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车费,“麻烦您再等几分钟,我接到人,再坐您的车回浦西。”
庄图南单程就花了四十多元,司机痛快回复,“行,我等几分钟,没带伞吧,你先用我车上的伞,我就在这儿等着。”
雨势铺天盖地,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雨珠哗哗地倒在伞面上,雨丝沿着伞沿连成十几条雨线,流到了背上身上,庄图南打着伞在满地泥泞中
跑到工地门口,吼叫着问清楚了,知道几位工程师、尤其是女工程师已经离去,又冲了回来。
庄图南收了伞坐回车里,“麻烦您送我去渡口。”
司机愣了一下,“不直接回去啊,这么大的雨,轮渡可挤了。”
不知道是不是浑身淋湿了的缘故,庄图南的脸色很不好。
出租车刚一停下,立即有几人欣喜若狂地跑了过来,冲在最前面的一人一把拉开车门,“师傅,走南浦大桥。”
后面两人一起说,“我们拼车,天气不好,我们拼车。”
庄图南几乎是被那几人拽出车厢的,他脚刚一落地,出租车就带着几位迫不及待的乘客开走了。
雨势过大,渡轮暂停服务,侯船室里挤满了人,几乎所有人都湿琳琳的,但又不得不紧贴在一起,簇拥在一起等待天气好转,渡轮恢复正常运
行,尽快回家。
庄图南挤在门口,他努力向室内张望,试图在人群中找到李佳的身影,可人实在太多太挤,他实在看不清。
四周人声嘈杂,吵架声、漫骂声不绝于耳,庄图南只觉得耳朵嗡嗡地响,头疼欲裂。
前胸贴后背地站了大半小时后,雨势总算小一点了,队伍前方突然开始向前移动,队伍尾部也开始骚动,庄图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狠狠踩
了两脚, 同时被争先恐后的人群挟裹着地向前涌。
远远地,庄图南似乎在前方的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句,“李佳。”
那个身影立即转身,似乎想向后走,可人群蜂拥向前,完全不可能逆向。
有人狠狠撞击了庄图南的后背一下,庄图南被撞得向前冲了两步,他竭力稳住身形,并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护住身前一个矮瘦的老太太,以免
她被撞到。
此时此景让庄图南回想起了在新闻中看到过的87年底的陆家嘴轮渡站踩踏事件。
同时,远处那个身影也似乎被周围人推了一下,踉跄了一下,庄图南看得心惊胆战,扯直了喉咙喊,“李佳,跟着人群走,千万不要回头。”
庄图南又等了半个小时才上了第三班轮渡,在寒风凄雨中回到了浦西的轮渡站。
他在出口处看见了正焦急等待中的李佳,李佳打着伞,可脸上、身上也都湿透了。
庄图南全身湿透,鞋子裤子上都是泥泞,李佳也不比他好多少,而且她淋湿的时间大概比庄图南还长,脸色和唇色都变得紫青。
庄图南一肚子火被李佳的脸色唇色又吓回去了,一肚子火气堵在胸中不上不下,他的脸色也变得铁青。
这种天气下是不可能拦到的士的,两人相顾无言,默默走到了公交车站,转车后回到了住所附近。
雨已经停了,庄图南本想把李佳送到她楼下,可他觉得自己再也压不住火了,勉强道,“李佳,我有点事要去我妹夫那一趟,今天就不送你回
去了,你回去赶紧冲个澡,喝点热水。”
庄图南拦了一辆的士,逃命似地飞快离开了。
庄图南铁青着脸进门时,林栋哲立即很贤惠地从橱柜里找出了乌米,在庄图南洗头洗澡时,他蒸上了乌米,开了洗衣机洗庄图南的脏衣服,再
把沙发也铺好了。
庄图南洗完热水澡,穿上干净的短袖短裤,吃了两碗乌米后,总算勉强恢复过来了,“你咋有乌米,筱婷带来的?”
林栋哲嘴甜,“咱妈让筱婷带了很多吃的来,乌米、豆干、笋干,哥你想吃就来,我们做给你吃。”
八婆林栋哲收拾了碗筷后,小心翼翼地问,“哥,你今儿咋了?”
实在憋太久了,平时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诉苦,庄图南决定不憋了,“九块八,六分。”
林栋哲茫然,“啊?”
庄图南道,“打的过南浦大桥九块八毛,轮渡票价六分钱。”
庄图南抖了抖身上干爽舒适的短袖,“六分钱就是我刚才进门那德性,全身湿透地排队等轮渡,在寒风中冻两小时。”
林栋哲惊了,“哥,你有钱,干啥想不开?”
