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外面看看,另一个人是不是还在。”
“诺伯特·霍利斯特?”蒂姆微笑道,“我叫他滚蛋了。这会儿他多半已经在‘去购’超市买彩票了。他一直相信自己会成为南卡罗来纳州的下一个亿万富翁。”
“去看一眼吧。”
蒂姆望向温迪,温迪耸耸肩,说:“我去。”
没过多久,她皱着眉头回来了。“事实上,他就坐在火车站的摇椅上。正在看杂志。”
“我认为他是个‘舅舅’,”卢克用阴沉的声音说,“我在里士满和威尔明顿都有‘舅舅’,大概在斯特布里奇也有。我都不知道我居然有这么多‘舅舅’。”他哈哈一笑,声音仿佛金属摩擦声。
蒂姆站起来走到门口,刚好看见诺伯特·霍利斯特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向他破败的汽车旅馆。他没有扭头张望。蒂姆回到卢克和温迪身旁。
“孩子,他走了。”
“多半是去打电话了,”卢克说着,戳了一下空可乐罐,“我不会让他们带我回去的,我觉得自己会死在那儿的。”
“哪儿?”蒂姆问。
“异能研究所。”
“从头开始说,都告诉我们。”温迪说。卢克开始讲述。
11
等他讲完——花了差不多半小时,卢克在讲述过程中又喝了一罐可乐,整个房间陷入片刻的寂静。然后蒂姆用异常镇定的语气说:“不可能。首先,这么多绑架案肯定会引起注意的。”
温迪听了便摇头。“你当过警察,应该很清楚。几年前有个研究,说美国每年有五十万以上的儿童失踪。数量相当惊人,对吧?”
“我知道数量很多,我在萨拉索塔县当警察的时候,光去年一年就有近五百名儿童被报告失踪,但大多数——绝大多数——后来都自己回去了。”蒂姆想到罗伯特·比尔森和罗兰德·比尔森,这对双胞胎深更半夜溜出来去参加邓宁农博会,结果被他逮个正着。
“但还有几千人下落不明,”她说,“甚至几万人。”
“我同意,但有多少失踪儿童的父母同时被杀了?”
“不知道。我猜没人研究过这个问题。”她重新转向卢克。卢克用视线关注他们的交谈,就像在看网球比赛。他的手在口袋里摸着U盘,就好像那是个能带来幸运的护身符。
“有时候,”卢克说,“他们会把现场布置得像个意外事故。”
蒂姆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幕景象:这个男孩住在孤儿安妮的帐篷里,两人一起听她最喜欢的深夜怪谈电台节目,谈论阴谋,谈论“他们”。
“你说你割掉了耳垂,是因为上面嵌着一枚追踪器,”温迪说,“卢克,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温迪似乎不知下面该接什么话了。她望向蒂姆,表情像在说:交给你了。
蒂姆拿起卢克喝完的可乐罐,扔进外卖纸袋,纸袋里现在只剩下包装纸和鸡骨头。“你的意思是,在本国领土上存在一个秘密机构,他们运行一个秘密计划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以前或许还存在可能性——理论上,但如今是电脑时代,怎么可能做到呢?政府最想隐瞒的机密都会被一股脑地放在互联网上,有个反叛组织名叫——”
“维基解密,我当然知道维基解密。”卢克的声音变得不耐烦,“一方面,我知道保守秘密有多么困难,我知道自己的话听上去有多么疯狂。另一方面,德国人二战期间修建了集中营,杀害了七百万犹太人,还有许多吉卜赛人和同性恋者。”
“但集中营附近的居民知道发生了什么。”温迪说。她想握住卢克的手。
卢克收回胳膊。“我赌一百万,离研究所最近的丹尼森河湾镇的居民知道那儿在搞些什么名堂,而且不是什么好事。但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知道?研究所养活了他们,再说谁会相信呢?说到集中营,如今依然有人不肯相信德国人屠杀了犹太人,这就叫否定心理。”
对,蒂姆心想,这个孩子很聪明,他编出来掩饰真相的故事固然疯狂,但他的脑子确实非常好使。
“我确认一下我没有弄错。”温迪说。她的声音特别温柔,他们俩都是。卢克能理解。你不需要是神童就知道,人们就是这么对精神失常的人说话的。他很失望,但并不吃惊。他还能指望什么呢?“他们通过某些方法找到能够心灵感应和你所谓心灵致什么的孩子——”
“心灵致动,简称心动。这种天赋通常很不起眼,就连心动显性的孩子也没有多少能力。但异能研究所的医生会强化他们的能力。打针看点,这是他们的叫法,我们都是这么说的,但所谓‘点’其实是我前面说的斯塔西光。打针能唤起光点,按理说能增强我们的能力,但我认为其他一些针剂是为了让我们坚持得更久,或者……”接下来的事情是他刚刚想到的,“或者不让我们变得太厉害,否则就可能构成威胁。”
“就像疫苗?”蒂姆问。
“对,也可以这么说。”
“你被抓走前,就能用意念移动物体了。”蒂姆用“我在和疯子交谈”的柔和语气说。
“小物体。”
“经过你在沉浸水箱里的濒死体验,你也能够读心了。”
“以前就能。水箱……增强了这个能力。但我依然不是……”他挠着后脖颈说。他很难解释清楚,而他们的声音这么低沉,这么平静,让他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不耐烦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疯,变得符合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但他必须努力说服他们。“但我依然不是很强大,我们都不是很强大,除了埃弗里,他非常厉害。”
蒂姆说:“让我捋一捋,确认一下我没有理解错。他们绑架拥有微弱通灵能力的孩子,喂他们精神类固醇药,然后逼着孩子们杀人。例如,那位决定竞选总统的政治家——马克·伯科威茨。”
“对。”
“为什么不杀本·拉登?”温迪问,“我觉得他是这个……这个心灵暗杀的理想对象。”
“不知道。”卢克说,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随着一分一秒过去,他脸颊上的淤青似乎越来越重。“我完全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挑选目标的。我和我的朋友卡丽莎讨论过,她也完全不知道。”
“为什么这个神秘组织不直接使用刺客?那样不是更简单吗?”
