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涛一拍大腿,差点打翻装小鱼干的敞口瓶,林栋哲眼疾手快地扶住瓶子。
余涛惋惜道,“早知道有可能进这么好的单位,我就不考研了。”
王尚文大笑,“77、78、79这三届分配最好,那时大学生少,现在肯定不行了。”
吴彦祖不赞同余涛的玩笑话,“留下读研一样能参与大项目,对于我们学建筑、干工程的,遇上浦东开发、浦西旧城改造,随便一个项目都是

千载难逢的机遇。”
.
晚饭后,庄筱婷和林栋哲要回交大了,庄图南送两人下楼。
林栋哲对庄筱婷道,“向鹏飞托我给图南哥带几句话,他一再叮嘱我,要我私下说。”
庄筱婷点点头,“我去报栏前看报纸。”
庄筱婷走到几米外的报栏处,林栋哲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庄图南。
庄图南打开信封口看了一眼,看到一小摞“大团结”。
林栋哲立即解释,“这钱是向鹏飞汇来的,他怕你不收,特意汇给我、托我转交给你,他还给我写了封信,再三叮嘱我转告你,他没别的意思

,你们是兄弟,现在物价高,你又不肯要家里的钱,他怕你钱不够花,苦着自己。”
林栋哲小声说,“老大,我和庄筱婷卖塑料袋也挣了不少钱,我们只是不敢给你,怕你有想法。”
林栋哲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图南哥,这钱你就先收下吧,向鹏飞现在手头宽裕,你最近太忙,等你闲下来,我们一起去华亭路卖塑料袋,

等你赚了钱再还他。”
庄图南捏着信封,啼笑皆非之余很是感动,“‘‘他现在手头宽裕’?”
林栋哲道,“鹏飞说阿姨接到我的电话后,他和钱进商量了一下,车队里本来消息就灵通,跑上海的司机也说了上海物价涨了,几个司机腾出

了一辆车,去附近镇上买了很多米、面、油。”
庄图南讶然,“动作这么快!执行力这么强!”
林栋哲继续道,“刚开始你爸还觉得没必要,阿姨说反正我家大房间空着,买几袋米放着,总能慢慢吃完,后来涨价了,鹏飞见啥买啥,卫生

纸、小家电……,他又有车,开到附近的镇上囤积了很多东西,还抢到了几件家电、几条烟,可家里有电视冰箱,也没人抽烟,他就加价卖了出去

,一进一出挣了点钱。”
林栋哲很感慨,“我听说连咱们棉纺厂的滞销布料都被一抢而空,厂里又发得出奖金了。”
林栋哲这句“咱们棉纺厂”彻彻底底地吹散了庄图南心中对他“勾引”自己妹妹的不快。
庄图南叹了口气,“是啊,咱们棉纺厂。”
林栋哲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庄筱婷,“图南哥,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爸估计要调到市十中了,你妈也支持,说棉纺厂效益越来越不好,能

调到市里的中学比留在附中好。”
庄图南惊讶不已,“我怎么没听说?”
林栋哲道,“庄筱婷也不知道,你爸想调动成了再说,如果没成就不告诉你们了,向鹏飞不知道咋知道的,他告诉我的。”
林栋哲又道,“还有啊,你爸乘你妈上班时,偷偷把鹏飞囤的米和油,分了一半送到了你爷爷奶奶家。向鹏飞问了一句,被你爸吼了。”
庄图南苦笑,“你连这事都知道!”
林栋哲道,“向鹏飞说了,还有洗衣粉,鹏飞说他买了两箱洗衣粉,你爸也扛了一箱走,鹏飞说他不心疼这些东西,就是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

,你爸是怎么不声不响地把那么多东西扛走的,他问了一句,被吼了,咱妈说了一句,‘你吼孩子干吗?‘,你爸就不敢吱声了。”
庄图南听到“咱妈”,心中翻了个白眼。
林栋哲道,“还有啊,你婶婶单位效益不好了……”
庄图南简直不敢置信,“鹏飞给你写信说这些?”
林栋哲由衷地赞美,“向鹏飞专门打了个长途电话说的,我以前是小巷里公认的‘耳报神‘,我现在发现了,向鹏飞比我还八婆。”
.
其实即使林栋哲没打那个“上海物价涨了”的电话,向鹏飞人在车队,南来北往的乘客很快就能把上海物价上调的消息传到司机们耳中。
向鹏飞接到林栋哲的电话后,立即告诉了师傅钱进,几个司机凑在一起一合计,很快制定出了计划,他们都是跑周边的,对附近乡镇的特产和

物价了如指掌,挪腾出一辆车,专门拉了一车米、面、油回苏州,分了分各自扛回家。
物价持续上涨,司机们的囤积早已不局限于米面,他们消息灵通,四处抢购,烟酒、布料、电器,有什么买什么,有多少买多少,自己家用得