庄图南憋屈已久,不管不顾道,“农场效益不好,李佳的爸妈打算早退后回上海,所以她坐六分钱的轮渡……”
庄图南说不下去了,以手扶额。
林栋哲端来一杯茉莉花茶,“哥,你慢慢说,慢慢说。”
庄图南心灰意冷道,“这种暴雨天,我们这些糙汉都是打的回浦西的,李佳总是坐轮渡……,院里已经够忙了,她还接不少私活……,她爸妈
就没想过一个小姑娘怎么在上海这个大都市负担起一套房子的吗?”
林栋哲徒劳无功地解释,“他们……可能不太清楚。”
庄图南道,“鹏飞有没有和你说过,吴姗姗前两年资助吴军生活费,刘健没意见,生了孩子后,吴叔叔要打零工,张阿姨不愿帮忙带孩子,刘
健有意见了,三天两头和吴姗姗吵架,吴姗姗整个人都变了,妈和筱婷都说她像变了一个人……”
庄图南意味深长道,“吴家就在对门,你以为吴叔叔真不知道吴姗姗和刘健吵架?”
林栋哲词穷,“哥,你有钱。”
庄图南道,“不仅仅是钱……”
庄图南心道,钱衍生出的问题很多,上次只旁敲侧击提了一点,跳楼都无法弥补那两句话的伤害,我要是再处理不当,恐怕跳黄浦江都难辞其
咎了。
庄图南无奈道,“100张图大概能挣个1000、1500元,我……我帮忙画图。”
庄图南腹诽,我宁可给钱,也不想画100张对技术毫无提升的图,不过我宁可画100张图,不,我宁可跳黄浦江,也不想和李佳谈钱。
林栋哲搜肠刮肚道,“哥,你不能只看贼吃肉,也要看贼挨打啊,我和筱婷分开两年,现在还挨打呢,筱婷暂住浦东,我们一周也只能聚一两
天。”
林栋哲道,“我平时有空也可以过去看她,但没地儿待儿,她住处周围都是农田,我俩只能坐外面喂蚊子。”
庄图南心神俱碎,他心中想到了另一个可怕的事实,“谈恋爱费用均分,我不敢去花钱的场所,冬练三伏,在校园里逛来逛去吹西北风,谢谢
你提醒我,夏练三九,该喂蚊子了。”
庄图南道,“你那是客观环境不好,没办法,不是因为、因为……”
庄图南“因为、因为……”了半天也说不出为了什么。
林栋哲小心翼翼提建议,“实在不合适的话,换个人?”
庄图南摇头,“我一个成天算钢筋水泥金属板的,还老加班,老出差,遇上一个合适的人不容易。”
庄图南心灰意冷地想,我还不如和余涛搞一腿呢,至少那厮暴雨天舍得打的。
林栋哲好心开导大舅哥,“哥,困难只是暂时的。”
庄图南冷笑,“暂时?”
林栋哲道,“哥,你既然有这么大的顾虑,你就该好好摊开来说。”
庄图南苦笑一声,缓缓道,“有些话,是说不出口的。”
第六十一章 窗外的天空
青年篇
庄图南吃饱穿暖,又诉了苦,第二天一早若无其事回去上班了。
他态度好,李佳也平和,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揭过了此事,若无其事地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经济是大问题,但在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李佳工资并不低,但她的负担太重了,两人谁也不愿或是不敢先提出此事。
又或许,两人都找不到打破僵局的方法,只能静观其变。
庄图南惆怅地想,李佳果然是他的女朋友,一床棉被盖不合,这是庄家的传统技能。
庄图南尚在伤春悲秋时,晴天一个霹雳,林栋哲全款买房了。
李佳在陆家嘴渡口附近,巧遇从另一个施工现场下班的庄图南。
庄图南先开口,“李佳,你自己先回去吧,我今天不能送你了……”
庄图南停下脚步,他觉得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卧龙凤雏的骚操作,言简意赅道,“李佳,我妹夫刚买了套房子,问我装修意见,我去量个尺寸
,你和我一块去?”
浦江小区就在不远处,左右无事,李佳出于对房产的好奇,跟着庄图南一起去了浦江小区。
浦江小区一套一居室里。
庄筱婷刚痛殴完林栋哲,两人正在一片狼藉中抱头痛哭,两人听到门响声,一起抬头,泪眼婆娑地看了过来。
庄图南吃了一惊,“你俩怎么在这儿?筱婷,这是哥的同……女朋友,李佳。”
这种情况下见到哥哥的女朋友,庄筱婷非常不好意思,她赶紧站起来去厨房擦了把脸,请两人进屋,并带他们在小小的一居室里转了转。
庄图南幸灾乐祸,“怎么了?”
