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忽道:“她嫁给了赫连小妖,难道你不心疼?”

戚少商道:“她是应该嫁给他的。我是个不安定的人,她跟我只会害了她。”

无情的话如针似锋,”可是你爱她。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你是绝对愿意为她而安定下来的,可不是吗?只不过。她虽帮了你,却嫁了给别人。”

戚少商道:“我跟她只有缘无份,但始终都是好友知交,这点要比男女之情更不可变易,更难能可贵。”

无情冷峻地道:“不对。世上最美丽的情感,仍以爱情为最,友情义烈,但不比男女之情醉人。她本来就是你情人,而非兄妹。如今你的退让,只因情非得已,也身不由己,没道理会不伤情的!”

戚少商哈哈笑了起来,握着拳头道:“盛大捕头,我伤情又怎样?不伤情又如何?难道就此仰天大笑,还是掩面痛位么?你要知道这个作甚?还是太百无聊赖,关心起戚某的感情生活来了?”

无情神色不变,淡淡地道:“我平生最不喜欢就是虚伪的事。明明是爱一个人,却装成是恨的样子:明明是关心他,却假装不在意的模样。明明已是妒嫉了、怨恨了,却装作一副大方开怀的佯儿,这又何苦!世上多少隔阂误会,皆由此起,诚可悲也。尽管赫连春水是个好男儿,但没道理你戚少商就比不过他,只不过,息大娘嫁了给他而不是你,明明是恩爱夫妻,强转为兄妹知交,你没道理不心疼,却说成置身事外、乐见其成的话,未免过于矫情压抑,不痛不快!”

戚少商一听、上火了,“我就是不痛不快,那关你啥事!要痛快,就来打上一场!”

无情一点也不动气,只冷冷地道:“这就对了。有怒气,不如发泄出来,对你而言,是好事;对大家来说,也好些。不然,你身为‘金风细雨楼’、‘象鼻塔’‘发梦二党’三大帮会联盟的代总楼主,如此长期压制自己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一旦爆发开来,不管对外斗争,或对内倾轧,定必伤之惨重,影响必矩,——戚寨主,你目下是京华里的群龙之首,若心里头有大多郁闷嗟若宣泄不出,那对我们这些于刑捕的、也不是件好事佰!”

戚少商迄此才弄清楚无情要说的题旨,也搞清楚了他的意思:

没有恶意。

却有顾虑。

——戚少商也承认无情说的是实情。

这危机他也感觉出来了。

而且快压抑不下去了。

诸葛笑呵呵的打了圆场:“而今呈上已特准你领袖京畿武林,也特赦王小石回京,你大可松一松、驰一驰了。你三十有几了吧?也早该讨头媳妇儿、娶门亲事,早些安定下来了呀!”

戚少商苦笑道:“曾经沧在难为水,红泪走了,少商也只好随缘随遇了。说句笑话:我爱女人,却不是没女人不能活。反正,比我好的,看不上我:比不上我的,我又瞧不上人,一切看缘份吧!”

无情道:“一切随缘,到底无缘。幸运和幸福都是小气东西,来敲你两三次门,不见反应,说不定就负气走了,永不再来了。戚楼主,心里的结,总要解了才舒服,天下人均以为息大娘在你危厄中舍身相护,救了你,让你重振声威,却不知你亦曾为她舍死忘生、为她所累的往昔,我怕这种种情事,都在你心里积压了大多的郁结、到头来从心里不好受,变作让苍生不好抵受,那就造孽了。”

戚少商黯然一笑,道:“那倒下会。人只知大娘为我种种好,却不知我曾为大娘种种好,故多有流言——但流传与我何干?我向不怕谣传!只要红泪仍是我知交,仍与我交好,爱屋及乌,谁也不可在我前伤她分毫。亦不仵伤及赫连家分毫!只不过,除却巫山不是云,息大娘大优秀了,在我心里,没有谁能比得土她……”

诸葛这回说话了:“你心里那么想,事情才会那未发生。天涯何处无芳草,戚楼主又何必自困自苦]”

戚少商道:“我也不是圣人君子,这些年来,自有浪荡岁月,一晌贪欢,只不过,总是没有那一种不借生死的情意,缺少了一时能狂便算狂的热爱。大娘与我缘已尽,我恐怕这生情缘亦与此同灭……”

诸葛小花打断道:“这当真是胡言乱语了。其实你和息大娘,如此断了,反而是好。有情不必成眷属,当真成了眷属、夫妻,有哪个是能共偕白首、恩爱到老的?古来才干佳人、金童玉女的传奇故事,都没追述他们婚后如何?有子女后如何?到老怎样?有没外遇?因为日常琐务、人情小事而唠叨、争执,加上岁月伤人也伤情,决没一生恩爱到自头的事,所以不听还好,知道反而梦碎。你和息大娘情深了断,反而一生想念,那是好事,也是妙事。”

诸葛这等说法,倒令戚少商呆了一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诸葛笑着拍拍他的肩膊,笑道,”不成眷属又如何?能够相恋便无憾!”

