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们”不在了,老帮菜余涛开始打嘴炮,“我们宿舍背着庄图南八卦过,重点院校女生那么少,女孩子迟早被辅导员或师兄们挖走,他
们很可能谈着谈着就分手了,想不到他们居然一路谈到毕业,还结婚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庄图南没好气道,“hi, I am here.”
余涛喝了口啤酒,“现在看,早恋早婚挺好,大后方稳定。前段时间,我老板帮我介绍了一个女孩子,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上周加了两次班赶
deadline,她就往我办公室打了好几个电话,以为我骗她,我一边赶图赶到要吐血,一边还要应对她的查岗,我加完班淋雨跑回家,一看庄图南帮
我把阳台上的衣服都收了,我那个感动啊……”
余涛含情脉脉地看向庄图南,“庄图南,你说你要是个女的,咱俩内部解决多好。”
庄图南道,“滚!”
余涛道,“你这么说就没劲了啊,咱俩同行,事业上互相理解,生活上互助互爱,咱俩还是大学同学,一起做过project一起逃过课,你惊艳了
我的青春,我温柔了你的岁月……”
庄图南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没好气道,“我就是女的,也轮不到你。”
庄图南不再理会余涛意有所指的胡言乱语,微微转身聆听隔壁桌的谈笑。
林栋哲正说到庄筱婷,“我太太比我优秀,单位不重视她,她很苦,她说她茫然时就去看‘横渠四句’,我第一次听到时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
李文茫然道,“什么四句?”
余涛道,“我有印象,忘了具体是什么了。”
李佳轻声道,“北宋大家张载的名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李佳说不出下面两句了,周教授补充,“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林栋哲扭头对李佳笑了笑,“对,她说她达不到那么高的目标,但老师的作用可大可小,能积极影响和正面引导学生,是校园版的‘横渠四句
’,她靠着这股气,硬生生拿了‘全市优秀辅导员’的表彰。”
另两桌都是老教授们,林栋哲这句话捧了所有的老师,教授们都连连点头,师母们看林栋哲的眼光越发慈爱。
林栋哲一脸的与有荣焉,“她获奖之后,苏州大学说了,只要她不走,学校愿意给我一个编制。”
饭后消食,教授们去散步了,林栋哲带着李文和一群小孩子去坐碰碰车了,烧烤区只剩下庄图南、余涛和李佳三人。
余涛感慨,“你这妹夫几句话把老师们的马屁都拍了,我现在总算明白他是怎么从交大开出结婚介绍信的了。”
庄图南道,“是啊,他那操作太骚了,我第一次听到时,唬得一愣一愣的。”
余涛道,“你咋想?”
庄图南道,“当时很怒,气我妹妹糊涂,但现在看,我心服口服。他们现在的计划其实就是我爸妈最初的设定,骑驴找马,慢慢换工作,但因
为我妹妹坚持拿了结婚证,他们之间毫无猜忌,凡事都可以摊开来商量,就是你刚才说的 ,相互理解,相互信任,相互支持。”
相亲路上屡战屡败的余涛颇有感触,“这不容易。”
庄图南道,“我妹已经在暗搓搓准备考研了,户口、两地分居、感情这些大难题,没准就被这两货一通胡闹解决了,真是、真是……乱拳打死
老师傅。”
阳光暖洋洋的,秋风和煦,打牌起哄声、孩子们的欢笑声不绝于耳,一切都这样的心旷神怡,李佳的心情却暗淡了下来。
庄图南离开办公室前,无意间听到会议室里似乎有动静,他下意识扭开门把手,探头向里张望。
会议室里没有开灯,走廊里灯光从门缝射进会议室,画出一条冰凉幽白,李佳静静地蜷坐在桌边一张转椅上,两手抱头。
设计师们情绪低落沮丧是非常正常的情况,不知道为什么,庄图南立即后悔自己为什么多事扭开了会议室的门,他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转身
欲走。
但这样做实在太没有风度了,庄南图抑制住自己想夺路而逃的欲望,“李佳,太晚了,不要再加班了。”
李佳没有动弹,也没有作声。
庄图南自说自话,“那我先走了,你离开时锁上会议室的门。”
李佳突然开口,声音轻而飘忽,“庄图南,我画不出。”
庄图南道,“李佳,实在想不出来就停几天,没准哪天灵感就来了……”
李佳道,“我不知道该怎么下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庄图南浑身都出了冷汗,衣服粘腻地贴在身上,“李佳,任何一个工作都需要两、三年的适应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铃声响起,连响三次后,楼下的门卫就会上楼一层层、一间间地检查,确认楼里没人后就断电锁楼门。
庄图南急了,“李佳,我送你回去。”
李佳依旧维系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门卫脚步声接近会议室时,李佳突然缩进了桌底,庄图南情急之下,也嗖地一下钻进了桌底。
门卫脚步声渐渐远去。
走廊灯突然熄灭,整栋楼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
会议桌很大,两人各坐在一边的地面上,中间隔着一块小小的空地。
庄图南的双眼慢慢适应了完全的黑暗,他小心翼翼地爬出桌底,摸索着坐到墙角。
李佳轻声道,“庄图南,为什么?”
