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也想象过,自己和楚洮一起踏入T大的景象,一定会特别痛快吧。
这样也给爸妈省了很多事,至少不用分别去两个地方送孩子上学。
保安惊叹道:“哟,你学习这么好呀!”
楚星宁不谦虚:“还算不错。”
毕竟三模的时候,他排了全校第二,和第一只差了三分。
如果他说自己学习不行,实在是太虚伪了。
保安念叨道:“真好,我就觉得还是你们这种孩子好,正经中考高考,比他们这乱七八糟的教育强。”
楚星宁想这位大叔并不懂私立高中的教育体系,所以也没反驳。
保安继续道:“这帮孩子,家里一个比一个有钱,我听他们天天聊的东西,都特别物质,这才多大就这样了,以后还了得?”
楚星宁听闻,又开始替裴绛辛酸。
怪不得裴绛身边没什么朋友,不是同一个圈子,不具有相同的财力,肯定很难融的进去。
裴绛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听着同学们讨论那些他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却根本插不上嘴。
或许他也经历过语言暴力。
被身边同学有意无意的嘲笑。
而这些时候,自己却不能在他身边保护他。
楚星宁不由自主的攥紧纸杯,喃喃问道:“在这个学校,如果家庭条件不是那么好,会不会受欺负啊?”
保安笑道:“这学校哪有家庭条件不好的。”
楚星宁:“凭成绩特招进来的。”
保安挑了下眉:“你弟弟吗?不会吧,我没听说学校有什么特招,而且光学生成绩好没用啊,想要入学还要面试家长的,家长要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才可以。”
楚星宁皱了下眉:“我弟弟的爸爸出车祸去世了,他妈妈在外打工,他的确是因为成绩好被录取的。”
保安却还是坚持:“你这种是不可能的,因为学校录取的时候也要考虑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如果家庭差距太过悬殊,即便成绩好也不会要的。
而且在上学期间,家长也要出力的。
比如经常就有家长是大学教授的来这里讲课,家长是司法部门的到学校普法,还有家长是消防局局长的,到学校搞消防演习呢。
更不用说那些经商的,有钱的,学校每次活动都有不少家长赞助活动经费,把自己家公司的招牌挂进校园给孩子长脸。”
“这样啊。”楚星宁虽然点头,但并不全信。
大叔也许只是道听途说,学校的录取原则也不会跟他说。
当然学校大部分可能是他说的那种情况,但总有例外。
裴绛就是那个例外。
半个小时并不算长。
楚星宁跟保安大叔闲聊一会儿,放学铃就响了。
校门外已经停了不少私家车,陆陆续续的,开始有学生从校园里出来。
楚星宁便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的在人群中找裴绛的身影。
一帮学生们混在一起,说说笑笑,陆陆续续往校外走。
楚星宁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裴绛贴着花坛的边缘,随意拎着书包,齿间咬着根饼干,手里摆弄着手机。
他没怎么注意身边的人,脸色也冷淡的很,和以往楚星宁见到的样子完全不同。
但楚星宁已经没有耐心等下去了。
他把纸杯放到一边,从保安室冲出去,拨开人群,飞快朝裴绛走去。
裴绛把饼干咬碎,抿到嘴里,然后抬起左手扫了一眼手表。
在夕阳的余韵下,表盘反射着灼灼的光晕。
楚星宁皱了下眉。
裴绛手上戴的表,并不是生日那天江涉送的那块。
裴绛明明说过很喜欢的,而且每次和他见面的时候,手上戴的都是那块表。
楚星宁沉了沉气,更快速的朝裴绛走过去。
可惜人流混杂,阻碍了他的路。
他看见有人走过来,拍了一下裴绛的肩膀。
裴绛抬眼一扫,冷淡的拧了下眉。
对方却一脸赔笑的模样。
“裴神,你是怎么弄到纪岑予的签名CD的,能给我弄一份吗?”
裴绛扯了扯唇,敷衍道:“不能。”
对方还是坚持不懈:“我女朋友特喜欢纪岑予,要不我买也行啊,你手里那份多少钱?”
裴绛不耐烦,躲开他:“那是给我哥哥的高考礼物,多少钱都不卖。”
对方失望道:“求你了裴神,我给你我家岛的终生VIP卡行不行?”
