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辛安静了两秒,忽而认真道:“你既然这么理解他,那你们一定会有许多共同话题。”
佟斯年噎住。
“下次你问问他,这么爱往身上扎,容嬷嬷是不是他偶像。”
佟斯年笑出了声,揉了揉佟辛的头,“小脑瓜子想什么呢?对新邻居有意见啊?”
手机铃声打断,没等妹妹说话,佟斯年便去外面接电话了。佟辛摊开习题册,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顿,然后划出一道深深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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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清雅高中都会举行升旗仪式。
这所百年名校教书育人,一本升学率在省里都能保持前三。除了高三不参加,高一高二的两千多人列队在大操场。
佟辛正专心,站她前面的鞠年年忽然小声说:“杨映盟他们晚上会去彤水巷,你去不去?”
佟辛皱皱眉,“他们要干吗?”
“还能干吗,”鞠年年一脸正义,“当然是去帮助薛小婉啊。”
薛小婉是同班同学,一个特别苦命的女孩儿。上周学校公布特困救助金名额,她排第一个。家里条件不好,父母病逝,唯一的亲哥也是嗜赌的混混,对她没少打骂。
佟辛明白了,准是杨映盟这帮小少爷冲动爆棚,去给同班同学讨个公道。一点就燃、理想至上,确实是这个年龄的标配,有点好心超标,也有点自不量力。
佟辛对他们太了解,一点也不意外中二行为。
她只是担心鞠年年,“你不会也去吧?”
“去啊!怎么不去。”鞠年年压低嗓音,跃跃欲试,“去收拾那个混账哥哥。”
佟辛斟酌片刻,“我觉得不太好,他们男生瞎闹,你就别去了吧。”
鞠年年宛若行侠仗义的女侠,“没事,有我在,不会乱的。”
高二下学期起,学业任务明显加重。佟辛不算天赋异凛的学生,好在勤学苦读也能将成绩保持在年级前三。今天的英语听力随堂考她觉得发挥不好,放学后就多留了会。
回家时,天色昏暗下来。
进小区只有一条笔直的路,无可避免地得路过新邻居家。临近时,佟辛下意识地瞅了眼,屋里亮着灯,人在家。
她跟见了鬼屋似的,脚步匆匆加快。
今天辛滟值夜班,佟承望也有大夜课。佟辛跑哥哥房间一看,床被叠得整整齐齐,估计又回医院了。这样的生活她已习惯,佟家个个大忙人。妈妈把做好的饭菜放在桌上,热热就能吃。
进卧室做作业之前,她把家里的灯都开亮壮胆。
她还是有点儿怕黑的。
冬天的夜黑得特别快,夜幕压下来,没有一点缱绻的过渡。写完两张试卷,窗外漆黑,空气潮湿,连路灯都模糊阴沉。
佟辛瞅了眼时间,八点五分。
她埋头继续写题,刚算了两道,她又抬起头。
杨映盟他们应该回家了吧?
佟辛拿起手机给鞠年年发短信:“你回家了吗?”
写半张试卷的时间,信息一直没有回复。佟辛不放心,给她打电话,却提示是关机的。她又给杨映盟打电话,通了却没人接。
薛小婉家里的情况很复杂,她哥更是那一片区臭名远扬的混混。
佟辛心里生出不妙,仗义相助是好事,可就怕不自量力。她又挨个打了一遍电话,还是没人接。
天已经黑透,风往窗户缝里钻,呼啸的声音又疾又尖锐。
天气预报说后半夜有中雪,这么冷的天,万一他们挨了揍,倒在大雪纷飞里无人知晓,第二天清洁工就会发现几具无名尸体。
佟辛越想越瘆人,脑补越来越恐怖片。她搁下笔就往门外跑,外头比想象中更冷,佟辛拢了拢围巾,冷风把她给吹清醒了些。
大晚上的,她一个人怎么去?
就算去了,结果就是第二天清洁工多发现一具无名女尸。
而且对方还是社会混混……佟辛忽地一顿,下意识地看向右边。新邻居家亮着灯,也许以毒攻毒是个好办法。
—
霍礼鸣刚洗完澡出来,就听见软绵绵的敲门声。他来这地方没两天,不认识什么熟人。霍礼鸣多了个心眼,不太好的语气,硬邦邦地问:“谁?”
敲门声停顿半秒,然后更加有气无力。
霍礼鸣把门打开,看见佟辛时,愣了愣。
佟辛的焦虑和犹豫全写在脸上,见到他时,还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来有求于人的。于是又向前更大步。这一步的力道没控制好,差点撞霍礼鸣身上。
他身上有沐浴露的清香,头发软在额前,硬茬茬的发尖还在滴水。一件白T恤短袖穿着,好像也不觉得冷。
佟辛看到他手臂,顿时倒吸凉气。
两只胳膊上竟然都有纹身?
