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找工人来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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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林栋哲从广州飞到上海、再赶至苏州过年——机票昂贵,但林栋哲宁可花光一个月的积蓄买机票,换取和庄筱婷多相处两天。
林栋哲鼓足勇气上门,庄超英对他比较冷淡,黄玲态度尚可,但不让庄筱婷和他出去住招待所——黄玲的理由是,没有婚礼还不算正式结婚,
街坊邻居都不知道他们结婚了,贸然住一起会有闲话。林栋哲心中失望,但还是毕恭毕敬服从了黄玲的安排,和庄图南、向鹏飞一起挤住在他从前
的小房间里。
林栋哲到之前,只担心庄超英和黄玲不让他和庄筱婷多相处,等他一脚踏进小院时,才知道自己预想得太乐观了,大舅哥庄图南才是最大的障
碍。
趁着春节长假,庄图南把厨房防水重新做了一遍、厨房墙壁重新粉刷了一遍,他最神通广大的是重新设计了厕所,利用错层结构设计出了独立
的卫生间、浴室和洗衣间,蹲坑换成了马桶,浴室装上了淋浴头,洗衣间低矮狭窄,但好歹能塞进黄玲心心念念的洗衣机了。
过年时工人不开工,向鹏飞假期照常出车,庄图南又想趁着自己在家时多做一点,理所当然地瞄上了林栋哲这个壮劳力。
整个工程中,庄图南负责砌墙、铺水管等技术活,林栋哲和庄筱婷负责运砖头、铲墙皮等粗笨活,林栋哲的探亲之行是不折不扣的打工之旅。
邻居们纷纷涌进小院参观,庄图南详细解释,并详尽地列出了装修材料的品牌和价格。
庄图南的单子上少列了两项,劳保手套七双,负荆请罪拼命干活的妹夫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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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栋哲明早就要回广州了,厨房暂时还不能使用,向鹏飞从餐馆打包了饭菜,大家将就着用室内保暖的铁皮炉热了开饭。
晚饭很丰盛,大家收拾了碗筷后,喝茶解腻。
电视上正在重播春晚,姜昆正在表演“价格闯关”的相声《着急》,“一澡盆醋、两水缸酱油、一大衣柜五香面……”
向鹏飞道,“可不是,家里还有一箱洗衣粉,八个新的保温杯。”
庄图南正用保温杯喝茶,他抱着保温杯算账,“吴叔叔问我费用怎么算?我说林家的房子我做不了主,我装修是为爸妈住得舒服点,所以这次
装修的材料费我、筱婷、鹏飞三人均分,栋哲你别急,你和筱婷已经结婚了,你俩算一份。”
林栋哲和庄筱婷领证一事,庄超英和黄玲讳莫如深,绝口不提,庄图南就这么自然随意地说了出来。
向鹏飞接了一句,“你们别给钱了,转来转去怪麻烦的,我直接从分红里扣了啊。”
庄图南闲闲道,“栋哲名下的股份必要时要换成现金给筱婷付违约金,鹏飞你手里多留点现金,到时就可以买下了。”
林栋哲道,“暂时应该用不上,我完成入职培训后有一次轮岗的机会,培训52周,已经完成了一半了,半年后就知道轮岗结果了,宝洁很注重
家庭观念,调到上海应该问题不大,等我定下来了,筱婷再辞职。”
黄玲突然开口,“这笔钱,爸爸妈妈出。”
一屋人都吃惊地看向黄玲,庄筱婷最甚,黄玲重复,“如果栋哲回了上海或是筱婷找到了广州的工作,这笔违约金,爸爸妈妈出。”
黄玲道,“但是有个条件,找到的工作要能解决户口,你们还年轻,你们不知道粮油关系、住房医疗、子女上学都和户口有关,我不能让筱婷
当‘盲流’。”
向鹏飞嘀咕,“大舅妈,户口没那么重要了。”
对这个关键时刻不予余力拆台的外甥儿,庄超英日益暴躁,“放屁,你要不是有苏州户口,定量粮吃不上,车队的营业执照也办不下来。”
向鹏飞低声嘀咕了一句,“办营业执照用的是身份证。”
