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变往往就是惊变。

戚少商绝对认为武林应该变,要变,不得不变。

——不变,就僵死,就硬化,就失去了生机。

失去了生机就得让人淘汰。

但变不应是突如其来的,而是循序渐进,去芜存菁,优胜劣败,汰弱存强的。

这样的变,才正常,才有新意,才能在日新月异、风大雨大的江湖上屹立不倒、万古常新。

这是他的想法。

也是他的坚持。

所以,他能办的组织、主持的团体,一定能图新求变,自强不息。

但这是四季交替、风吹花天般的“变”,而不是“突变”。

他特别不喜欢突然的变化。

——他一手创办的“连云寨”,就是因为他所信任的手下变生肘腋,在一个“突变”

下,以致他流亡天涯,家破人亡。

他的武功亦然。

他不断求新、求变,但万变不离其宗,他握层幽新、推陈出新的新招,仍在他传统功夫的根基上,合情合理。

事实上,他一向都认为:没有旧,哪有新?没有老,哪有少?没有传统,哪有现在?

是以,他的传统基础极好,功大也下得深——就这一点上,许多人以为戚少商年轻出众而忽略了他的底子之厚、用功之深。

他甚至也故意让人误以为他的基本功夫下的不够扎实——别人对他愈轻视,对他就越有利。

但还是有人知道。

其中最深知的一个,恐怕就是铁手神捕铁游夏。

原因无他:

铁手曾经跟他交过手。

那一次交手后,铁手到处盛赞戚少商有“四高”!风度高、底子高,而且不但心志高,连出手创意也高。

他是出自肺腑之言。

因为那“连云寨”之一战,戚少商跟铁手比拼十招,铁手点明戚少商要用“一字剑法”,也就是说,戚少商每一次出手。每出手一招,都得符合招式名称有个“一”字为好的剑法,例如:“一拍两散”、“一朝得志”、“一见发财”、“一石二鸟”……等等,如果不符合这一点,即当败论。

戚少商是在这般受制限的情形下跟铁手交手的——当然铁手当时也有他的制限(详见《四大名捕会京师》)。

以当时的情形,戚少商若非在剑术上通晓各家各派“一字剑法”,然别说应敌挫敌了,就连顺利使完十招“一”字为号的剑法,也有问题。而且当时连云寨大批军马重重包围铁手一众人等,就算戚少商落败,也大可不认帐,只要使唤手下群殴围剿,杀光了铁手一众人等也可高枕无忧了。

但戚少商没有这样做。

但当时年少气盛,也只输了一招半式,他胜是胜,败是败,一旦落了下风,即号令合军撤退,败得漂亮,撤得干净利落。

从此可以想见,戚少商光只凭受尽制限的“一字剑法”,尚能与铁手硬拼十招(当时约好十招定输赢).然后,因变招向铁手错用其他招式,实际上并没有给铁手击败,以他随手招来的招式尚能如此发挥,可见他的武功真材实学,并容并蓄,不容轻视。

所以铁手忍不住逢人到处便说。

戚少商是个人才。

戚少商自是人才,但他也讲究变:渐变,而非突变。

突变回顾传统,把一切打破砸碎,到头来有没有建树?能不能成立?到底却是问题。总不能光是破坏,没有建设。

由于他也是江湖上、武林中、京师里的一方之主、群龙之首,所以有很多时候,他非但坚持己见,还把自己的意见,向众人道出,进行说服,甚至形诸于笔墨,写成文字,来对楼子里、塔子里的弟兄手足,作出良好的影响。

一一教化是很重要的一环节。

这方面,他的意见与杨无邪几不谋而合,要管理好像“金风细雨楼”、“象鼻塔”这样的局面,作为首脑的,一定要进行教化的工作。要不然,就难免出现苏梦枕的憾事。

苏梦枕的确是位难能可贵的好领袖。他从不怀疑自己的兄弟,他信任他自己的兄弟。他智计无双,算无遗策,但临事必躬亲,纵身罹二十七疾,仍奋斗精进,睿智精明,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枭雄、人杰。