裴绛眼睛一眯,冷呵一声:“在我这里,你家的整个岛都比不上我哥哥笑一笑。”
“你!”对方又羞又恼,到底也是有脾气的,于是阴阳怪气道,“行啊裴绛,玩玩Omega你还挺上心的。”
裴绛脸色倏的一冷,眼底的狠意一闪而过。
“滚。”
对方朝裴绛吐吐舌头:“也是啊,好不容易分化了,正好拿礼物哄人家标记滚-床单嘛。”
那人到底有点怕裴绛,口嗨一句,就灰溜溜的跑走了。
楚星宁刚挤到裴绛的身后,唯独把最后那句话一字不差的听了个正切。
裴绛左耳塞着蓝牙耳机,侧脸精致,下颚的曲线隐隐有了成熟的轮廓。
他眼睑缓慢的颤了一下,喉结滚动,青涩的脸上露出了完全不天真可爱的神色。
一阵风扫过,吹起裴绛贴服在耳际的碎发和整齐笔挺的校服。
楚星宁嗅到了和着暖风的白麝香,那是抑制剂的味道。
被抑制剂遮盖的,是楚星宁并不喜欢的属于alpha的信息素。
裴绛分化成了alpha。
夕阳西斜,地面,房屋,树木,花草,全部被镀上了一层赤金色。
裴绛的侧脸也是赤金色的。
这个下午喧闹却又美好,放学的时光总是伴随着轻松的喜悦,无数张稚嫩的笑脸在楚星宁面前频频闪过。
他们擦身而过,有意无意的撞着楚星宁的肩膀,有些力道轻,有些力道不小。
楚星宁在人群中摇晃,仿佛置身深海,飘摇无依的帆船。
只需一个浪头,他就可以被彻底打翻,坠入永无光明的海底。
裴绛并没有发现楚星宁的存在,他一边向前走,一边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打完字还认真的检查了一遍,这才确认发送。
楚星宁的手机响亮的叫了一声,并在他的兜里短促震动。
楚星宁麻木的从兜里拿出手机,低头扫了一眼。
【小朋友:哥哥抱歉哦,我已经在亲戚家了,不能陪你吃饭好伤心,我大概要睡不着觉了。但哥哥今晚要早点睡,明天好好考试,千万不要太想我,只有我想着哥哥就好,亲亲~】
很熟悉的撒娇的语气,如果是以前,楚星宁一定会报之宠溺的一笑,然后无可奈何的原谅他。
可今天,哪怕是在灼热的夕阳下,他依旧觉得遍体生寒。
原来这样亲昵的情话,隔着文字都能透出来的甜意,是裴绛用如此冷淡的表情打出来的。
他突然懂得裴绛为什么不愿意见他了。
高考并不是开始,而是结束。
他一直等待的,不是相濡以沫的未来,而是冰冷残酷的抛弃。
或许在高考前夜依旧愿意欺骗他,是裴绛对他最后的善意了。
楚星宁攥紧手机,眼前渐渐模糊。
裴绛的身影,恍惚拉长,在日光下斑驳。
而他已经退到了黑暗里。
“哥哥你是淮南一中的啊,怎么到这儿来了?”
“小哥哥,你来找人吗?”
“小哥哥?”
......
不管在何时何地,面对什么年龄的人,楚星宁的长相总是有优势。
即便是绝大部分都没分化的初中生,也很难不多看他一眼。
有人大胆的碰了碰楚星宁的手,脸上带着期待的兴奋:“小哥哥,你要找人我帮你吧,我叫杜星月。”
但楚星宁毫无反应。
身后的骚乱还是引起了裴绛的注意。
他忍不住摘掉耳机,回头望了一眼。
猝不及防的,和楚星宁对视。
裴绛的脸色顿时惨白。
楚星宁垂眸轻笑了一下,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朦胧的阴影。
低头的片刻,眼泪终于禁不住重力的吸引,从眼底猝不及防的坠下。
他太没出息了。
竟然在一帮初中小孩子面前落泪。
他明明不是这么脆弱,自艾自怨的性格。
“小哥哥你怎么了,你别伤心啊,我可以帮你。”叫杜星月的学生偷偷握住楚星宁的手,摇晃着,期待他可以回报一点关注给自己。
楚星宁总算感知到了身边的人,看到了杜星月关切的,真诚的眼神。
时间回溯,似乎当初裴绛也是这样接近的自己。
仗着年龄小,用单纯,稚嫩的语气将他拉入游戏。
让他深信不疑,让他对他充满怜爱,信任,疼惜。
然后彻底的,把他玩弄在鼓掌之中。
还不待他做出反应,裴绛已经冲过来,愤怒的打掉杜星月的手,恶狠狠道:“别碰他!”
没了拉扯的力道,楚星宁的手掌松弛的垂在身侧。
杜星月被裴绛吓了一跳:“你干嘛呀!”
