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看着窗外发呆,电梯突然响了。
他转头看过去。
打开的电梯门里站着两个人。
一个就是秦究,另一个站在电梯里侧角落,因为角度问题始终没看见脸。
只能看到一只撑着栏杆的手,衬衫袖口雪白干净,还有一截长直的黑色军靴。
秦究抬起手指跟老人打了个招呼:“下午好。”
老人说:“怎么又是你?”
秦究一笑:“是啊,我又来了。”
这位考生懒洋洋的德行实在很欠揍。
不仅老人这么觉得,电梯里那位也一样。
老人看见军靴动了一下,那人对秦究说:“滚出电梯再聊天,别撑着门,我赶时间。”
“赶什么时间?”秦究回头问了一句。
“……开会。跟你有关系么?”
秦究唔了一声,答非所问地说:“还行,进步了。”
“什么进步?”
秦究:“会回答问题了。比上次见面稍微热情一点,跟上上次比就更明显了。”
“……”
老人听着都替那人脚痒。
要是有靴子,他就踹了。
果然,他看见那只军靴抬了一下。
秦究笑着让了一下腿,走到电梯外。
他替那位监考官按了下楼键,在电梯门缓缓合上的时候,冲里面的人摆了摆手:“再接再厉,大考官。”
电梯下去了。
秦究转身走到老人面前,熟门熟路地按了一下手掌。
滴地一声,屏幕上刷出几行信息:
姓名:秦究
准考证号:86010-06141729-82
过往记录:5次
老人忍不住问:“你究竟考几门?”
“五门。”
老人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你门门都要来一回?”
“不至于。重考了两次,算是七次来五回吧。”
“你还挺骄傲?”
秦究又笑起来。
这位考生常常是笑着的,说话会笑,懒得说也会笑。
但这些笑十有八九都透着一股傲慢的痞气。
可能骨子里就不是个正经东西。
总之,挺让人牙痒的。
老人说:“你这应该是最后一门了吧?罚完是不是就该出去了?”
“不一定。”
老人一口水呛在喉咙里:“撇开重考不是五门了么!”
秦究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还剩一张。”
老人定睛一看,卡牌上写着两个粗体字:重考。
“……”
秦究又说:“不过有点遗憾,可能派不上用场了。”
老人好奇地问:“为什么?”
“因为抽到了一次黑卡,考制改革。”秦究说:“按等级来算,稳在C就可以。”
老人:“……”
不是,什么叫稳在C???
他觉得这位考生可能是个变态。
他重重拍下控制钮。
落地窗瞬间消失,暴雨夹着雷鸣扑了进来。
老人坐的地方刚好在被扑的范围之外。
这里是惩罚区,惩罚内容是清理考场,考场随机。
只要考生从敞开的落地窗爬下去,落地是哪个考场就是哪个。
老人一直觉得,爬的过程就是个很要命的惩罚。
那么高的楼,别说下去了,光是站在边缘看一眼都腿软。
一路哭一路爬的他见得多了。
只有秦究例外。
这人部队里练久了,根本没有怕的东西。
看着他往窗口走,老人忍不住问:“你老重考干什么?刷分啊?”
秦究在边缘停下脚步,雨水沿着他英俊瘦削的脸滑下来。
他笑着说:“您猜。”
然后翻身跳了出去。
第65章 往事二┃去我那,死不了你。
清理考场耗费的时间有长有短。
一方面看考生够不够强悍, 一方面看运气。
随机到简单考场, 麻烦就小一点。随机到难的,命都可能搭进去。
系统规定的惩罚时间为3天。
老人在这里守了很久, 见过很多。
一般都是3天时间到了, 考生还不见踪影, 由负责的监考官下去把人捞上来,算是惩罚完毕。
但秦究是一朵考界奇葩, 他总会提前。
有时候提前半天, 有时候提前一天。
具体的老人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一次秦究最为过分……
那天秦究跳出去之后, 落地窗重新罩上。
暴雨依然未停, 瓢泼似的倾倒在玻璃上。
老人看着窗外, 试图回想久远之前的事情。
他总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守门,但他想不起来。
无聊之下,他又拨弄着面前的金属台,随意翻看各种记录。
监考区有好几个这样的金属台, 安置在几个处罚地, 相互连通。
大的权力没有, 只用于记录。
不论是监考官还是考生,但凡有过违规行为的,都能查到。
这里的人对过往记录没兴趣,但老人喜欢翻。
考生的姓名都很陌生,监考官的编号他对不上。
他翻看违规记录,只是为了感受一点人味。
这个地方太规整了, 连人都一样,规整得死气沉沉。
只有在跳出规则的瞬间,会显露出一丝活气。
所以在这里,秦究这样的人太具有吸引力了。
讨厌也好,喜欢也罢。
反正你总会注意到他,然后记住他。
老人翻了一会儿,又垂下头打起盹来。
不知睡了多久,他再次被惊雷弄醒。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了一阵敲击声。
笃笃笃——
谁?
老人睁开眼,下意识看向电梯。
电梯门依然紧闭着,没人来。
况且谁家电梯开门是用敲的?
他打了个哈欠,正要继续睡。
敲击声又响了起来。
笃笃笃——
老人愣了片刻突然意识到,那是窗玻璃在响……
他猛地看过去,差点儿扭到这把老骨头。
落地窗外,天色更暗了。
暴雨还在下着,在窗子上砸出汩汩水痕,监考区内和城市相似的灯火映在上面。
灯火之间,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
老人捂着心口,小心挪过去。
落地窗外有狭窄的平台,勉强能站一个人。
那个名叫秦究的考生似乎刚翻上来,正半蹲在那里,拆卸着左手手掌上的白色绑带。
老人默默扭头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这人跳窗…………还不到六个小时??