他能用人,故尔能用上王小石、白愁飞这样的人才。

可惜他不防人,也忽略了“教化”的作用。

是以他遭白愁飞的叛变,以致一败涂地,虽然最终仍能拨乱反正,但为了风雨楼不变成傀儡操纵于他人手上,他惟有一死。

不是一死了之,而是一死了决。

了却一切恩仇束缚。

无论如何,苏梦杭身殁,是件令人痛怅的事。

白愁飞勇于夺权,也忽略了“教化”,是以在危急关头,叛他的人都窝里反,而且比他背叛苏梦枕还来得更狠更绝更毒。

这之后,由王小石一度执掌“金风细雨楼”的大权,他就非常着重“身教”。

而戚少商则注重“言教”。

两人都注意到“德教”。

——像“发梦二党”、羽翼之多,人手之杂,以及在民间市井根深蒂固,理应在武林间的影响力远超于“金风细雨楼”才是。

然而,它在江湖上的号召力,却连王小石新近才一手培植起来的“象鼻培”还不过、不如。

原因是发、梦二党之党魁:花枯发和温梦成,太不注重立言、立功、立德之故。

也就是说,他们不侧重“教化”的效用和效果,所以影响力、号召力亦不能彰显。

王小石善于在交游过从、待人接物中,把他的精神、意见投射、传达出去,以致跟他在一起的人,都在不知不党中受到他的影响和感染。

戚少商则善于言辞。

他也有满腔文墨,满腹经纶。

他擅于说服,把他的意见用动人、感人、充满说服力的表达出来,使人服膺于他的理论与看法,因而追随他的步伐。

可是文过饰非,可惜辞难达意。

再优越的言辞,也难免被误解曲解;再优秀的文字,也难以言诠一些本在弦外之音、言外之意。

是以,戚少商所力主的江湖。武林(循序渐进,不必刻意求工,毋庸雕琢)“要变论”

和“应变方案”,在说话时给人故意歪曲,而因行文太草而予人蓄意指斥为:“突变”。

突变和要(应)变,那是两回事。

两者大大的不同。

突变是一种断裂。

要变是一种程序。

突变是全盘打破、推翻的弈行。

应变是适者生存、长存的步骤。

因而,戚少商便给这些曲意伪造流言的人指为“要瓦解原有的江湖系统、要原来的武林传统弄得支离破碎”,呼吁大家群起而攻之。

为此,戚少商大惑不解,感到十分委屈、突然;向来,如果他说错做的不对,有人指点,提醒他,他高兴感激还来不及,但如此诬陷诽谤他的原意说法的,甚至指斥地主张他原来就十分反对的事,却令他啼笑皆非,十分委屈。攻击他的人,甚至把他在“黄岩诗社”发表的一篇创意讽刺指陈当时官宦之流虚伪欺诈、暗箭伤人的文章,题为:“请,请请,请请请”(即表面上“你恭我故,相互谦让”的客套话,其实到头来,心里巴不得把对方撕灭格杀,方才甘休),硬生生改为:“请,请请请讲”,二者之间,定全风马牛不相及。其理一如:他曾有一好友之妻。善煮一种面食,尤其在严冬,热呼呼,暖荷荷的吃下肚里去,顿觉浑身是劲,”人多称为“力拨山兮气盖世牛肉面”,意谓西楚霸王也理应爱这种面食之意,人传开去了,这在台州一带“力拔山兮气盖世牛肉面”也就成了招牌,但却偏遇上一个不讲理的军兵,硬要说这句不通,因为“力拔山兮气盖世,牛肉面”二者完全没有瓜葛,联不上一起,店主一再澄清这是一个全句,但对方依然不理,仍然拍案大骂狗屁不通而去——对这种人,戚少商执谦卑之礼.一再澄清、声明,对方仍置之罔闻,并越传越盛。

之后,戚少商便不再理会了。

——我不需要这种人了解!

(我做事也不求这种人同意!)

——我只求俯仰无愧、尽其在我就是了!

(你想信也好,不信也罢,同意也可、不同意无碍——我是我,你挡不了我,有种,就杀了我吧!)

总不会问一句:“杀了我好吗”,也会给对方改成,“杀了我,好吗”吧?一一戚少商曾如此自忖,又一笑置之。

去他的!

——对不讲理的人,不足以论,与其作无谓争辩,不如多作点有意义的事!

他是这样想,心就宁了。

气也平了。

这之后,托杨无邪一查、果然便查到了,那是“六分半堂”放出来的流言。

他们还传:戚少商已然腐化、老化,不练功、不用功,已渐渐“堕落”了。人痛惜云云。

——大概是狄飞惊为打击他而故意传播的谣言吧?

他更觉得狄飞惊这个人有趣。

好玩。

而且还十分可怕。

简直深不可测。

因为这个人,不一定用武力,甚至不一定要用智计,就能打击敌人,有时候,他用谣言流传,也一样有镣人、伤人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