庄图南突然暴怒,“李佳,我们是同事,我们手里还有两个项目没完成,你不要让我们以后无法相处。”
李佳道,“我会向所里申请换组。”
庄图南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他凭着记忆摸到了会议室门的把手,奋力拉开,试图夺门而出。
李佳坚持,“庄图南,连余涛都看出来了,你给我一个答案。”
庄图南怒骂,“余涛知道个屁。”
李佳道,“你知道,那你给我一个答案。”
庄图南不管不顾道,“李佳,你欲望太多,但没有一个是我。”
哪怕仅仅只是语言,李佳也本能地感受到了难堪和羞辱,她惊怒交加,“庄图南,你住嘴。”
庄图南说,“我问我妹夫如果我妹妹来不了上海,他是否肯去苏州,我反复逼问他,他回了句混账话,‘我当然肯,我身体的欲望和过日子的
欲望的对象都是筱婷’。”
庄图南重复,“李佳,你的欲望中没有我,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你只是权衡了利弊,觉得我比较合适。”
曾以为被遗忘的往事再次历历在目,庄图南道,“初中时,有次我站起来回答问题,我后面的人用脚把我的凳子勾走了,我毫无防备地摔在地
上,我摔得很惨,在家休息了两天才能去上学,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坐下时都会先回头看看凳子还在不在。”
曾经的羞辱和难堪再次泛上心头,一个个不眠之夜像针尖一样刺痛内心,庄图南疲惫道,“李佳,如果你当时喜欢上其他人,哪怕是出于现实
原因和其他人谈恋爱,我都会祝福你,但你是毫无征兆地收回自己的好感,你让我自我怀疑了很久,不,难堪自厌了很久,我花了一年时间才慢慢
走出来,现在,我有我的工作生活,你现实,我也现实,我不会因为你对我的一点点好感而妥协。”
第五十六章 故事太巧,偏偏是我和你
青年篇
庄图南做了件非常没风度非常幼稚的事情,他飞奔离开会议室,蹬蹬蹬跑到楼梯一楼半的位置,推开玻璃窗跳了下去——楼层不高,跳下半层
的问题不大。
庄图南熟悉地形,仗着匹夫之勇在黑暗中居然平安无事地从三楼跑到了一楼半,但他激愤之下忘了窗下地面上铺的是鹅卵石,他跃下时脚底一
滑,结结棍棍地摔了一屁股墩。
当屁股大腿和鹅卵石亲密接触时,剧烈的疼痛让庄图南眼冒金星,他脑中迅速涌上了儿时摔在教室地面上的悲惨回忆,口中同时发出惨绝人寰
的叫声。
突兀的惨叫声惊动了门卫,门卫打着手电跑了出来,把摔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庄图南扶进值班室,打电话通知了林栋哲。
林栋哲哭天喊地来了,把庄图南送去了医院。
伤势不重,只是皮外伤,庄图南能慢走能自己上厕所,生活能自理,但他屁股上瘀肿一片,暂时只能趴着休养,不能久坐久站。
伤势还是小事,庄图南一想到回去工作要面对李佳,只想从此亡命天涯,他惴惴不安地向院里请假,设计院很慷慨地给了一周假——优秀员工
庄图南加班加到废寝忘食,跳窗回家时受伤,院里当然要准假——庄图南大大松了一口气,在林栋哲家中休养。
庄图南暂住林栋哲家,是想避开余涛可能的询问,但他没料到林栋哲嘴那么碎。
亲妹夫林栋哲口无遮拦,“老大,幸好你没伤到关键部位,不然庄家下一代只能靠我和筱婷生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占用你的指标生两个,一个
姓林,一个姓庄。”
庄图南气得眼冒金星,把手里的杂志砸了过去。
.