这一次她不害怕,反倒庆幸,太好了,这个新邻居好像社会得更彻底。
佟辛的眼神很直白,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个遍,最后定睛在他脸上,似是打了个还不错的分数。
霍礼鸣皱了皱眉。
佟辛语气显而易见的急促:“我同学遇到危险了,估计被揍得快死掉。你、你……”在霍礼鸣平静的注视里,她声音渐小。
霍礼鸣直接道:“想找我帮忙?”
佟辛眼睛一亮。
就听他淡声说:“不帮。”
“快死掉了就报警。”霍礼鸣撂话。
他伸手要关门,情急之下,佟辛竟一把抓住他手臂,眼神望着他。
霍礼鸣:“……”
“邻居应该互帮。”
“互助”两个字还没说完,霍礼鸣不太客气地扒开她的手,“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佟辛被风扑了一脸,嘴角动了动,最后丧气转过身。
屋里,霍礼鸣撩开窗帘往外看,佟辛纤细的背影速跑进夜色里。十有八九是自己去解决了。
霍礼鸣皱了皱眉,拿起外套。
两分钟后,佟辛果然跑出了小区。一个要下雪的晚上,这边又是小路,路上压根没什么车,偶尔一辆出租车也是满客。
佟辛裹着白色棉袄,小小一只站在路灯下,神情急切,不断地打电话。邪了门,等了十多分钟,都没见一辆空车。佟辛正无奈,一辆车亮了下双闪,然后缓缓停在她面前。
副驾驶的车窗滑下,佟斯年弯着头,“辛辛。”
佟辛如获大赦:“哥。”
她还没开口呢,佟斯年语气严肃:“不是跟你说过吗,晚上不许一个人出门。同学有事,你可以给老师打电话,也可以告诉他们的父母。万一真有危险,你一个人过去的后果会怎样?”
“可鞠年年她……”
“那也应该量力而行。”佟斯年对妹妹这几个相熟的同学略有耳闻,并且指出正确的方法:“我来帮你联系老师,你先跟我回家。”
佟斯年很温和一人,严肃起来,就是接近生气了。
佟辛有点怵哥哥,就在这时,鞠年年的电话回了过来,懒散散、悠闲的,“对不起啊辛辛,我出门儿吃饭忘带手机了……我们没去,太冷了,杨映盟说他想打游戏。”
佟辛无奈又无语。
佟斯年正眼开车,倒也没再多说。
很快,佟辛意识到不对劲之处,“哥,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的?”
“物业电话打到我这,幸亏他提醒,不然真怕你出事。”
可物业又是怎么知道的?
佟辛想了想,明白了。
这新邻居怎么回事儿?一大男人还喜欢打小报告。
白色现代车的尾灯消失大门,霍礼鸣才悠哉哉地从梧桐树后走出来,漫不经心的神色不甚在意,最后手抄进口袋,走小路回家。
雪是半夜下起来的,簌簌作响,夜比平日要亮堂。
次日,霍礼鸣起得早,外面白茫一片,他是南方长大的,极少有机会见到这样的雪景。他跑到外面,饶有兴致地拍了几张雪景,然后悉数发给了唐其琛。
今天周三,那头应该是在忙。
取景框随着他的手臂移动,松树全白了,露出一点墨绿树尖。然后是雪地上一串串的脚印,再然后……取景框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佟辛穿了件鹅黄色的羽绒服,她皮肤白,小小一只走得很慢。有所察觉,佟辛很快抬起头看过来。一对上霍礼鸣的眼睛,立刻如临大敌,像一只炸毛的刺猬。
霍礼鸣忽然想笑,这女孩儿有意思啊,演技自由切换,昨晚有求于他时,装乖。没帮她办成事,又成今天这样了。
他挑挑眉,脑海瞬间冒出三个字:
小渣女。
显然,佟辛不知道他脑补这么多,初见印象不好,昨晚吧,不帮就不帮,竟然还告状。是不是混社会的了,忒没仗义心了。
这个新邻居,已经彻底打入了佟辛牌道德层的最底层。
她认真思考的样子,过于严肃。霍礼鸣笑意更深,什么表情啊这小姑娘。过了几秒,佟辛还没回神,雪色里,万物更显安静。
忽然,一声巨大声的——“吼!!”
佟辛吓得随之尖叫——“啊!”