庄筱婷抽噎着向哥哥诉苦,“我连着上了十天班,好容易有半天调休,他让我来拼地板,还非说我拼错了。”
庄图南和李佳同时看向客厅铺了小半的地板,两边的拼法确实不一样,一个是工字铺,一个是斜铺。
林栋哲蹲在墙角,眼中噙泪,“哥,她拿木条打我。”
庄图南脑中突然出现了宋莹拿扫帚痛殴林栋哲的景象,禁不住哈哈大笑。
李佳也拼命忍笑,“工字铺最快,铺好了也很好看。”
李佳厚道,说完就拿起了几块木条,半蹲在地上铺给两人看。
庄筱婷惶恐,立即道,“李佳姐,地上脏,你赶紧起来,哥,你快让李佳姐起来。”
李佳笑着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她扭头对林栋哲示意,“这套房面积不大,这样铺最多两天就铺完了。”
庄筱婷见劝不动李佳,立即也跪在地板上开始拼接。
李佳温柔劝解,“这木板牌子性价比很高,漆也环保,通几天风就可以入住了,是你哥的建议吧?原木色也适合小空间,能产生宽敞的视觉效
果,这地板拼好了会很好看。”
林栋哲嘀咕,“打人也很疼。”
林栋哲一边抱怨,一边老老实实地拼地板。
庄图南长叹一声,被白嫖了设计之后还要被白嫖劳动力,他也无奈蹲下,帮忙铺地板。
四人跪在地上一起铺木地板,庄筱婷不肯和林栋哲凑在一起,跟在李佳边上铺。
庄图南出工不出力,拿着木条磨磨蹭蹭,话还贼多,“你们怎么不请人?我不是给你们推荐了几家装修公司吗?”
林栋哲愤然,“我说请人,筱婷说省钱自己装,她自己拼错了就打我。”
庄筱婷更怒,“谁让你买房的?我都说了不着急买。”
林栋哲委屈不已,“我周末找房子,下班后坐轮渡过来刷墙,我也很累的。”
庄图南和李佳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瞄向墙壁上的一道缝。
李佳快憋不住了,她咳了两声,努力抑制住笑声。
李佳又咳了两声,一是八卦,二是劝架,“可不可以问问这房子多少钱啊?”
林栋哲道,“每平方660元,这套面积很小,才45平方米,总价快3万。”
李佳感慨,“660元?比我想象中还便宜点。”
庄图南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浦东商品房空置率20%以上,卖不出去只能打折,栋哲,你也确实太冲动了。”
林栋哲不服,“筱婷从川沙到我公司附近单程4小时,这套房子正好在中点,她平时住宿舍,我们有空或周末都可以过来住,哥你来浦东,下雨
天也可以来这儿凑合一晚。”
李佳算了算距离,“川沙到陆家嘴也要一个半小时以上吧。”
庄筱婷道,“嗯,我有个川沙本地的同事说去浦西是‘去上海’,川沙真得太远了。”
庄筱婷再次小声解释,“我最近天天在乡里跑,太累了,刚才没控制住脾气,李佳姐,等我们装好了,我请你来吃饭。”
林栋哲又想开口,庄筱婷重申,“哥都说了,你买房太冲动了。”
林栋哲蔫头蔫脑,“这小区是余涛哥设计的,他说质量还不错,还找关系帮我谈下了点折扣,本来每平方米700块的,我真得想给你个惊喜。”
庄筱婷不再理他,接了一盆水用毛巾帮李佳擦手,“李佳姐,附近有些家常小饭馆,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
车次有限,庄筱婷必须要回川沙宿舍了,庄图南说不吃饭了,让他们赶紧去赶车,两人再三表示歉意,走了。
林栋哲出门前,庄图南和李佳看到他往门边的木板堆上打了几拳,大概是受了反作用力,龇牙咧嘴地甩着手走了。
李佳从窗口向外看去,看到林栋哲和庄筱婷又和好了,甜甜蜜蜜地手牵手走远了。
李佳笑了好一会儿,去厨房洗了个脸,继续跪在地上重装那块不一样的地板。
设计师都是完美主义者,多少都有些偏执,看到歪七扭八的线条就难受,庄图南很理解李佳实在看不下去错乱的纹路,也不劝阻,也半跪在地
上,和她一起拼装。
黄昏的天色依旧明亮,晚风依旧燥热,吹在并肩跪着拼木板的两人身上。
李佳随意点评,“你妹夫眼光不错,这房子格局很好,楼前还没有障碍,从窗口能看到天空。”
庄图南下意识抬头看向窗外,看到大片尚未完全散去的晚霞,绚丽,明媚。
晚霜也映在李佳眼中,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庄图南道,“顶楼,没卖出去,我觉得栋哲被余涛忽悠了。”
李佳又是扑哧一笑,“墙上有条缝,不知道是施工队没抹好腻子,还是你妹夫刷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