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逃。
——是那种“有多么快便逃多么快”的亡命之逃!
人不如其名。
屋瓦破裂,网罩下,敌人落下,他却看准那一个大窟窿,飞腾而上,到了瓦顶,正要再逃,猛然,却见屋檐上一白衣白袍人,单手指着一把白玉也似的剑,在一月天下白似的月光下,剑尖斜指于地,在等他。
在候着他。
——仿佛已等了很久很久,候了许多许多年,以致他其中一只衣袖,看来空室荡荡。
吴奋斗一见到这个人,尽管他的人仍立足于屋顶之上,但他的心已跌到了街下。
他知道这个人。
也听说过这个人。
他实在不想遏上这个人,尤其是在这时候。
他简直想跳回屋内,跟那像蝙蝠的鬼魅打,跟那四个拿着天罗地网的人打,跟那阴阳脸、擎着枪的、拿飞帘飞索的人打,也不愿意跟这屋顶上的独臂人交手。
可是他现在想跳回屋里去,也是不行的了。
因为他知道:此刻只要有一丝疏忽、半点错误,自己就一定会命丧当堂,原因是:
这人既已向你拔出了他的剑,那么,今晚只有一个下场、两个结果:
结果是:用你的剑杀了他,或用他的剑杀了你。
下场都是一样的:
死。
——只看是你死还是我亡。
白衣人在月下。
既似近在咫尺,也远在天涯。
他始终没有抬头,从他的侧脸可见他斜飞人鬓的眉梢,只听他道:““奋斗了?”
吴奋斗只好奋斗。
——其实他现在不是在“奋斗”,而是在“挣扎”。
他的师父陈上下希望他能“奋斗向上”,故而取其名:但奋斗是一件很艰辛的事,吴奋斗一向比较懒,他的剑法也走较为飘逸的路向,以意境为先,下苦功较少,所以同门笑他名不副实,他就带笑反驳:
“谁说名实不符?可别忘了我姓吴!”
他是广东人,粤者“吴”与“唔”同,而“唔”即“无”或“不”之意,加之于其名上,即是“不奋斗”之意,他还引以为谑,不以为疏懒为忤。
而今,他却已无退路。
只有奋斗。
挣扎。
奋斗是美丽的。
你看人在努力向上,奋斗前进,这奋战的过程实在要比成功成就还令人心动。
挣扎则不是。
挣扎是教人惊心。
吴奋斗的挣扎和奋斗却依然是人间而不是人烟的,甚至是天上而不是人间的。
他拔出了他的剑。
剑破空、发出清丽的绝响。
他一招“仙人指路”,遥指白衣人。
风很大。
屋顶很高。
剑在风中,人在风中,衣袂飘扬在风中。月下的吴奋斗,真像是一位飘飘欲仙的仙人。
白衣人依然没有动。
甚至不抬头。
不举目。
掌中剑仍斜指于地,端然不动。
对峙了一阵,吴奋斗叱道,“怎么了!?姓戚的,你有种在这儿狙击我,却没胆子向我出手吗!”
戚少商仍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腕很白。
很秀气。
——老实说,那不像一个武人的手。
他的手握着剑。
——但白说,那也不像是一把杀人的剑。
他巍然不动。
如果使他有动,那未,就是他的剑尖原离屋顶约有半尺之距,目前大概只余五寸:
他的剑尖似在下沉。
但下沉甚缓。
而且是一分一分的、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下垂,不细察还真绝看不出来。
——是他的手累了?还是他的剑太重?
吴奋斗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也不该再等了。
他叱喝一声。
“戚少商,动手吧!”
他迅速迫进三步,抬足巧转,吊足独立,成”瑞鹤献寿”式,剑尖直指戚少商,指诀另伏杀机,脚下隐蕴绝着,一招三式。
月下风中,夜里屋上,吴奋斗这一招架式,直似仙人下凡,仙鹤临空。
——仿佛只藉一阵凤,他就可以一出招一出剑间把敌人刺个千疮百孔万洞!
但戚少商依然不动。
漠然不动。
至多只剑尖继续下垂,更下垂。
吴奋斗欲攻无从、喝道:
“胆小鬼!你穷耗个啥!”
但这一招“瑞鹤献寿”,亦因对手无所动而无可应亦无法发动;他一咬牙,脚踏七星,剑走游龙,旋身飞舞,又转化成一式“仙班列阵”。
这一招,七分守三分攻,边留后路边迫进,眼看与戚少商离三步之遥时,见对方仍然岿然不动,他寸再四变招:
“天女散花”。
———剑影化成百道剑星,急刺戚少商全身各大要害。
只要给他刺中一剑,敌手立毁;如有一剑受封架回击,其他百数十剑,立即回援,攻坚挫锐,把敌人一气攻倒再说。
这一招变得好、变得妙、变得情理之中,也变得意料之外,更重要的是。
不管出招变招攻或守,他使来都端的有“仙味儿”。
他的剑已使出了“仙”的意境。
可惜他自己并不是神仙。
所以他只好做了一“鬼”。
他掠过去发动攻袭之际,姿势美妙,同时七分攻、三分守,一得手则追杀对方于剑下,一旦见势不妙,亦可及时变招退守,立于不败之地。
他剑势曼妙,犹如月下飞仙。
他的人比剑姿更欲仙欲死一一一甚至是在他出剑之时,表情神色,也七情上脸,仿佛是在陶醉、在享受、在如醉如痴。
他痴。
剑也痴。
剑有仙意。
人有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