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师居然仍嫣然笑道:“你们就爱问这个。”

孙公蛭道:“因为爱你的人都想知道你爱谁?”

李师师轻笑道:“你们男人都爱问这个。”

孙公蛭一点也不放松:“他们也想知道你是不是一个无爱亦可交欢的女子?”

李师师脸色一变,却仍掩嘴骇笑道:“——怎么这么轻贱我?无爱却可同交欢,这不是你们男人的绝活儿吗?”

孙公蛭冷冷地道:“情能使命起死回生,因而情也可以是致命武器——就看你怎么用!

这点是无分男妇的。”

李师师脸色微变:“却不知孙公子你又怎么看我?”

孙公蛭长身而起,铮的一声,用手拨了那口焦尾赤琴一只一声。

铮的一声。

那不像琴声。

反而就点像道剑风。

——拔剑之声。

百年前当有英雄曾驾马拔剑对决于京华吧!百年后也必有好汉将解马拔剑决战于京师?

仿佛就是这一种侠烈激越的剑风,突然在这子夜里、温柔的房中传来。

——戚少商是那么想。

而且迅速进入寻思。

——他为这汉子的身世而有点恍惚,有些迷蒙。

只听那汉子继续尖锐地笑道,“我记得你回答戚少商的话,也跟今天差不多,只不过,戚寨主没问你周邦彦的事……一我说过,他输不起嘛,情字一关,他过不了,他从来都过不了……哈哈哈……”

戚少商听得脑门轰了一声。

他巴不得杀了那背向他的猖狂汉子,可是、他又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他竟觉那汉子才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自己!

他一直很向往能做个彻底的自己。

可是那汉子所说的话虽然刺耳,但无疑十分能彻底的表达自己。

也说出了隐隐在他心里的话。

6.无奈我不忍舍离你

只见李师师玉靥稍见凝重,到这时候,她反而不作分辩,而在灯下,她以柔荑支颈托腮,香颦粉颊,柔媚的望着那汉子,只让他高谈阔论、借题发挥。

可是这样望去,这柔和媚、柔而美已足令人荡气回肠、神魂颠倒。

她似是郑重的惹火,慎重的勾引他,但又不经意一切玩火的结果。

那汉子依然不在意的笑道:“记得你评议过周邦彦,你说他:一流才气,二流文章,三流人物……可是、而今,却不敢置评一字了……”

戚少商听了,不禁舒额。

舒意。

也舒心。

——原来师师是这样评价过周邦彦的!

——自己还差些儿误会了师师之意,以为她对周邦彦情有独钟呢!

(原来她对周邦彦的评估不过如此,不外如是。)

只听那汉子又笑着说:“我却知道你今天为何对周邦彦不置评的原由……哈哈哈……我大易他的大姊!”

他一拍桌子。

——显然,到末了一句,是一句他骂人的口头掸。

“他最近在皇帝身边走红了,又在蔡京麾下蓝中军中当官,他可不只是红人,还是蓝人!”他忽尔语带类锐的讥诮,尖锐的道:“就不知乌龟缩头、王八退荒的也算不算是汉子!”

李师师似给激起了一些怒意,“你若不满,又何必把话说满了、说绝了。公子若瞧不起师师,不来看师师这苦命女子就是了,何必口日声声骂人勒!”

汉子又一口干净了杯中酒,掷杯长呗道:“说的甚是,无奈我却不忍舍离你。师师之美,是美在令人无法相弃、不忍舍离——这却使得只有说你弃人舍人了。这可真是我们男人自己犯贱。可别以为我没听到,那次戚少商问你,你对我的看法如何李师师无奈的望着他。

玉颊生春。

眉桃薄嗔。

汉子径自把话说了下去,“你就叹了那么一声——一如今晚我问起你戚少商一样!”

李师师这回饮酒。

她捋起小袖喝酒的姿态很美,她似乎也知道自己每一动就是一种风姿,每一步都赢来男人的艳羡,而那汉子(还有檐下的戚少商)也确用目光赞羡她每一步的风流,而这风情不但迷倒了人也同时迷住了她自己。

她也一干而尽。

然后她还替那汉子说了下去,“我叹息了之后,还是有评论你的,你忘了吗?”

“佳人赠语何敢忘?没忘!”那汉子笑道:“你说我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三五年’!——才三五年,忒也真少,你也真没把我高估!”

李师师流丽的婉笑道:“那是我给他逼急了,我说来玩的。”

那汉子道:“现在可是我来逼你了,你对我的评价可有更动?”

李师师格格笑道:“有。”

汉子兴致勃然,“且说来听听?”

李师师笑得花枝相颤:“江山代有恶人出,各翻风云三五天!”

吟罢,娇笑不已。

娇俏不语。

汉子喃喃地道:“这下可好了,剩下三五天,更卖少见少了——还从才人一句打翻,变成恶人哪!”

师师娇笑道,“小女子闹着玩的,孙爷别当真个。”

汉子道:“当真又如何?我本恶名昭彰。皇帝吗?听说皇帝老子要迎你入宫,这回他可当真了,你可又当不当真?”

这人说话和问话都颇为“不可一世”,他口里问的是皇帝,但仿佛那只是不相干的小人物,他岂止敢问,也敢骂、敢打。还敢杀之无懂似的。

他的态度根不可一世。

这回李师师却粉脸一寒。

美人一笑,是能倾国倾城,也可烽火戏诸侯。

美人之怒呢?

李师师本来最美之际,是她喜笑的时候,她笑意绽开之际,如花之初放,芳菲妩媚,尽在此际。

——美得使人心动。

可是尤为难得的是:她连嗔怒时也很美。

——一种让人心惊的美。

她这么忽尔从笑到不笑了,竟就这一转颜间带出不止薄怒轻嗔,更有杀气严霜,连头饰的环鬓金珠,替花翠洱,乃至髻插辟寒钡,一身明铛锦裆鸳鸯带,都荡起一阵金风杀意来。

竟使得原来就一副不可七八世的那汉子,今也肃神以对。

“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李师师拿着一只小酒杯,跷起了一只腿子,脚尖顶着只绣花鞋,略露收拾裹紧的罗丝袜,仰着粉靥,微含薄嗔的,问:

“都那么传,”那汉子带笑的说:“传说远比传真还传奇——我是对传言一向半信带疑。”

“要光听流言,”李师师的眼又含了笑,但话里却裹了针,“你还是武林中、江湖上一大色魔淫兽呢!”

那汉子一点也不以为忤,好像早已听说了、成习惯了,只说。

“所以我才来间你。”

“莫说万岁爷才不会真的对我有情……他真的会吗……?”李师师又悠悠幽幽游游优优的一叹,喟息道,“……就算他真的要纳我入宫,我这也是不去的。”

“为什么?”

“去不得。”

“——你不是说过吗?那是难得之荣宠,机会难逢,人家千求万祈尚未可遇呢!给你巴望着了,却怎可不把握,轻轻放过!”

“那我自己得要自量、自度、有定力。”

“定力?”

“皇上为什么对我尚有可留恋处?”

“——这是个荒淫皇帝,你是个美丽女子,他好色,自然便喜欢你了。”

“他有的是三宫六院,七千粉黛,他还是老来找我,还自皇宫暗修潜道,为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