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埃利斯在说话。他似乎很关心双胞胎和姓克罗斯的男孩。艾尔沃森尽量安慰他。狄克逊站在一旁,很少开口,一直在挠胳膊和捏鼻子。
我的天,斯塔克豪斯当时说,如果你非要抠鼻子,抠就好了。然而此刻,换个角度再看这段录像,西格斯比夫人明白了当时真正发生的是什么。
她合上笔记本电脑,按下对讲机的通话按钮。“罗莎琳德,我要见那个姓狄克逊的男孩。叫托尼和威诺娜带他来,立刻。”
14
埃弗里·狄克逊站在西格斯比夫人的办公桌前,他身穿蝙蝠侠T恤和脏兮兮的短裤,结痂的膝盖露在外面,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她。他本来个头就小,此刻被威诺娜和托尼夹在中间,看上去就更加不像十岁了,甚至都没到能上小学的年纪。
西格斯比夫人挤出一丝笑容。“我早就应该见见你的,狄克逊先生。我肯定是懈怠了。”
“是的,夫人。”埃弗里轻声道。
“所以你同意了?你认为我懈怠了?”
“不,夫人!”埃弗里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但今天他没再捏鼻子。
西格斯比夫人俯身向前,双手扣在一起。“就算以前有点,但懈怠期已经过去,情况会有所改变。现在更重要的是……当务之急是……我们必须带卢克回家。”
“是的,夫人。”
她点点头。“咱们意见统一,这很好。一个良好的开端。所以他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夫人。”
“我认为你知道。你和史蒂维·惠普尔在填他逃跑用的地道。这么做很愚蠢,你应该放着不管的。”
“我们以为是旱獭打的地洞,夫人。”
“胡说。你很清楚是谁挖的。是你的朋友,卢克。你看。”她在桌上摊开双手,对他微笑道,“他很聪明,聪明的孩子不会一头扎进森林。从铁丝网底下钻出去也许是他的主意,但他需要艾尔沃森告诉他铁丝网外的地形。每当你捏鼻子,她就把指示一条一条地告诉你,直接投射到你天赐的小脑袋里,对不对?然后你再告诉埃利斯。否认是没有意义的,狄克逊先生,我看过你们交谈的录像,情况一清二楚,就像——希望你不介意我说个老年人的笑话——你脸上的鼻子。我早该意识到这一点。”
还有特雷弗,她心想。他也看过视频,也该想通究竟发生了什么。等这件事过去,我们要是不好好反思一下,一定会显得无比愚蠢。
“来,告诉我,他去了哪儿?”
“我真的不知道。”
“你的眼睛在乱瞟,狄克逊先生。这是撒谎的表现。看着我,否则托尼就会把你的胳膊拧到背后,那会很疼的。”
她朝托尼点点头。托尼抓住埃弗里瘦弱的手腕。
埃弗里直视她的眼睛。这么做很困难,因为她那张瘦脸非常吓人,这张脸属于一名凶神恶煞的教师,在用表情命令他老实交代,但他就是不肯说。眼泪涌出他的眼睛,顺着脸颊流淌。他一向爱哭,他的两个姐姐叫他小哭包,他在课间休息的操场上是所有人的靶子,这儿操场上的人反而对他比较友好。他想念父母,非常想念他们,但至少他还有朋友。哈利推倒了他,但后来成了他的朋友,直到哈利死去,直到他们愚蠢的测试害死了哈利。小莎和海伦走了,但新来的弗里达对他很好,玩HORSE游戏的时候还放水让他赢。虽然只有一次,但一次就够了。还有卢克。卢克对他最好了。卢克是埃弗里从小到大交过的最好的朋友。
“艾尔沃森叫他去哪儿,狄克逊先生?他们的计划是什么?”
“我不知道。”
西格斯比夫人朝托尼点点头,托尼向后拧埃弗里的胳膊,几乎把手腕提到了肩胛骨的高度。疼痛剧烈得令人难以想象。埃弗里惨叫起来。
“他去哪儿了?他们的计划是什么?”
“我不知道!”
“托尼,放开他。”
托尼松开手,埃弗里跪倒在地,抽泣着说:“真的很疼,别再伤害我了,求求你们。”他想说这么做不公平,但这些人什么时候在乎过公平了?从来没有,这就是事实。
“我也不想的。”西格斯比夫人说。这句只能勉强算真话。事实上,在这间办公室里坐了这么多年,她早就对儿童的痛苦视若无睹了。一方面,焚烧室的标语说得没错——无论他们有多么不愿意当英雄,他们确实是英雄;另一方面,有些孩子确实很考验你的耐心,他们有时候会气得你忍无可忍。
“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实话实说。”
“一个人说他‘实话实说’的时候,通常是在说假话。这样的场面我见识得多了,所以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告诉我,他去哪儿了?他们的计划是什么?”
“我不知道!”
“托尼,撩起他的T恤。威诺娜,你的泰瑟枪,中等功率。”
“不!”埃弗里尖叫道,并企图挣脱托尼的铁掌,“别电我!求求你,别电我!”