庄图南轻轻咳了一声。
向鹏飞噤若寒蝉,给了林栋哲一个眼神,“兄弟,我尽力了,帮不了你了。”
黄玲转向林栋哲,“栋哲,你别怪爸妈坚持要筱婷先解决户口问题再调动,隔壁周青的情况你也清楚,在家受她舅舅舅妈白眼,在学校被人喊
‘小新疆’。”
庄图南道,“我也同意妈的看法,户口关系到下一代,很重要。我的建议呢,也未必对,我随便说说,你们随便听听,有什么不同意见再商量
。”
庄筱婷立即道,“哥,你说。”
林栋哲也说,“哥,你的建议一定有道理。”
庄图南道,“筱婷的合约是两年内不能考研或跳槽,栋哲现在的情况也不确定,等栋哲定下来了,筱婷在苏大已经工作一年了,筱婷考研或找
工作又需要起码几个月的时间,算下来也就快两年了。”
林栋哲小声反驳,“哥,一年和两年差别还是很大的。”
庄图南对档案户口的问题门清,“不仅仅是违约金的问题,筱婷的简历上不能有空白期,而且,体制内更容易解决户口,筱婷将来要申请政府
部门、国企或学校的工作的话,还需要从苏大转档案,所以尽可能不要违约。”
庄图南安慰妹妹妹夫,“筱婷有寒暑假,放假可以去探亲,日子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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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后,巷子里很多人家来看庄家小院里改建的厨房厕所,不少人向黄玲要了庄图南所列的清单,打算在自家院子里照葫芦画瓢地改建。
但很快没人有这个心思了。
全国范围内的国企展开了轰轰烈烈的“破三铁” 运动。不到3月底,全国“破三铁”试点企业已近1000家,棉纺厂也是其中一家。
“三铁“指代铁饭碗、铁交椅和铁工资。“破三铁”意味着企业可辞退职工,可根据效益和绩效决定职工的岗位和工资,棉纺厂采用了“留职
停薪”和“半下岗”(厂里以生产的布料抵工资,职工自主销售)两种方式处理职工问题。
职工大会开完后,黄玲足不出户在家待了两天——反正厂里乱成一团,上不上班已经没人管了,向鹏飞不放心黄玲,力邀黄玲跟他一起出车,
“大舅妈,我刚来苏州时,不开心的时候就坐钱叔叔的车,坐在车上,看看外面的景色,心情会好很多。”
周日,庄筱婷赶回家中,硬拉着黄玲上了向鹏飞的客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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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玲呆呆地看向车窗外,春光无限,天上的鸟儿自由地飞翔,田间的花儿自由地开,一切都那么的鲜活,一切都那么的快乐。
可棉纺厂为什么就活不下去了呢?
黄玲怎么也不明白,曾是全市、甚至全省轻工业骄傲的棉纺厂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呢?
尘封的记忆潮水般涌现,黄玲回想起她初中毕业进厂时,刚成立的棉纺厂正在进行手摇纱机改电动纱机的技术革新,技术人员加班加点改良机
器,工人们开展“巧姑娘”、“接纱能手”等劳动竞赛推广新技术、提高劳动效率。
全厂职工上下一心苦干,棉纺厂一举成为远近闻名的优秀企业。随着厂房的扩建,厂里的职工越来越多,棉纺厂日新月异,车间日益扩大,生
活区日益完善,食堂、澡堂、托儿所、幼儿园、子弟学校……
后来,她经同事介绍认识了附中的庄超英。
再后来,她陆续生下了一儿一女。
……
时光飞梭,她在棉纺厂这个“家”里走过了酸甜苦辣,走过了人生大半的征途。
改革开放后,棉纺厂紧跟政策,管理层展开了利改税、承包责任制等一系列方法,这些她不懂,可她知道,普通职工们也一直在努力自救,技
术人员钻研新染料,车间里结对生产提高市场效率,销售科业务员四处推销……
可为什么,所有人视之为“家”的棉纺厂说不行就不行了?
