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讯低了低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这儿叫萧旗。

“罗讯”这名字不算低调,如果用本名住在这里,大概一天安生日子都不会有,因此只能在这段时间先用另一个名字,虽说也可能被认出来,但总比用本名的概率小上很多。

也没有人会相信,他堂堂罗家少爷会放着高级病房不住,跑到普通病房里来。

他含糊“嗯”了声,正要说话,听到她的房间里传来一阵欢呼,她应该也是听到了,眼睫眨了眨,仓促告别:“节目开始了,我得走了。”

“什么节目。”

“《视听盛宴》,”她说,“你要一起去吗?我们经常一起看综艺。”

罗讯顿了顿,这才掀开被子,笑道:“去啊。”

她的房间真是热闹,电视前面放了一排凳子,陆续坐了七八个人。

她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罗讯就坐在她旁边。

小姑娘一边看着表演一边吃梨子,一口白牙细若编贝,胃口却很好,咔嚓咔嚓几口就吃完了半边,转了个面,盯着电视继续吃。

偶尔表演到关键地方,歌手开始飚高音,她的气儿仿佛也和歌手一块儿出着,腮边鼓着没嚼完的梨肉,整个人定格成静态模式,直到歌手唱完,她才猛地松下一口气,回过神来地继续吃着。

很快,两个梨子被她吃完,她稳准地投进角落的垃圾箱里,然后头抵着墙面舔了舔嘴唇。

她整个人娇娇软软的一小只,很瘦,坐在最里面的地方也不占多少位置,偶尔有新观众加入,她就会再往里挤挤,示意他也让一让。

看起来像液体的,感觉多小的空间都能容纳她,不知道上限在哪里。

罗讯本就观察着她,此刻无意识地想要为自己的猜想寻找一个答案,往她那边一点点挤着,直到小姑娘终于受不了了,转过头,看到他旁边余出来了好大一块空位――

“这不是有位置吗,你干嘛一直挤我?”

罗讯喉结一滚:“……”

“……我没看见。”

她哽了下:“没看见?”

“嗯,”他面不改色,“可能是因为我,有夜盲症吧。”

叶娴:?

旁边的人也忍不住笑出声:“哥们你这太扯了,夜盲症那他妈是晚上天黑看不见,这灯这么亮你看不见?你逗谁呢?!”

小姑娘附和地点头,将他往一边推了推,自己这才重新坐下,“就是,逗谁呢。”

她刚坐下没多久,耳畔传来温热吐息。

那声音低低的,像把小勾子,绕着往更深处钻。

“逗你啊,行不行?”

……

就这么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跟“病房邻居”差不多混了个半熟,罗讯被朋友喊出来低调地找点乐趣,说新开的欢乐谷有个巨型过山车,非常刺激,没几个人下来之后还能走直线。

说得这么猖狂,倒是燃起了他的征服欲。

周末的时候他们出发前往欢乐谷,他刚进去就看到了个小型跳楼机,又瞧向那几个小椅子,忽然勾唇笑了。

朋友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个人。”

“然后呢?”

“不知道她能不能坐。”

“……”

沉默几秒后,朋友言简意赅地阐明:“你有病。”

很快,几个人直奔最高型过山车而去,果不其然,车上的人几乎全在惨叫,他是唯一一个不怕的,还对着即时捕捉的镜头输送了一个天之骄子的蔑视。

下了过山车之后,朋友们晕得不行,他好整以暇地站在出口柜台处。

这种设施一般每趟都会拍一张照片,给想要留念的客人洗出来,收费不等。

罗大少爷此刻自然是要留一张用来取笑他们的:“最高点往下掉的时候正好给我们拍了照,我要洗出来放大看看你们那怂包样。”

服务生很快调出一张,“是这张吗?”

罗讯满意点头。

头顶的大屏幕二次投放出照片,照片正中的他正傲视群雄扬武扬威,和身边抱头闭眼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眼就能看到,嚣张、帅气又欠揍。

照片刚洗出来,罗大少爷满意地掸了掸,自唇角散出一声嗤笑。

“一群废物。”

话音还没落,一转身,看到面前有张熟悉的脸。

叶娴看了看他,又确认似的看了看大屏正中,那个所谓得了心脏病的男人,正在跳楼机最高点,意气风发,恣意张扬。

罗讯:“……”

叶娴:“…………”

叶娴X罗讯(2)

气氛静默了三分钟后, 叶娴偏了偏头。

罗讯启唇,发了个空音:“……如果我说是ai智能换脸,你信吗?”