托尼抱住他的腰部,掀起他的T恤。威诺娜用电棒对准埃弗里的肚脐眼上方,按下开关。埃弗里惨号,他两腿一蹬,尿湿了地毯。
“狄克逊先生,他去哪儿了?”男孩满脸眼泪和鼻涕,眼睛周围有两个黑眼圈,他尿湿了裤子,居然还在硬撑,西格斯比夫人都不敢相信。“他去哪儿了?他们的计划是什么?”
“我不知道!”
“威诺娜?再来一次。中等功率。”
“夫人,你确定——”
“这次稍微高一点,谢谢。比如心窝底下。”
埃弗里的胳膊被汗弄得滑溜溜的,他挣脱了托尼的魔爪,险些让情形变得越发糟糕——他在西格斯比夫人的办公室里乱跑,就像被困在车库里的一只鸟,碰倒东西,撞墙后反弹。还好威诺娜抓住机会绊倒了他,擒住他的双臂把他拎起来。于是,这次轮到托尼掏出泰瑟枪了。埃弗里惨叫一声后,瘫软下去。
“他昏过去了吗?”西格斯比夫人问,“要是昏过去了,就叫埃文斯医生来给他打一针。我们需要立刻得到答案。”
托尼揪住埃弗里的脸颊(刚来的时候圆滚滚的,现在瘦多了),使劲一拧,埃弗里立刻睁开了眼睛。“他没昏过去。”
西格斯比夫人说:“狄克逊先生,受苦既愚蠢又毫无必要。把我们想知道的告诉我们,你就不需要受苦了。他去哪儿了?他们的计划是什么?”
“我不知道,”埃弗里低声道,“我真的真的不知——”
“威诺娜?请脱掉埃弗里先生的裤子,用泰瑟枪电他的睾丸,最高功率。”
尽管威诺娜喜欢用耳光收拾不听话的住客,并且不怎么喜欢这个命令,但她还是向埃弗里的裤腰带伸出了手。这回埃弗里终于崩溃了。
“好吧!好吧!我投降!别再伤害我了!”
“这下咱俩都松了一口气。”
“莫琳叫他穿过树林。她说他应该能找到一条为高尔夫球车而设的小路,要是找不到就一直向前走。她说他会看见灯光,其中有一盏特别亮的黄灯。她说看见房屋后,他应该顺着铁丝网走,直到看见一条围巾绑在一棵灌木上——也可能是大树,我记不清了。她说树后面有一条小径……或者一条路……我也记不清了。总之,她说一直走能到河边。她说河边有一艘小船。”
他停了下来。西格斯比夫人对他点点头,露出和蔼的笑容,但她的心脏跳得比平时快两倍。她问出来的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斯塔克豪斯的搜索队不用在森林里乱转了,但有一艘小船?埃利斯走到了河边?他比他们早出发了好几个小时。
“然后呢,狄克逊先生?她告诉他在哪儿下船?河湾镇,对吧?丹尼森河湾镇?”
埃弗里摇摇头,强迫自己直视她,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中的诚实。“不,她说那儿太近了,她说应该一直到普雷斯克艾尔再停下。”
“非常好,狄克逊先生,你可以回房间去了。不过假如我发现你在撒谎……”
“那我就有麻烦了。”埃弗里说,用颤抖的手擦掉脸上的眼泪。
这话让西格斯比夫人由衷地笑了。“你读懂了我的心思。”她说。
15
同一天,下午五点。
埃利斯已经逃跑至少十八小时,甚至更久。操场上的摄像头没有录像功能,因此很难确定具体时间。西格斯比夫人和斯塔克豪斯待在办公室里统领全局,听外联人员报告情况。他们的外联人员遍布全国。绝大多数时候,异能研究所的外联人员只是做些基础工作:盯一下BDNF水平高的儿童,搜集他们朋友、家人、邻居、学校的详细资料。当然了,还有他们的住处,以及与他们住处有关的一切,尤其是警报系统。等到时机成熟,上述背景资料对接人小组来说都会很有用。他们还会物色不在异能研究所名单上的特殊儿童,这样的孩子偶尔也会出现。BDNF测试、阿普伽评分和扎脚跟抽血的苯丙酮尿检验,都是美国医院对新生儿做的常规检查;然而并不是所有婴儿都在医院出生,许多父母(例如,近来呼声越来越高的反强制接种疫苗者)会躲避检查。
这些外联人员不知道他们要向谁报告,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报告。他们许多人误以为这是美国政府的某种“老大哥”监控计划。他们大多数人只是愉快地领取每个月五百美元的津贴,有必要报告的时候就报告,从不问这问那。当然了,偶尔也会有人问这问那,然后他们会发现好奇心不但会害死猫,还会让一个月一次的外快泡汤。
外联人员密度最高的区域是异能研究所的周边地带,但对这近五十个人来说,追踪有天赋的儿童并不是他们的首要任务。这些外联人员主要负责搜寻提出“愚蠢”问题的人。他们是绊索,是早期预警系统。
出于谨慎,斯塔克豪斯通知了丹尼森河湾镇的六名外联人员,防止狄克逊听错或撒谎骗了他们(“他没撒谎,我看得出来。”西格斯比夫人坚持道)。但斯塔克豪斯叫醒了普雷斯克艾尔的大多数人员。其中一名人员的任务是联络当地警局,声称他见到了一个上过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的男孩。新闻说这个男孩的父母被谋杀,警方在通缉他,要找他回去问话。男孩名叫卢克·埃利斯。外联人员告诉警察,他不敢百分之百确定就是那个孩子,但觉得很像,然后他前言不搭后语地用威胁性的语气索要赏金。西格斯比夫人和斯塔克豪斯都知道,让警察去抓逃跑的孩子并不是完美的解决方案,但他们有办法搞定警察。另一方面,无论埃利斯会对警察说什么,警察都会认为那是一个精神失常的孩子在胡言乱语。
手机在异能研究所和居住村无法使用,事实上,半径两英里的范围内都没有信号,因此搜索者只能使用对讲机,还有座机。西格斯比夫人办公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斯塔克豪斯抓起听筒。“怎么了?你是哪位?”