“在电影里看上去很简单,”卢克说,“在现实生活中,估计大多数时候都会失败,或者被抓住。就像刺杀本·拉登的那几位老兄,他们也险些被抓住。”
“你给我示范一下,”蒂姆说,“我在想一个数字,你告诉我是几。”
卢克试了试。他集中精神,等待彩色光点浮现,但它们迟迟不来。“我做不到。”
“那就移动一个物体。那是你本来就有的能力,他们抓你就是为了这个,对吧?”
温迪摇摇头。蒂姆不会心灵感应,但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别再逼这个孩子了,他头脑混乱,正在逃亡。但蒂姆觉得假如他能破解这个孩子的荒谬故事,也许他们就能得到一些真相,再据此考虑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外卖袋子怎么样?里面没食物了,很轻,你应该能移动它。”
卢克望着外卖袋子,眉头皱得更深了。蒂姆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感受到了一丝异样——某种气息擦过皮肤,就像一股轻风,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纸袋纹丝不动。当然了,怎么可能动呢?
“好吧,”温迪说,“暂时就这样——”
“我知道你们是男女朋友,”卢克说,“这个我能感觉到。”
蒂姆微笑。“好像不怎么厉害嘛,小子。你看见她进来的时候吻我了。”
卢克转向温迪。“你要出门,去探望你的姐姐,对吗?”
她瞪大眼睛。“你怎么——”
“别上当,”蒂姆说,但语气温和,“这是灵媒的老把戏——有根据地猜测。不过我承认这个孩子挺有一套的。”
“温迪有个姐姐的根据在哪儿?”卢克问,但他没抱什么希望。他一张一张地打出自己的牌,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张了。而他极为疲倦。他在火车上睡得很不安稳,噩梦一直在滋扰他。大多数的梦境与沉浸水箱有关。
“能稍等我们一分钟吗?”蒂姆问。他没等卢克回答,就拉着温迪走到通往外间办公室的门口。蒂姆和她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后,她点点头,离开房间,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手。蒂姆走到卢克面前。“我看我们还是带你回站上吧。”
卢克刚开始以为蒂姆说的是火车站,他们要把自己扔上另一列货车,这样他和他的女朋友就不需要处理这个离家出走的孩子极其疯狂的故事了。随后蒂姆意识到蒂姆说的其实是警察局。
行啊,那又怎样?卢克心想。我早就知道我最后会来到某个地方的警察局。也许小地方的警察局比大城市的好,大城市的警察局除他之外,还要同时应付其他几百个人——或者罪犯。
不过,他们认为他对那个叫霍利斯特的家伙只是多疑,这可不妙。现在卢克只能希望他们说得对,霍利斯特没什么特别的。他们也许说得对。说到底,异能研究所的眼线不可能遍布天下,对吧?