林栋哲房子里有电话,组里有不清楚的问题可以直接打过来询问,庄图南旁敲侧击打听出来了,李佳挑了大梁,暂时接管了他的工作,累死累
活地干两份活不说,还替他跑了一次浦东。
庄图南心如死灰地想,白跳楼了,摔得死去活来,最后还欠了李佳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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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栋哲房子宽敞舒适,又有独立厨卫,要不是离设计院太远,庄图南简直想留下同住了,可惜不能,病假已经用完了,他明天一早又要回去搬
砖砌墙了。
窗帘紧闭,卧室里很暗,庄图南艰难地辗转反侧——他屁股和大腿连接处还有一块肌肉有点疼痛,翻身速度不能太快——身边的林栋哲突然开
口,“老大,别翻了,真这么为难?!”
林栋哲道,“李佳的父母退休后就来上海,李佳的房子给他们住,黑龙江退休工资低,但够吃饭的,他们有医疗,就是异地报销麻烦些,李家
负担不轻,不过就你俩的收入来说,也不太重。”
庄图南愣了一下,缓缓道,“你怎么知道?”
林栋哲道,“我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当年那位姐姐,后来,我和李文闲聊了一会儿,他说的。”
庄图南道,“不,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顾虑这些?”
林栋哲并不回答,反问道,“你是怕你步咱妈的后尘?那是要多考虑。”
庄图南更愕然了,“我以为你会劝我不要顾虑太多。”
林栋哲道,“废话,两个人在一起问题海了去了,户口、工作、钱、和两家父母的关系……,你想都想不到那么多事儿,对方要不和你一条心
,日子过不下去的。”
庄图南觉得小弟林栋哲的思想太成熟太深邃了,“你怎么知道……不‘一条心’?”
林栋哲道,“这话说的,你们要情投意合,咱爸都该辅导小学生数学了。”
林栋哲高瞻远瞩地建议,“我妈说了,遇事不决求菩萨,哥,你要自己实在决定不了,要不要去静安寺上只香、求只签?”
庄图南啼笑皆非,“阿姨还说啥?”
林栋哲打了个哈欠,“我妈还说,咱妈最大的运气不是生了你,是生了庄筱婷,不然在家里压根翻不了身,你别否认,在咱爸咱妈的战斗中,
筱婷坚定地帮咱妈,向鹏飞打辅助,你是和稀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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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图南没去静安寺上香,他硬着头皮回院里上班了。
小组在会议室里开了个简短的会议。
庄图南一口咬定他画图时睡着了,醒来后发现楼门锁了,铤而走险跳窗受伤,这符合逻辑,也符合他勤恳工作的人设,组员们嘻嘻哈哈地调笑
庄组长废寝忘食,完全没人起疑。
一个组员拼命笑,“院里把楼梯的窗户都装上了铁栏杆,组长你牛啊,凭一己之力把设计院重新‘设计’了。”
玩笑后进入工作,李佳把这一周内的图纸和文档按进度整理好,一一交代清楚。
李佳一如既往的认真细致,态度没有任何的异样,庄图南的心情也随之镇定了下来。
小组会后,大家陆续涌出会议室,庄图南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几颗晶莹的泪珠正从李佳的大眼睛中向下掉落,落在她手中的硬壳本上。
在被其他人注意到之前,庄图南立即转身,用身体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李佳,还有个小问题,再耽误你两分钟。”
庄图南又扭开会议室的门,示意李佳进去暂避,同时大喝一声,“谁去面包房买些甜点?我请客。”
李佳背对着会议室的大玻璃窗坐下,以免被人从玻璃窗看到她的失态,她竭力控制住身体的轻微颤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
庄图南想也不想,把玻璃窗上的百叶窗拉下,同时打开投影仪,把模型设计图投在屏幕上,造成在室内看幻灯片的假象。
李佳哽咽了一句,“谢……谢谢。”
抽泣声和投影仪的嗡嗡声交织,叹息般打在庄图南心上,庄图南递过一包纸巾,小心翼翼道,“我先出去?你单独待一会儿?”
李佳摇了摇头,伸长胳膊关了投影仪。
李佳依旧背对着庄图南,“庄工,院里有两个在浦东的项目缺长驻代表,我已经申请了派驻现场,我一会儿把表格给你,希望你批一下。”
涉及专业,庄图南谨慎地发表意见,“设计院第一年工资主要是底薪,第二年起就按项目分配奖金了,派驻现场如果不承担设计任务,奖金会
很低。”
庄图南觉得他一定是遗传了庄超英的教导主任基因,喋喋不休道,“你现在最该提高的是绘图水平和绘图效率,不要把太多时间精力放在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