……
乘客们大声喧哗着上上下下,客车在城市间来回穿梭,天慢慢黑了,车又开回了苏州城。
最后一个乘客也下了车,向鹏飞并没把车开回停车场,而是把车开到了小巷附近停下。
路灯潦草地照了进来,座位在车厢地板上留下大片张牙舞爪的黑影,黄玲茫然看向外甥和女儿。
向鹏飞轻声道,“大舅妈,都会过去的,再难的日子都会过去的。”
庄筱婷什么也没说,默默握住妈妈的手,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担忧。
黄玲再也忍耐不住,倒在女儿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迷茫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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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纺厂很多职工办了“半下岗”,每天一早背着布料在农贸市场或街道上摆摊,他们没有执照,只能和城管们斗智斗勇,如果不幸被抓,人被
驱赶,布料被没收。
办理的“留职停薪”的职工们一部分人试着做些小生意,厂区附近突然涌出了很多小摊子,早点摊、馄饨摊、书报亭……,市场消费能力有限
,这些小摊的生意并不好;另一部分职工四处打零工,服务员、营业员、修自行车、补鞋……
吴建国办了“留职停薪”,四处打零工,做木工、泥瓦工、工地上帮人扛水泥……,吴姗姗工作稳定,她默默支付了吴军的生活费。
黄玲早就不再织毛衣挣手工钱了,一是兄妹俩早就自给自足,家中经济不错,二是和吴家关系越来越不好,黄玲不愿再欠李一鸣和宋向阳的人
情,捎带张阿妹挣外快了,现在,黄玲没有收入了。
庄超英和庄图南本来觉得黄玲留在家里做做饭也挺好,向鹏飞说了一句,“大舅妈出门找点事儿做,心情会好一些。”
庄筱婷本想用林栋哲留给她的股份卖了做本金,在十中附近租个小店面让黄玲卖零食、文具,林栋哲也赞同,但黄玲一是胆小,不敢做生意,
二是不愿花女婿的钱,拒绝了这个提议。
向鹏飞出了主意,请黄玲做他车上的售票员,按月拿工资。
庄图南极力反对向鹏飞的主意,售票员早出晚归,饮食也不规律,他怕黄玲的身体受不了这份辛苦,他让庄筱婷继续去十中附近找商铺,他出
钱支持黄玲做小生意。
出乎意料,黄玲同样拒绝了庄图南的钱。
庄超英替黄玲拒绝了儿女们的心意,“你妈妈觉得店铺租金太贵,怕亏本,她又不是厉害人,平时买东西都拉不下脸皮死命杀价,她年龄大了
,不想心理压力太大,你们就尊重她的想法。”
黄玲也办理了“留职停薪”,当售票员挣一点辛苦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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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1,52章稍稍改了一点,增添了结婚登记需要户籍证明和庄筱婷返籍落户的一点点内容,改动不大,不影响情节,谢谢喵的提醒。
2,卡文了,卡在庄图南这条线上,尽可能更新,但不能100%保证。
第五十四章 买房与租房
青年篇
1992年,全国商品房的销售额达440亿元,比1991年增长了80%。
上海房地产市场内外两重天。
外销商品房平均售价高达1500美元/平方米,销售火爆——22万平方米的外销房和侨汇房被海外人士争相抢购,售出率高达90%以上。
内销商品房价格2000—3000元/平方米,销售惨淡。
上海职工平均工资是356元/月,无论是价格还是观念,普通职工是无法接受和理解商品房的 ——房子是单位的福利,是公家的责任,国家不可
能让大部分人花费一家人工作几十年、甚至不吃不喝几十年才能攒下的钱买一套几十平方米的房子的。
福利分房、公房出租还是房市的主流,很少有人关心刚推行的住房公积金制度和房贷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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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销房的销售带动了住宅建设,设计院项目繁多,建筑设计师收入飙升。
规划局工资不高,李佳工作四年省吃俭用存下了2000元,跳到设计院后收入飙升,再加上庄图南带着她做了两个私活,她半年就存下了5000元
。
在7000元的基础上,李佳贷款10万元,买下了一套50平方米、总价7万元的二手房。
签字贷款后,李佳在办公楼外的长凳上坐了很久很久。
李佳控制不住地一阵阵战栗,全身发软,她害怕。
李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勇气贷款10万元的,谁也不知道设计院现在的好日子是不是昙花一现,谁也不知道她以后还能不能接到私活——这两
个私活还是庄图南忙于浦东超高层的投标,实在分身乏术才分她一杯羹的,她怎么就敢买房,她怎么就敢从银行贷下分期20年的巨款。
本金那么贵,利息那么高,她怎么就敢贷下巨款。
李佳脑中浮现出一角灰蒙蒙的天空——她考上同济回上海后第一次去爷爷奶奶家,晚上睡在厨房里,空间太小太挤,墙壁隔音太差,她夜难成
寐,盯着厨房玻璃窗盯了整整一晚儿,直到天蒙蒙亮,窗外和院墙中夹着的一小块三角形的天空一点点地变得灰白,才勉强睡了一会儿。
李佳现在的心情就像那时一样,20年的房贷就像那块三角形的天空,劈天盖地地压了下来,桎梏住她所有的活力,让她无法动弹,让她几近窒
息。
见过晨曦中的东北平原,测绘过烈日下的平遥古城墙,鸟瞰过夜晚的浦东,李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竭尽全力也挣脱不了这个三角形的框架,摆
脱不了这块灰蒙蒙的天空。
大街上人来人往,汽车喇叭声、自行车铃声、行人谈笑声络绎不绝,李佳觉得安全,她想多坐一会儿,就这么安静地、无意识地多坐一会儿。
李佳竭力控制住身体的微微颤栗,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有位大婶走近询问,“小姑娘脸色煞白煞白的,不适意啊?”
李佳想回答,但她刚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嗓子似乎堵住了,她努力了两次才发出嘶哑的声音,“我没事,我只是……我只是有点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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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佳回到设计院,经过会议室时,看见小组成员正围在会议桌周围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