有个未能烧尽犹然带些火星的木柱,而木柱上此时却多长出了一个新鲜的笔直的枝杈。只是那枝杈如果不是长在木柱上而是长在梁铁桥身上的话,那么梁铁桥的生命肯定会像那即将燃尽的木柱一样。
梁铁桥谨慎地伸出手,去轻碰了下那根枝杈,确定那是一支仍微微抖动的大尾羽短头箭,这是一种适合快机小弩连射的箭支。很明显,暗中射出此箭的人只是要给自己一个警告,否则就算那人远射的准头不足,也至少可以朝自己这边连射五支以上这样的短箭。从这短箭飞射的短暂声响判断,射出点距离自己的位置不算太远,也就是说,暗藏的射手是在自己可发现的范围内。但自己偏偏没能找出那射手的所在,这一点让梁铁桥感到难以置信,更感到心惊胆战。
“嘣!”这次响起的是清脆且清晰的弦音,紧接着就是利器破空的呼啸声响。呼啸声是在一个轰响声中结束的,那支飞行的利器竟然是将半截断墙射得散倒开来。砖石乱飞的断墙恰好阻住了三个试图冲杀进幻境的迅捷身影。
只凭声音,梁铁桥就已经可以辨别出那是一支普通的铁头硬羽竿箭。楚、唐两地的猎户常用这种箭支,蜀、南汉的军队里也大量使用这样的箭支。但刚才那箭与一般箭矢不同的是破空声沉闷,缺少尖锐的撕裂感。所以应该是将尖刃形箭头换成了圆砣头。
圆砣头的羽箭用强弓大力击射,是专门用来对付身穿重甲之人和粗皮厚肉猎物的。因为尖刃箭头很可能在射入的瞬间发生折损,而这种箭矢是将锐利地射入改成了大力地撞击,可让有厚重保护的目标的内腑震伤而亡。不过射出这种箭矢的弩一般要达到六石以上才能奏效,弓的话必须达到七石上。这样的力道如果换成尖刃头,足以洞穿虎豹的身体。但箭的厉害还不是梁铁桥最为畏惧的,眼下让他感觉心中发寒的事情是这支圆砣头羽箭射出的方位和刚才的快弩短箭不同,这就意味着此处厉害的射手不止一个,而且这些射手的匿身位在哪里他都无法找到。
“行了,梁大把子,看来你真是非常固执的一个人。即便这样,我还是觉得没有必要让你做出蠢事来。所以还是把利害关系说给你听了你再决定动不动手。”地狱的幻境中传来了齐君元的声音。“你想过没有?当你的人全进入惑目的大场之中后,根本无法迅疾采取行动,必须是在仔细辨别下缓慢行事。如果这时鹰、狼队将所有狼牙短矛和挂链鹰嘴镰飞掷入幻境之中,我们所在位置还可以见外景伺机而避,你和你的人可就是骨断肉烂的下场。”
梁铁桥的眼皮子和脸颊皮肉在不住地抖动,就像齐君元所说的情形真的可能成为事实。自己总想着这几个不知来路的人可能已经在火场中得到些什么,于是准备抢先下手将他们一举歼灭以绝后患,搜找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同时还可以以此在对手面前显示实力,让其他两路人断了觊觎之念。未曾想冲动之下贸然强入混沌,差点将自己连带这帮兄弟送入死地。
就在梁铁桥进不能进,退又没有借口会大损颜面的时候。突然一个火球如流星般抛飞而来,落入四方对峙的中心位置,剧烈弹跳几下滚入范啸天布设的神荼鬼蜮。
火球撞入幻境,那幻境中燃起几朵火苗,随即茫茫景象上便出现了缺口。这是因为范啸天设置的“梦纱画挂”被烧掉了,而且有了火球火光的影响,“琉璃光耀”也被干扰,导致局部图像消失或变得模糊。
梁铁桥念头一转,身形急动。脚下毫无觉察就已经滑出两步,倒握的割缆刀紧贴小臂下侧。
丰知通则侧矮身形,腰间横插的短剑鞘中抽出半截剑光,他已经看好左边有一段矮墙可以借足,只需在上面横踏一步,自己就能跃过挡在面前的“七星龙城台”,或者叫“烽火连折御”。
薛康身体没有动,但是他的左手拇指却是翘了起来,而这个微小的动作是指挥鹰、狼队准备远距离攻击的一个暗号。
有时候就是这样,如果太过显示自己的实力,那么就会让所有人都把你当做最大的威胁、最可怕的敌人。本来齐君元是想用恫吓的手段以及那三方面相互制约的关系,从而保证自己这边几个人的安全。但是一旦恫吓的假象被揭破,那么被恫吓的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个消除威胁、毁灭敌人的最好机会,而相互制约的关系在转瞬间就很自然地变成了共同攻击的关系。
但不管梁铁桥、丰知通,还是薛康,他们的动作只做到一半就都停止了。因为就在影影绰绰间他们突然发现布设幻境的虬髯汉子不见了,而一直提着地上女子双腿的小伙子状态也变了。他完全不管幻境外面发生的一切,只是定定地看着旁边的地面,像是在酝酿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