她惊魂未定,一脸懵地望向罪魁祸首——霍礼鸣单手抄兜,微微歪头,对她笑得似是而非。他的眼睛生得曼妙,换上这幅不正经的表情时,便写满了痞气。
佟辛怒火顿时三丈高,“你喊什么呀?!”
她很凶,但再尖锐的话带了一个“呀”字,就变得奶凶奶凶的。
霍礼鸣抬了抬下巴,冲她后边儿的方向。
佟辛回过头。
一条超凶的流浪狗夹着尾巴快速远离她身边。
她愣了愣,把头转回来,霍礼鸣已经进了屋。
误会新邻居了啊……
佟辛甩甩头,立马扭正心态,那也不是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霍礼鸣:故事又名《我当热心市民的那些年》
故事慢慢写了,大家慢慢看
这章300只小红包~
☆、浮光雪(3)
第3颗
佟辛来到学校,原本还有点生气,预备质问一番鞠年年昨天是怎么回事。踏进教室,鞠年年拿校服盖着脑袋睡大觉,没有半点淑女形象。
算了。
佟辛把气咽下去,拿出要交的作业。
杨映盟踩着点来的,坐在佟辛后边,小声问她:“你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佟辛嗯了声。
杨映盟的眉毛都乐得往上飞,殷勤道:“我中午请你去小食堂……”
“打错了。”佟辛没什么表情地说。
杨映盟敛敛嘴,“哦。”
下午的时候,鞠年年和他们聊天,往佟辛身上勾了勾眼神,小声问:“你们觉不觉得,辛辛今天心情不太好?”
杨映盟凑过来,“是因为我昨天没接她电话。”
鞠年年嘁的一声,戳破他的幻想,“得了吧,辛辛不喜欢你这一款。”
杨映盟来了精神,“那她喜欢哪一款?”
“不告诉你!”
周五下午放学早,佟辛把手机开机,佟斯年一小时前给她发来短信,说爸妈晚上不在家,让她过来医院,晚上去吃火锅。
佟辛心情愉悦了些,坐公交到清和医院,轻车熟路地去二十楼的重症科。科室里的人都认识她,笑眯眯地打招呼,“辛辛来啦,坐会儿吧,阿姨这儿有蛋卷。”
佟辛抬头头,认真纠正:“不是阿姨,是姐姐。”
对方登时喜笑颜开,又塞了一盒零食给她。
下班时间过了半小时,佟斯年才从ICU病房出来。他穿着蓝绿色医护服,边走边摘口罩,“临时来了个病人,忙晕了。”
佟辛在他办公桌上写作业,抬起脑袋嘿嘿笑了笑。
佟斯年揉揉她脑袋,“饿了吧?走,去吃火锅。”
路上,佟斯年的电话也一直没断。
手机连着车载蓝牙,下班前来的是个车祸重症病人,光听描述就血糊糊的。佟斯年从北大医学院毕业后,在清礼医院的重症医学科工作近三年。
终于讲完电话,佟斯年轻轻呼口气,佟辛递过水,“佟医生,你要累的话,我们别去吃了,回家叫外卖吧。”
“没事。”佟斯年说:“我明天轮休。”
“哦。”佟辛想了想,“那你明天别睡觉,出去转转。你这一天天的,不是在医院,就是在睡觉,要么就去酒吧听那个女歌手唱歌,给她刷大游艇666。你还怎么找老婆?”
佟斯年乐的,伸手弹了弹她脑门,“想什么呢?”
“想你年龄这么大了,再不抓紧,就真没女生要你了。”
佟斯年不想跟她聊这么成熟的话题,说:“明天社区有个爱心活动要参加。”
“嗯?”
“是给社区贫困户送物资。”佟斯年路口左转,“你先下去点餐,我停车。”
佟斯年似乎有无数精力,工作做得好,爱好也不少,除了谈恋爱。
佟辛有时候会想,她哥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二天,佟斯年临时接到医院电话,昨天那床车祸病人情况急转直下,又把他叫了回去。走前,佟斯年把还在睡觉的佟辛叫醒,“来不及了,社区那个活动十点开始,爽约不太好。辛辛你帮我去吧。”
佟辛睡得迷迷糊糊,“哦”了声。
她特意早半小时出门,拎着家里的剩饭去梧桐树那儿。草堆丛生的掩盖下,佟辛小心翼翼扒开泡沫板,一窝小狗崽朝她摇尾巴。
“吃吧。”佟辛把剩饭放下,“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他们这个社区的工作业绩在市里名列前茅,还拿过不少荣誉。这一地的爱心物资用红绸子绑着。佟辛挨个打招呼,叔叔阿姨都认识,笑着问,“今天是辛辛来啊?”