裴绛低声警告:“他是我的。”
杜星月一惊,不敢置信的看了看楚星宁。
他还期待得到一个反对的答案,毕竟裴绛那么恶劣,不一定说的是真话。
可楚星宁却没有反驳。
杜星月失望的后退两步,瞪了裴绛一眼,没趣的走了。
裴绛赶紧攥住楚星宁的手,眼神慌乱无措,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哥哥,我......”
话音顿住。
就连裴绛自己都怔了。
他明明有着伶牙俐齿,明明哄人的话一箩筐,但这一刻,他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无从解释,没有借口。
所有血淋淋的现实,都已经摆在了楚星宁的面前。
他刚刚发的那条消息,就是给楚星宁递的一把刀。
一把斩断他们之间关系的刀。
裴绛从未如此惶恐,害怕。
他才十六岁,他的人生还没有失去过什么。
他想要得到的,最终都能得到。
轻轻松松,顺顺利利。
包括楚星宁对他的喜欢。
原来预感到失去,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比小时候看的恐怖片还要可怕。
恐怖片是虚构的,而他即将失去楚星宁却是现实。
裴绛只能紧紧的攥住楚星宁的胳膊,极尽所能的讨好楚星宁。
他把身子贴在楚星宁身上,脑袋枕在楚星宁肩头,乖乖软软的蹭着,用楚星宁最喜欢的方式。
他小声糯糯的念着楚星宁:“哥哥,哥哥......”
只是这次,楚星宁没有抱住他,而是用力的,推了他一把。
他身上有隐藏不住的,alpha的气息。
裴绛踉跄了一下,待在原地。
楚星宁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流眼泪。
裴绛嗫嚅道:“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哥哥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浑身被冷汗打湿,头脑发麻,颈脉快速的跳动,心脏的压力大到极点。
可即便如此,他却慌得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就像个拙劣的,企图延续谎言却又表演不好的小丑。
楚星宁终于开口。
他一字一顿,认认真真道:“没关系,小朋友,你总有做错事的权利,有重头再来的机会,你还未成年,连法律都会对你网开一面。”
裴绛喜出望外,小心翼翼道:“那哥哥是愿意原谅我了?”
楚星宁脱开他的手,平静道:“你重头再来的机会我就不奉陪了,你可以留给下一个人,下下个人,总有一个会是你愿意真诚相待的,祝你好运。”
楚星宁移开目光,不再看裴绛,迈步朝校门外走。
裴绛顾不得丢脸,就在自己的同学面前,无助的抱住楚星宁的腰。
“哥哥不是喜欢我吗,我会改的,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楚星宁狠狠的掰开裴绛的手,轻描淡写道:“哦,已经不喜欢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欢alpha。”
裴绛的手指被楚星宁掰的通红,楚星宁的指甲不小心划过他的指甲根,抠出一道瘀血的痕迹。
但裴绛感觉不到疼,他声音发颤的问:“因为我是alpha,就不喜欢我了吗?”
楚星宁脑子里很烦很乱,也不愿意再跟裴绛说话。
他冷漠道:“你就当是吧。”
裴绛终于能流下眼泪了,被划破的食指缓慢的渗着血,染红了整个指尖。
可惜楚星宁再也没回头看他。
六月六号,橙红色的黄昏,他彻底失去楚星宁了。
夜晚。
楚星宁回神。
他坐在沙发上,按亮手机。
删除裴绛的QQ,删除裴绛的微信,删除裴绛的微博,删除裴绛的手机号。
一点点的,把他们之间存留的痕迹全部删除。
看着手机里的记录一点点变空,他胸口的位置仿佛也在一点点变空。
再然后是照片。
照片里裴绛的笑脸,裴绛的喜悦,裴绛的撒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时间一去不复还,过去的时光除了印刻在照片之外,就再没有回复的余地了。
楚星宁手指稍顿,犹豫了几秒,还是把全部的照片都扔进垃圾箱,然后一键清空。
相册里,只留下了和父母以及楚洮的合影。
家人才是能让他永远信赖的,裴绛不是。
卧室里,宋眠和楚江民的呼吸绵长沉重。
为了他和楚洮的高考,爸妈这几天几乎就没好好休息过。
宋眠把手机闹钟设定成早晨五点,为了养成习惯,保证在高考期间不会睡过。
他真是对不起,这么辛苦的爸妈啊。
已经是7号了,他还没有睡觉。
他睡不着觉。
也不知道明天的考试能不能撑的下来,也不知道咖啡的功效厉不厉害。
楚星宁攥起拳头,狠狠的锤着自己的脑袋。
为什么这么没出息!