他又巧妙的转换了话题,向无情道,“但愿圣上英明,止干息戈,勿侵邻国,勿起战端,罢黜童贯蔡京六贼,那就是造福天下苍生万民之美事了!”

戚少商道,“那陈念珠也死得轰烈,死得其所,也死得不在无情道:“至少,王小石可以回来,也应该回来了。”

他们都有这同样的期盼。

可惜,赵佶派人去勘察童贯、蔡京等人之作为,但派的多是身边宦官;未听诸葛举荐,所得来的消息,都是二人如何忠心、如何英勇的事迹,因为他所信任旦派出侦察的人,全力蔡京、童贯、王黼等人所收买,自是为他们的“主子”嚼尽不烂之舌说尽好话了。

好话听得多,大事就要坏了。

 

 

第六章 醒时同交欢

 

1.有性大可暂交颈

人生真是寂寞啊。

一个人一直没有心爱的伴侣同行这人生漫漫长路,是一件颇为悲哀的事。

没有爱情的人是悲惨的人,没有爱情的人生是悲惨的人生。

尤其是优秀的、有情怀的人。

恋爱容易教人受伤,但总不能囤怕受伤而不敢去爱恋。

人不怕执迷,只怕没有可以执迷的:人也不怕牺牲,只怕没什么可以值得自己牺牲的。

追求也一样。

——谁都说自己不悔,但究竟有几人能无愧?谁人能真正无在自己这一生?

寂寞难耐。

尤其是对有才情和才干的人,寂寞是黯然销魂的杀手,恒常在你伤情时来作致命一击。

有才干的人不能一展抱负,任岁月霜了华发,自然便会生起了寂天寞地的感慨。

——说没有怀才不遇的话,那是人生经验不足,不然就是未正视过青史残卷中页页残缺不全的英杰奇士、不凡人物,他们的下场、下落。

有才情的人更加禁受不起寂寞。

见看一朵花便觉得它柔它艳,遇着一栋残垣便揣想它的历史在昔,逢着一个美丽女子便生起一种会代她轻柔温柔的感觉,为一首歌、为一阙词、为大江东去晓风残月而念天地之悠悠的人,要比寻常人更加不易禁受那强烈得足以溺毙其中的寂寞。

拿笔的、拿剑的、甚至空手的只用脑和心的都是一样,数十年艰苦交熬,也许只是想从时间手上、死亡掌中,夺回一些什么。

美人怕老。

壮士怕病。

谁都怕:

寂寞。

特别是他。

他怕寂寞。

戚少商没有折于战斗,不死于敌手,但却跟许多咤叱风云的人一样,最终还是溃败在自己兄弟出卖的手里。

不过他没有死。

没有给击垮。

敌人只令他逃亡,不能令他屈服。

岁月只使他变得更奇情,却不能令他丧志灰心。

他没有老。

但岁月却侵蚀了他。

他怕看到月亮:

因为思君如明月,夜夜减清辉。

他怕风。

因为昨夜西风调敝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他也怕饮酒。

因为明月楼高休独倚,酒人愁肠,化作相思泪。

他更怕听琴声。

因为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到头来、还是此情可待成追忆。

为了怕寂寞来袭,所以他把自己弄得很忙、弄得很干净、也弄得很紧张。

一个很忙的人,应该没有闲暇来寂寞。

可是不然。

无论他再怎么忙,一旦稍歇上一歇,他就会发现忙也是一种寂寞,至少是逃避寂寞,所以忙只是寂寞的投射,寂寞的影

寂寞的化身,

干净也是。

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干干净净的衣衫发出了一阵阵衣香(他有办法把一件衣服穿很多天而能不脏不皱无污垢,但却不能使衣衫不寂寞〕,那竟是一种诱人而伤人的寂寥的味道。

他害怕这种味道。

按理,一个紧张的人也下会感觉到寂寞。

因为来不及寂寞。

可是这也事与愿违。

就算他在练武的时候,也会为一招“只羡鸳鸯”而呆了半晌,又会因右手使剑、在手断臂而怔了半天,甚至为自己的一双鞋子二对足印而愣了一阵。

尽管在剧烈、快速动作之际,寂寞仍挥之不去,纠缠不清。

他终于认清了这点。

明白了这点。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敌人,他再也不能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