上的物资就留下,用不上的物资就吆喝一声,转手卖给同事、邻居或亲朋好友。
各地都发生了抢购互殴事件,向鹏飞年轻力壮,他凭武力值抢购了不少紧俏物资,除了生活用品外,他还抢到了两台电风扇、两台洗衣机、一

台电视机,庄家早有了这些电器,师傅钱进家里也不缺,他把这几件电器加价卖了出去,小赚了一笔。
.
珠江电冰箱厂生产出的电冰箱供不应求。
棉纺厂的布料一销而空,多年积压的库存都清空了。
……
8月19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发了价格闯关的消息,全国范围内出现了更加疯狂的抢购潮。


第四十二章 面子情
青年篇
价格闯关的几个月中,向鹏飞小赚了一笔。
钱进在苏州长途车站的工作年限长,车队搞承包时,他走领导路线承包了一条客流量最大的路线,自负盈亏跑长途。两年后,他买了两辆旧车

,再送礼托关系承包了长途车站的两辆车。
四辆车,四条线路,钱进自己开一辆,雇人开另外三辆,向鹏飞开的车就是这三辆车中的一辆。
钱进本人是从绕开长途车站、私下带人带货发家的,所以给另三位司机定了一个不上不下的承包费——不上不下的意思是,司机上交承包费后

到手的钱比长途汽车站的工资高,但也有限,换句话说,是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数字。
向鹏飞原本想沿钱进的旧路,攒几年钱后自己买辆旧车,自己跑车挣钱,再攒钱,再添置更多的旧车雇人开,慢慢地把雪球滚大。
价格闯关无意间让向鹏飞看到了另一条生财之路。
.
6月中,林栋哲独自一人来了同济。
林栋哲老实巴交地向老大交代,“图南哥,我和庄筱婷打算考完第二天就一起回苏州,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庄图南道,“设计院已经提交了设计图纸,但还要有人派驻现场,研究生要轮值,只能轮流放假,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
庄图南问,“你也回苏州?送筱婷回家?”
林栋哲摇头,“一是我妈要回厂里办手续,她和人事处基本说好了,继续留职停薪。二是向鹏飞想和我商量,看能不能从沿海倒腾些走私烟酒

、手表、录像机什么的,回苏州卖。”
上一次的信封里,向鹏飞塞了三百元人民币,庄图南虽然还没动用这笔钱,但有了这笔不大不小的应急基金后,心里确实踏实了不少,庄图南

听闻,沉默了一下,“我暑假应该不太忙,你们商量后,如果有什么决定,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庄图南道,“宋阿姨还办‘停薪留职’啊,你们家应该不回来了吧?”
林栋哲不否认,“我妈现在和人合伙开了一家小吃摊,卖粥面包子,很辛苦,但挣得不少,她现在不再口口声声说将来一定要回棉纺厂了。”
庄图南冷不丁问,“你妈也要回苏州,你和筱婷打算向家里坦白吗?”
这是复旦招聘会后,庄图南第一次直截了当地过问他们的恋情,林栋哲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林栋哲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听庄筱婷的,她还没想好。不过我看她的意思是不想说,她顾虑很多,怕家里担心,怕家里反对,顾虑多了,反

而不愿意说了。”
.
张敏中专毕业后一直没找到正式工作,好在苏州个体经济发达,她在私人理发店里找了份工作,也有一份相对稳定的收入。
张敏依旧住小巷,和异父异母的弟弟吴军同住一间中间用木板隔开的卧室,张阿妹觊觎庄家小院内那间空置的西厢房,几次向庄超英诉苦,说

张敏和吴军都大了,隔着一层薄薄的木墙合住不方便,她想租下西厢房,给张敏暂住。
庄超英回家和黄玲提起此事,黄玲非常敏锐,“小敏谈朋友了,阿妹是想借西厢房做婚房,别说住进来就不会搬出去了,将来有了孩子,连栋

哲这间房都可以占了。”
张阿妹从黄玲处要来了宋莹的广州地址,先给宋莹写了一封信,不等收到回信就告诉庄超英和黄玲,宋莹同意了她租西厢房。
黄玲立即到小卖部打了一个长途电话——林家没有电话,黄玲打到了林武峰的办公室——三言二语揭穿了张阿妹的假传圣旨。
张阿妹受挫,吴建国带着吴姗姗登门拜访,吴建国情真意切地诉说家里的难处,“家里实在太小,小军今年初三,家里都没地方复习功课。”
吴姗姗也恳求了黄玲,“小军成绩中等,努把力没准能上中专线,不努力肯定就只能上附中了,我爸人老实,没关系没门路,小军要再没有文