为什么这么让人失望!
在最最重要的日子里,居然还在胡思乱想!
影响高考了怎么办?让爸妈伤心了怎么办?和弟弟的约定达不成了怎么办?
楚星宁把头埋在膝盖上,牙齿狠狠的咬着拳头,愤怒的吸了几口气,身体疲惫的颤了颤,脑袋嗡嗡作响。
他一直在沙发上坐到四点五十。
然后才擦干眼泪,拍平被压的下凹的沙发,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房间,用被子遮着脑袋,控住啜泣的声音。
被子里呼吸不畅,他却懒得出去。
他一直睁着眼睛,闷热包裹了他,他出了一层虚汗。
一分钟。
三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宋眠卧室的闹铃准时响了。
没过一会儿,他又听见了打着哈欠起床的声音。
宋眠穿着拖鞋出来洗漱。
在五点半的时候开火做饭。
她开始煎鸡蛋,热小笼包,榨豆浆。
叮叮咣咣一通折腾,终于到了六点。
宋眠拽起楚江民,又来喊他和楚洮起床。
楚洮一向起的比他早,所以楚星宁安静的等着。
直到楚洮终于开了锁,拉开房门,拖着拖鞋走向卫生间。
宋眠又喊:“星宁,快起来吧,不然来不及吃早饭了!”
楚星宁这才掀开被子,故意用困倦慵懒的声音回:“知道了,马上起。”
回完,他眨眨眼睛,伸手摸了摸脸。
很烫,但哭过的痕迹应该已经消退了。
只是鼻子有些呼吸不畅。
他掀开被子,翻身起床,故意走的晃晃荡荡,仿佛还没睡醒的样子。
宋眠关切的问:“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好的休息才能带来好的发挥。”
楚星宁敷衍的点点头,揉着眼睛:“睡得挺好的。”
他按部就班的洗脸刷牙,跟楚洮交换上卫生间,吃早饭,泡了一杯咖啡。
楚洮看起来睡得不错,很精神,眼神也很亮,甚至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楚星宁暗暗想,还好家里有两个孩子,这样父母永远不会彻底失望。
半个小时后,宋眠把他们送到了考场门口。
咖啡开始起作用,楚星宁疲惫的神经再次被迫着亢奋起来。
即将分别的时候,楚洮眼睛亮亮的对他说:“哥,T大见。”
楚星宁只好温柔的摸摸楚洮的脑袋。
其实他已经没有楚洮高了,做这个动作还是挺笨拙的。
“弟弟,加油。”
楚洮呆呆的看了他一眼。
考场上,楚星宁强迫自己不去想裴绛,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试卷上。
他的基本功实在是扎实,即便是状态如此不好的情况下,题答得依旧很稳。
直到写到作文题目。
议论文话题‘信任’。
——信任仅仅发生在谎言未被戳穿时。
等楚星宁回过神来,才发现这句话已经被自己写在了答题纸上。
他无措的看着这行字,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笔尖悬空在这行字上划了一道。
但想想又不可以,那会影响整个卷面的美观。
楚星宁写字很漂亮,卷面一直是他的优势,他也有点强迫症,不喜欢卷面上被涂改的痕迹。
只是信任这个词,让他完全想不出任何符合高考审美的论点和论据了。
明明从前写一篇应试作文对他来说再轻松不过了。
但他现在写不出来。
时间紧迫,楚星宁只能硬着头皮,用全篇来解释第一句路唇不对马嘴的话。
这导致整个文章的结构混乱,不知所云,表意不清。
如果不仔细去读,甚至不知道作者是在夸奖信任还是批判信任。
语文考试就这么仓皇过去。
他还来不及反思,接下来就是更重要的数学,理综......
幸好,楚星宁还是很沉着。
高考结束,答案出来,他对着自己的复写纸一遍遍对过,题目几乎就没出几个错漏。
唯一让他没有信心的,就是那篇作文。
裴绛给他打了很多电话,都巧妙的避开了他休息的时间。
后来手机没电,电话终于不再响了。
给手机充电之前,楚星宁去营业厅换了电话号码。
他把所有APP都重新关联了新号,然后将那张旧卡划破,扔掉。
他再也没能收到裴绛的电话。
紧接着,他从楚洮那里听说了裴绛的身份。
江涉的表弟,大影后沈岚的亲生儿子,家住临江别墅,从小锦衣玉食,顽劣不堪,以骗人折腾人为乐。
但他有沈岚宠着,有沈晴罩着,有江家的关系保护着,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