她目光直直地望向他:“我看起来很像个傻子吗?”

罗讯:“……”

旁边的损友一看情况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幸灾乐祸地靠到罗讯耳边吐槽:“翻车之后脸着地了吧?”

结果没控制住音量,说得有些大声,落到了叶娴的耳朵里。

她微微皱起眉,以为和自己有关:“什么弟?”

这句话忽然打通了罗讯的任督二脉,他蓦地转头看向损友:“就是,我弟呢?”

叶娴一愣:“你弟弟?”

“对啊,”罗讯拼命在后面掐着损友的背,面上却维持着笑意朝她解释道, “这么高的跳楼机,我一个病人怎么敢坐呢?”

“肯定是我的双胞胎弟弟来坐,我在底下看着他嘛。”

说完,他又咳嗽着补充:“我们俩长得特别像,就连我妈有时候都分不清。”

叶娴点了点头:“那你弟弟人呢?”

损友“噗”地一声, 直接笑了出来。

罗讯索性直接转向他, 质问道:“就是, 我弟呢?”

还没来得及笑完的损友:?

想了想, 只能转向一边的朋友,开始推锅:“就是啊,他弟呢?”

正在喝葡萄汁的寸头男生也被问懵了, 差点呛到, 也把头转向一边:“罗讯人呢?”

就这样,叶娴目睹了接下来的三个人分别用“他人呢?”、“人呢?”、“呢?”进行了接力, 接到最后一棒,那人一转身, 已经没有人接应他,抬头往上看,是个厕所。

那人和厕所面面相觑了几秒,这才恍然大悟般转过了身。

“他上厕所去了。”

叶娴:?

罗讯大手一挥:“那别喊他了,让他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为了快速揭过这一页,他将照片塞进口袋,上前两步挡在她和大屏之间,开启了新话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朋友过生日,”她晃了晃袋子,“来给她送礼物。”

“在哪?”他很自然地扬了扬下颌,“我带你去。”

被他推着往前走时,她雪地靴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地面:“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

罗讯目视前方,眼都没眨,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给自己的设定。

“我弟比较喜欢来这玩。”

她想了想,记起自己刚刚好像听到了一个名字,具体是什么没听清,只听出来有个“罗”字。

露在外面的鼻尖有些凉,她吸了吸鼻子,问:“为什么你姓萧,弟弟姓罗啊?”

“一个随爸一个随妈,”他渐入佳境,“就像我们一个健康,一个需要与医院的床榻为伴,哎。”

叶娴仰头看了看他,正想说点儿安慰的话,结果身侧的人忽然停下,手肘很自然地搭了在她的肩上。

罗讯有意识地将这个话题绕开,此刻看到了售卖东西的店铺,立刻敲了敲面前的橱窗,勾唇道:“给你买耳环吧?这对怎么样?”

她抬起头,面前纪念店的旋转柜台上正摆了对白色耳环,为了配合冬天这个季节,小挂坠还做成了毛球的,看起来很好摸。

再把目光往近处收一收,玻璃上似乎还能倒映出自己和他的脸,这距离像是在拍大头贴,他笑得很乖张,牙齿整齐,还嚼着口香糖,活脱脱一副玩世不恭的少爷模样。

她抬起胳膊,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拿下来,抿唇说:“不用。”

她没道理让他给自己买东西。

“再说了,”她捏捏自己薄薄的耳垂,“我也没有耳洞。”

罗讯伸手撩开她的头发别到她耳后,凑近看了眼。

“怎么搞的,耳洞都没有?”

他仍是笑,连挑眉都意味不明:“想要的话我下周带你去打两个?”

他的气息太靠近,从玻璃上看起来,他们的姿势像是在交颈。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大步,摇了摇头。

“我要迟到了,先走了。”

看着她小跑开的背影,他在后头喊:“你知道路吗?”