凭,将来连条出路都找不到。”
吴姗姗不仅仅是恳求,她还提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能不能让小军白天在家吃饭,晚上睡林栋哲的房间,这样他晚上可以有个安静的环境看

书复习,我每个周末回来给他辅导功课,如果他中考能过中专线,我给他报一个有宿舍的学校,他就可以住学校,不再占用林栋哲的房间了。”
宋莹和黄玲看着吴姗姗和吴军长大,而且吴军已经是初三下学期了,俩人商量了之后,答应了吴姗姗的请求。
就这么着,吴军住进了林栋哲的房间——他在家吃完晚饭,就到林栋哲的房间里看书,功课上有问题还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地向庄超英请教。
向鹏飞收拾收拾,住进了庄筱婷的小房间。
.
棉纺厂效益不好,好几年没盖员工宿舍了,大部分职工的孩子们又都长大了,家中住房拥挤不堪,很多人觊觎宋莹这两间房,不止一人辗转找

到宋莹,表示想借或租她的房子。
都是同事或邻居,对方也确实有实际困难,借不借、租不租、借租给谁都是问题,林武峰再三告诫宋莹,尽可能回避这个问题。
宋莹听进去了,七月初,宋莹鬼鬼祟祟地回了苏州,匆匆办好了手续——她又续了两年“留职停薪”,就打算打道回府回广州了。
吴姗姗听吴建国说宋莹回来了,专门从学校赶回市区,想当面谢谢宋莹借房,让吴军安心备考。
.
日头毒辣,白花花的阳光灼烤着整个世界,吴家小院鸡棚里的几只鸡都蔫蔫地趴着。
吴姗姗推开院门,阳光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看到吴建国正在院中光着膀子刨一块木板。
吴建国事先并不知道吴姗姗回家,意外之余很是欣喜,放下刨子进厨房给女儿切西瓜。
父女俩隔着一盘西瓜闲聊,吴建国听吴姗姗说她专程赶回来面谢宋莹,连连点头,“你弟弟这次考得不错,班主任看了他估的分说中专基本没

问题了,他最后能搏一把,实在该感谢宋莹和庄老师。”
吴姗姗拿起面前的西瓜,不小心掉了一块瓜瓤到地上,吴建国立即把另一块完整无缺的西瓜塞在女儿手中,他自己弯腰从地上捡到瓜瓤,想也

不想塞进嘴里。
吴姗姗想找块抹布给父亲擦手,她走到水池边,看到池中两把蔫巴的蔬菜,水池边还放着一碗似乎已经有了点馊味的萝卜干,吴姗姗心中一酸

,“爸,你中午就吃这些啊?”
吴建国笑得憨厚,“不是我一人,我和你妈一起吃。”
吴姗姗没找到抹布,又坐了回来,她轻声抱怨父亲,“我和小敏都工作了,你们又何必这么省呢?现在钱又不值钱,存钱不划算。”
吴建国又往吴姗姗手里塞了块瓜,“总得存点钱,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大用了,就像你妈给小敏存钱,小敏谈朋友了,结婚总要花钱吧,酒席、

家电、家具,都要花钱。”
吴姗姗想起她刚才进院时看到的一幕,“你在给小敏打家具?”
吴建国连忙解释,“不是不是,现在小年轻结婚都流行买沙发,有人付我工钱让我帮忙打一对单人沙发,小军上学要花钱,你结……将来也要

花钱,我反正闲着,就接了这个活。”
吴建国又想起一事,“我一会儿给你三十块钱,你去买点啤酒什么的带到庄家,万一小军没考上中专留在附中上学,庄老师还能照看照看。”
吴建国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了卧室,回来时,手里攥着几张“大团结”。
吴建国递了五张“大团结”给吴姗姗,“你买三十块的东西送给庄老师,剩下的钱买回去的车票。”
吴姗姗道,“车票就一块,用不了这么多。”
吴建国只是笑,硬把五张钞票塞在女儿手中。
天气炎热,厨房空间狭小,吴建国身上的汗臭味很难闻,他的手掌上满是老茧和做木工活时不小心留下的伤痕。
.
吴姗姗离开家,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去了市中心。
无论是公家的百货公司,还是私人的铺子,商品都不多,吴姗姗顶着烈日排了好几次队,总算买到了几包本地特产糕点,
临近晚饭时,吴姗姗才去了庄家,她不仅仅拎了几包糕点给宋莹和黄玲,还盛情邀请她们一起出去吃晚饭。
宋莹感动异常,“你已经送了这么多吃的啦,玫瑰腐乳、酒酿饼、枣泥麻饼……,钱是小事,那么热的天,你一家家店跑才能买得这么齐全,

这份心意太难得了,该阿姨请你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