“好的,但首先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然后给你一样东西。”
“你说吧。”蒂姆说。他弯下腰,专注地望着卢克。也许他不过是在哄这个发疯的孩子,但至少他愿意听下去,卢克觉得目前自己只能指望这么多了。
“假如他们知道了我在这儿,就会来找我,多半还会带着枪。因为他们担心有人会相信我,他们怕得要死。”
“记住了,”蒂姆说,“别看我们这儿警察的数量少,但每一个都很能干。我认为你待在这儿会很安全。”
你根本不知道你会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卢克心想,但此时此刻他无法进一步说服对方了,他实在太疲倦了。温迪回来了,对蒂姆点点头。卢克也懒得去思考她为什么点头了。
“帮助我逃出异能研究所的女人给了我两样东西。一样是小刀,我用它割掉了嵌着追踪器的耳垂。另一样是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U盘,“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我认为你们应该先看一看,然后再采取行动。”
他把U盘递给蒂姆。
12
说回后半区——实际上是后半区的前半区——的住客的状况。植物园目前有十八名住客,他们被锁在各自的房间,不分昼夜地嗡嗡哼唱。他们在电影开场前得到了二十分钟的放风时间。吉米·卡勒姆抱着剧痛的脑袋,像丧尸一样蹒跚走回房间。哈尔、唐娜和莱恩坐在食堂里,两个男孩盯着吃完一半的甜点(今晚是巧克力布丁),而唐娜望着燃烧的香烟,像是忘记了该怎么抽。
卡丽莎、尼基、乔治、埃弗里和海伦来到休息室,这儿摆着丑陋的二手家具和古老的纯平电视,电视上永远只播放史前时代的情景喜剧,例如,《家有仙妻》和《欢乐时光》。凯蒂·吉文斯也在休息室里,但她没有扭头看他们,而是盯着根本没打开的电视。艾莉丝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这让卡丽莎十分惊讶,艾莉丝看上去比前几天好多了,有了些精神。
卡丽莎凝神思考,她能够思考了,因为此刻她感觉比前几天都要好。他们想办法缓解了海伦的头疼(出力的主要是埃弗里,但他们都使劲了),这对她本人也有帮助,对尼基和乔治同样如此,卡丽莎看得出来。
占领这个鬼地方。
一个大胆而美妙的主意,但问题接踵而至。最显而易见的是,他们该怎么做?因为至少有十二名护工在值班——放电影的日子戒备总是更森严。其次是,他们以前为什么没想到要反抗?
我想到了。尼基通过意念告诉她……他的意念的声音更响亮了吗?她觉得是的,她认为埃弗里在其中也扮演了关键的角色。因为埃弗里现在更强大了。他们刚带我来这儿的时候我就想到了。
尼基在意念交流中只能说这么几个字,于是他凑到卡丽莎的耳畔,压低声音说完剩下的内容:“我这个人天生有反骨,记得吗?”
这倒是真的。尼基的黑眼圈和乌青的嘴唇都能证明这一点。
“我们还不够强大,”他喃喃道,“哪怕在这儿,哪怕在看过光点后,我们的力量仍然太弱小。”
而埃弗里同时带着绝望和希望望着卡丽莎。他在向她的大脑传送意念,但他其实不需要。他的眼神表达了一切:碎片就在我们面前,小莎。我确定它们都在这儿。帮我把它们拼起来,帮我建造一座城堡,保护我们所有人,至少坚持一段时间。
她想到一张褪色的希拉里·克林顿的竞选贴纸,它贴在母亲那辆斯巴鲁汽车的后保险杠上。上面写着“团结就是力量”,这句话在后半区无疑就是真理。这正是他们必须一起看电影的原因,也是他们能跨越几千英里甚至半个地球,影响电影里的那些人物的原因。假如他们五个人(或者六个,如果他们能像治疗海伦的头疼那样治好艾莉丝)能够像瓦肯人那样融合意念,合力创造出那种意念力,岂不是就有可能起义,夺取整个后半区?
“主意虽然好,但我觉得我们做不到,”乔治说,他握住卡丽莎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我们也许能够稍微搞乱他们的大脑,也许能够吓得他们屁滚尿流,但他们有电棒,只需要电翻我们中的一两个人,游戏就结束了。”
卡丽莎虽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他很可能是对的。
埃弗里:一点一点地慢慢来。
艾莉丝说:“我听不见你们在想什么,我只知道你们在想事情,但我的脑袋还是疼得厉害。”
埃弗里:咱们看看能不能先帮帮她。咱们一起来。
卡丽莎望向尼基,尼基点点头。她又望向乔治,乔治耸耸肩,然后也点点头。
埃弗里领着他们探入艾莉丝·斯坦诺普的脑袋,就像探险家率领团队走进洞穴。她脑袋里的海绵非常大。埃弗里见到的海绵是血红色的,因此他们所有人见到的都是这个样子。他们围绕着海绵排开阵势,然后开始使劲推。它动了动……然后又动了一点……但是它停下了,并抗拒他们的力量。乔治首先退了出来,然后是海伦(她本来就出不了什么力),接着是尼基和卡丽莎,埃弗里最后离开,在撤退前气呼呼地用意念踢了头疼海绵一脚。
“好点了吗,艾莉丝?”卡丽莎问,但她没抱什么希望。
“什么好点了吗?”说话的是凯蒂·吉文斯,她溜达过来加入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