她停下来,回头认真地说:“我自己能找到的。”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罗少爷都有点心不在焉,还有点烦躁,感觉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那些亲密动作不是他刻意,只是跟朋友勾肩搭背惯了,有些行为是下意识产生的反应。也没有什么过分的想法,就是觉得,她那样小小的一只,兜在怀里应该很舒服。

况且他这人本就是个吊儿郎当又爱玩的性子,根本没有过小心翼翼的时刻,压根也不知道“克己复礼”该怎么写。

可看到她规避开,心里仍然不是滋味。

就连朋友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怎么了啊?你弟弟分走了你一半魂儿是吗?”

“没什么,”他说,“你们先玩。”

“嚯。”

这说法可真新鲜,以往他罗讯哪次出去玩不是走在最前面,现在居然让他们先玩?

“你可不像是胡扯两句就良心不安的人啊,”朋友不怀好意地凑近,“怎么着,你他妈不会是红鸾心动了吧?”

“红你妈。”

他拉起袖子,“老子拳头蠢蠢欲动。”

“好凶哦,”朋友惨兮兮地缩了缩脖子,嗔怪道,“刚刚对那妹子你不是这样的,你还要带人家找地方。”

说到叶娴,罗讯忽而站了起来。

朋友:“你干嘛?”

“去看看。”

她提前说过在c区庆祝生日,果不其然,他刚进园区,就看到有处地方颇为热闹。

生日大概是已经过完了,蛋糕被切得只剩一小块,旁边放着吃完后叠起来的纸盘和叉子,她就坐在椅子边跟人聊天。

临要散场时,忽然有人上前递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东西,人群里立刻传来起哄的声音。

凭他敏锐的感知,应该是情书。

果不其然,她还没来得及伸手接,立刻有人抢先拿过打开,信很长,叠了七八道,掂着一角上下摇的时候,看起来像在拉手风琴。

有惊叹声遥遥地传过来――“可以啊你,这么长,你写毕业论文呢?”

她也跟着人群笑,拿过情书重新装好,和递信的人说了几句什么,这场活动才算是正式结束。

给朋友庆祝完生日,叶娴自己坐地铁回了医院,晚上照例去洗澡,换好衣服后对着镜子正在戴玉,门忽然砰地一声被推开了。

她双手维持着环住脖子的姿势,身体却很柔软地侧向门口。

罗讯看了会她,又看到桌上明显是被人看过的信,问:“你答应他了?”

叶娴:“啊?”

他指着那封信:“我看到有人给你送信了。”

“哦,”她这才答,“还没有啊。”

罗讯不满地舔了舔上牙膛:“什么叫‘还没有’?”

她说:“人家喜欢了我六年,我总不可能用六分钟就给他结果吧?也得好好想一想的。”

他斜靠在床尾的板子上,正想问她怎么想,忽然又看到信封旁边有对耳环,蹙眉问:“我给你买耳环你不要,他给你买耳环你就要了?”

“这是隔壁姐姐送我的。”

上午本来还觉得自己不需要,但果然同性之间最容易沟通,今天一收到这幅耳环,她立刻就萌生了打耳洞的念头。

她顿了顿,旋即问他:“你知不知道什么打耳洞很靠谱的地方?”

罗讯看了她一会,又笑了:“想让我带你去打了?”

“我自己可以去。”

“我带你吧,”他揉了揉头发,“正好这两天没什么事儿。”

她抿了唇:“但是我想下周去打。”

“这不巧了吗,”他轻佻又寡淡地舔了圈唇瓣,“……下周我也没什么事。”

二人很快商量好了下周二一起去打耳洞,她本来坚持说一个人去就行,但他说老板是他朋友,非得他跟着一起才能打,否则排队要过几个月,她这才同意下来。

为了让她少花点时间在那封信上,罗讯开始频繁地出入她的房间,就连护士都对他感到莫名其妙,问叶娴需不需要举报骚扰。

叶娴干涩地笑了笑:“可能他就是喜欢活动吧。”

每每这时,罗少爷就会趴在窗口笑得风流倜傥:“没有长这么帅还爱骚扰人的,我们只是正常的联络感情。”

周二一早,联络感情的罗大少爷就扔下了一盘东西。

她刚睡醒,只觉得摸起来冰冰凉凉的,缓了会儿才举到面前看了眼:“这什么?”