佟辛点点头,“我哥加班去了。”
阿姨笑眯眯道:“医生就是忙。没事的辛辛,你跟着我们就好,会拍照的吧,待会有需要,你就帮忙拍拍照。”
佟辛接好相机,问:“我们今天要去哪?”
“很近的。”阿姨说:“这一家的住户,身世挺可怜。父母早年车祸去世,原本还有一个姐姐,但姐姐被爱心人士领养走了,现在也下落不明。他从外地搬到这,一个人孤苦伶仃。”
佟辛连连附和,“那还挺可怜的。”
就这么一段路的功夫,渐渐的,她觉得有点眼熟。
……这不是去她家的路吗?
霍礼鸣刚睡醒,刷牙的泡沫还沾在嘴角。手机放的免提,就搁在桌子上。电话那头,程序的大嗓门嚷个不停,“孟家那货太嚣张了,四处放话,说你走是怕他。”
霍礼鸣:“我怕他个屁。”
“小霍爷,赶紧回上海得了!”
“不回。”霍礼鸣言简意赅。
程序捶胸顿足,“不憋屈啊?”
“憋屈。”霍礼鸣双手捧水往脸上扑,双臂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但我更不想让琛哥担心。”
他似是自我宽解,语气悠哉道:“这里也没什么不好,我这小区附近好多所学校,每晚抬头都能看见文曲星。清净、没人吵、不多事。”
刚说完,敲门声响起。
“谁?”霍礼鸣语气微收。
亲热友好的声音:“社区送温暖。”
霍礼鸣:“……”
屋子里涌入一群人,个个面带微笑,慈爱平和。
“小霍啊,这是我们社区对你的一点心意。首先呢,欢迎你入住,其次呢,也希望你感受到温暖,有困难,一定跟我们说。”
霍礼鸣眯缝了眼睛,表情镇定,但嘴角还是微微抽动。
他现在衣衫不整,就穿了一件短袖,青色图腾纹满手臂,硬茬凶猛,跟他本人的气质十分贴合。他一个不良青年,在如此温良恭俭让的气氛中,怎么看怎么滑稽。
佟辛站在人群最后,忍笑不语。眼珠在他身上巡礼,转了个圈后,又一脸无害地看别处。
霍礼鸣有点头疼。
他来这之前,上海那边就已打点好一切。以唐其琛办事的手段和效率,把他户籍转了他都信。
霍礼鸣本来没觉得什么,可这小姑娘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让他突然很想有点什么。
领导讲完一堆场面话,挥了挥手,佟辛立刻捧着相机往前。
“咔嚓,咔嚓。”
霍礼鸣闭了闭眼,差点被这闪光灯刺瞎。
佟辛平静道:“请您站远一点,我再给您拍几张。”
霍礼鸣半眯眼缝,望着她。
佟辛无畏无惧,脸庞白皙小巧,眼眸跟水似的接纳他的目光。
顿了片刻,霍礼鸣忽地一笑,“行。”他向前一步,离佟辛近了些,散漫不恭的语气往上扬,“手下留情啊妹妹。”
好像一看看穿了她那点小心思似的。
佟辛不为所动,清了清嗓子,“站那边吧。”
霍礼鸣双手搁兜里,懒洋洋地站去一米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手叉腰,左手。”
霍礼鸣照做。
佟辛拍了两张,“右手,摸摸你的右耳朵。”
霍礼鸣这下就不情愿了,光听描述,就娘兮兮的。
“快点呀。”佟辛放下相机,友好催促。
这么多人看着,跟中了蛊似的,霍礼鸣飞快挠了一下耳朵。然后眼神不轻不重地落向佟辛,有那么几分隐忍的警告。
佟辛一本正经,“你长得真高,弯弯腰吧,我拍不到你。”
“弯下去一点,好,手扶着腰——笑。”
霍礼鸣抿着唇。
佟辛歪了歪脑袋,无辜问:“我没欠您钱吧。”她倏地咧嘴:“开心一点嘛哥哥。”
随行的人都笑出了声。
霍礼鸣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姑娘存着心不让他好过,完全是把他当成了一天换20套衣服的淘宝模特。
他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但这一刻,他一点也不生气,只是觉得一丝丝无奈。心态无所谓,就放得开了。霍礼鸣意外地配合,佟辛说什么他都照做。
这下轮到佟辛心里没底了。
霍礼鸣忽然朝她伸出手,“来,给我这纹身来个特写。”
佟辛下意识地往右挪开一小步,小声说:“一个棒棒糖,有什么好拍的。”
霍礼鸣忍笑,挑了挑眉,忽然转过头问社区领导:“您刚才说,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寻求帮助?”
领导应声,“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