打电话来的是费利西娅·理查森,她在传达室接齐克的班。她心甘情愿这么做,因为她的屁股同样被架在了火上烤,她完全理解这个事实。“我们的一名外联人员打来电话。他叫让·莱韦斯克,他说他找到了埃利斯使用的船。要我把电话转给你吗?”
“快!”
西格斯比夫人站在斯塔克豪斯面前,她举起双手,比着口型问:“怎么了?”
斯塔克豪斯没理会她。听筒里咔嗒一声,莱韦斯克的来电接通了。他的圣约翰谷口音浓重得可以切做纸浆用的木材。斯塔克豪斯从没见过对方,但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晒得黝黑的老男人,帽檐上卡着好几个鱼饵。
“俺发现了小船。”
“我知道了。在哪儿?”
“搁浅在普雷斯克艾尔上游五英里处的河岸上。船里有好多水,但船桨——就一根——靠在船凳上。我就把它扔在那儿,也没有向任何人报告。船桨上有血。我跟你说,再往上一点有个小瀑布。要是你们找的小子不会划船,尤其是这么一艘小破——”
“小瀑布很可能会把他甩出去,”斯塔克豪斯替他说完,“你待在原处别动,我这就派两个人过去。另外,多谢了。”
“你们付钱给我的嘛,”莱韦斯克说,“我猜你们不会告诉我他干了什么。”
斯塔克豪斯用挂断电话来回答最后那个愚蠢的疑问,他向西格斯比夫人汇报情况:“要是运气好,小杂种应该被淹死了,今晚或明天会有人发现他的尸体,但我们不能全指望运气。我要派拉菲和约翰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普雷斯克艾尔——我的安保人员就这么两个,等这件事结束后要重新考虑一下。假如埃利斯上岸步行,那么他首先会去的就是那儿。要是他搭车,那么州警或镇子上的警察会扣押他。他毕竟有案底——发疯杀死父母,然后一路逃到了缅因。”
“你说得这么满怀希望,心里也这么想吗?”她非常想知道真相。
“不。”
16
住客得到允许,从房间出来吃晚饭。从表面上看,这顿饭吃得无比安静。有几名护工和技术员在场,鲨鱼似的满场巡视。他们明显暴躁不安,随时准备殴打或电击胆敢冒头的孩子。然而某种紧张、振奋的情绪在寂静背后悄然流淌,强烈得让弗里达·布朗感觉醉醺醺的。有人逃出去了。所有的孩子都很高兴,但没有人愿意表现出来。她高兴吗?弗里达不敢确定。有一部分肯定很高兴,但……
埃弗里坐在她旁边,把两条热狗埋在烤豆子底下,然后又把它们挖出来。埋葬和挖掘。弗里达不像卢克·埃利斯那么聪明,但已经足够聪明了,她知道埋葬和挖掘意味着什么,但她不知道当卢克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时,别人会不会相信他。还有,他们接下来会怎么样?他们会被释放吗?回家和父母团圆?她知道这是孩子们愿意相信的未来,因此才会暗流涌动,但弗里达有她的疑虑。她只有十四岁,但已经是个铁石心肠的愤世嫉俗者了。她的卡通人物总是在微笑,可是她极少微笑。另外,她知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埃弗里被带去了西格斯比夫人的办公室,他在那儿无疑一五一十都交代了。
这意味着卢克不可能逃脱了。
“你是要吃它,还是只想玩它?”
埃弗里推开盘子,站了起来。从西格斯比夫人的办公室回来以后,他就一直看上去像个见过鬼的孩子。
“菜单上的甜点有苹果派伴雪糕和巧克力布丁,”弗里达说,“这儿和我家里不一样,要是在我家,你必须先吃完盘子里所有的东西,然后才能吃甜点。”
“我不饿。”埃弗里说完,走出了食堂。
吃过饭后,孩子们都被送回各自的房间(今晚休息室和食堂禁止进入,通往操场的门也上了锁),但两小时后,埃弗里身穿睡衣来到弗里达的房间,说他饿了,问她有没有代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