“唇……什么……唇颊两用腮红膏?好像是叫这么个玩意儿,”他难得有些僵硬,语速也放缓了,“我看你好像都没什么口红?出去逛街……总得打扮一下吧。”

其实他觉得打不打扮都没什么,只是东西已经买了,总得找个说法送出去,况且她皮肤白,唇色也白,什么都不涂的时候瞧上去有些招人心疼,修饰一下总归看起来更有活力一些。

她打开盘子看了一眼:“噢,我的确没涂过。”

在医院里住了太久,差点忘记自己最近是想学习化妆来着。

“谢啦,”她扣上盖子,“我等会试一下。”

她是真不怎么会,坐上车之后才打开盖子,以为会有个说明书之类的研究一下,结果什么纸张都没有,盒子底下写的还是一串德语。

只好用无名指指腹随便蘸了两下,点在脸颊边晕开,又戳了一点点,在嘴唇边点染开来。

少女的每一寸皮肤都软得不行,戳一戳能出水似的。

她抿了抿唇,一双杏眼看向他:“……这样吗?”

腮红膏是橘色,配着她今天穿的珊瑚色衣服莫名地搭调,窗外有日光投落,她本就饱满的苹果肌被烘托得愈发有少女感,柔软的嘴唇抿着压下,又软软地弹开,带着饱满而新鲜的,仿若春一般的颜色。

如同半熟不熟的果,在树梢摇曳着,让人禁不住想采撷。

他喉结不自然地滚了一下,然后捏着她的脸转向了另一边车窗:“别看我。”

“为什么?”

“我看不懂。”

“……”

她只好一边看着窗外流云,一边研究这个盘到底怎么用。

不期然,手臂又被人推了下。

他凑过来:“嗳。”

又舔舔唇,生硬道:“我问你个问题啊。”

她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讲。

罗讯:“你是不是能一口气提着三桶水上七楼?”

????

她难以置信这个突然的问题怎么会出现在此刻――

“你是不是疯了?”

“你别管我疯没疯,你回答我的问题,你行不行。”

她根本不想回答这种问题:“你说的这个,全国也没几个人能做到吧。”

想了想又补充:“送水的师傅都做不到。”

紧接着,车内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正当她以为他只是忽然抽个疯说点胡话的时候,继续听得他道:“你肯定能。”

她都无语了:“我为什么能?”

罗讯看着她,没有说话。

因为我的心,忽然跳得特别快。

她浑然不知罗讯的一切心理活动,只觉得他可能是大脑又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短路,并在若干个小时后修复了过来。

接下来去打耳洞的一路,他都表现得异常沉稳,不知道是在思考什么。

很快,她被推到椅子上坐下,耳洞枪对准方才做好标记的位置。

罗大少爷咳了声,伸出手:“觉得痛的话,可以抓着我的手。”

话音刚落,医生微笑道:“好了。”

她站起身来:“谢谢医生。”

罗讯:???

那老子他妈僵在半空的手到底是伸还是不伸??

走出医院之后,罗讯不可置信地追问:“不痛吗?”

“不痛啊。”

“一点都不痛?”

“嗯。”

那他妈老子准备好的在你痛苦时成为你的支柱的剧本怎么走??

罗讯实在不甘心自己准备了一周的剧情就这样结束,恰好看到了一家银饰店,将她拽了进去。

叶娴:“怎么了?”

“挑一对银针的,”他说,“耳洞枪的是铁钉,容易发炎。”

果然,功课没有白做。

她点了点头,靠柜选了一对轻的,不想给耳朵添加过多的负担。

罗讯正要付钱,被她抢先付完,他想了想,为了分寸感,最后还是收回了手。

盒子打开,他取出耳钉看向她耳垂。

她往后仰了仰:“干嘛,你要帮我换吗?”

“钱不让我付,耳钉总得让我帮你吧?”他说得理直气壮,“再说,这第一次换,你又不熟练又看不到,把耳朵戳坏了怎么办?”

她眨了眨眼,感觉有道理,这才往他的方向偏了偏。

他没做过这种精细活儿,不自知地变得有些小心,慢吞吞地取下来再慢吞吞地给她换上,柜姐都看不下去了:“先生,不如我来帮您吧。”

他不说话,仍旧很认真地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