愣神间,电梯门突然“叮”地一声开了。
一位身穿制服的年轻监考官走了出来。
他似乎刚从某个会议室出来,还戴着专用眼镜,暗棕色的镜片遮了上半张脸。
老人瞄了一眼。
就算只露出下半张脸,也能看出是个很能祸害人的长相。
“你……来等考生?”老人迟疑道。
监考官不太热情:“碰巧路过。”
老人找到救星,立刻说:“来得正好,来得正好!你那考生出来了。”
他赶紧拍了控制键。
落地窗倏然一空,冷风夹着雨星飞扑进来。
秦究站直身体,咬开右手绑带的结,撩起眼皮看向屋内。
看到监考官的瞬间他有一丝意外,下一秒他就笑起来。
“我以为今天要等上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快。”
他向后撸了一下湿漉漉的短发,拎着两条用废的绑带走进来,对老人说:“辛苦给个扔东西的地方?”
老人嘴角一抽,指了指自己座位旁:“那边有垃圾桶。”
秦究绕过去扔了,又顺手帮他拍了控制键。
落地窗重新合上,风雨又被挡在了外面。
“您可能得找人拖个地。”秦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湿漉漉的脚印。
现在是说拖地的时候吗?
老人心说。
尽管看不到监考官的眉眼,但老人觉得他一定在皱眉。
“你完成清理要求了?”监考官问。
“是啊。”
“这么快?”监考官狐疑地说。
秦究笑意更深了:“我知道你的本意是在质疑,但这种语气真的会让我有点……得意。”
“……”
监考官嘴唇抿成一条板直的线。
老人忍不住插话说:“那现在怎么办?”
在此之前还没有过这种先例。
系统规定,违规考生要在监考区呆三天,原本三天都会在清理中度过,根本不用考虑吃住的问题。
现在秦究一天不到就出来了,怎么处理剩下两天就成了令人头疼的事……
“有相关规定吗?”老人问。
监考官说:“没有。”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目前没有。”
目前……
老人心想,等再来两个这样的,系统就该默默升级相关规定了。
比如不管住不住,先给违规考生划个住宿区什么的,免得再碰到这种远强于正常人的奇葩。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一朵高大的奇葩就杵在他们面前……就说怎么办吧。
监考官是个狠人。
他扫视一圈,对老人说:“给他一张床,两天后我来接他。”
秦究眯起了眼睛。
老人立刻说:“不行不行。”
“有什么问题?”
“没床。”老人说:“别看这地方大,什么都没有,就够我一个人呆着。”
说话间,秦究突然偏头打了个喷嚏。
监考官嘴唇线条更平直了。
隔着深色镜片,可以看到他眉心拧了起来。
片刻后他绷着脸说:“跟我下楼。”
秦究:“嗯?”
监考官:“……跟我下楼。别让我说第三遍。”
“去哪?”秦究拖着调子说着鬼话:“我现在淋了雨,体力透支严重,随便处理可能会出人命的。”
老人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怀疑镜片之下,监考官可能也翻了。
监考官面无表情看了秦究一会儿,说:“去我那,死不了你。”
秦究的表情又有一丝意外。
没等对方回答,监考官已经转身去等电梯了。
秦究靠在金属台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站直了身体。
电梯“叮”地一声响,监考官也没等他,径直进去了。
秦究冲老人摆了摆手,大步流星走过去。他在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伸手挡了一下,笑着走进去。
……
后来的事,老人也记不清了。
好像秦究真的在监考官住处呆了两天。
为了达到惩罚目的,避免违规秦究过于放松,考试系统在合规的前提下做了一点补救措施,算是为自己的漏洞打了个小补丁——
监考官腾了一个房间出来,系统在里面内嵌了一个禁闭室。
规格设置和正常的禁闭室一样,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复制粘贴。
余下的两天,秦究就是在禁闭室度过的。
……
这种处理方式维持了一阵子。
半年还是一年?
反正如果有谁提前完成惩罚,就继续去监考官那里关禁闭。
后来系统突然做了更改。
也许是觉得那样不妥,也许是因为提前完成惩罚的考生又多了好几个。
听说专门设立了考生入住的地方,也加设了几项规定。
再之后的事情,老人就不知道了。
他年纪越来越大,记性越来越差,已经很少关注外面的事情了。
只记得某一天开始,考生秦究不再出现。
那位监考也再没了消息……
第66章 梦想成真┃一千个学生,一千个大场面
老人家总容易出神, 回忆往事的时候更是如此。
等他回过神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他眼皮底下,“啪”地敲下了控制键, 又收了回去。
老人抬起头, 秦究冲他一笑:“您继续, 我们自便。”
说完,他大步流星走到落地窗前, 另一个违规考生正站在那里等他。
呼——
窗玻璃瞬间消失, 冬日深夜的寒风灌了进来。
那个考生就站在平台的最边缘,俯视着高楼之下的煌煌灯火。从侧面看过去, 他薄薄的眼皮垂着, 表情冷淡又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 老人莫名生出一种感觉——
那个模样早已模糊的监考官如果摘下墨镜,就得是这样的眉眼才合适。
……
游惑看了一会儿,偏过头来问:“从这下?”
老人心说语气也像。
跟那位监考官一样,始终是一副不太热情的腔调。
念在他初来乍到的份上, 老人宽慰说:“对, 就从那里下, 你往右下方看,应该有个长梯。踩着那个下去就可以。”
游惑扫了一眼脚边。
钢筋钉在墙上,一道一道,从上延续要下,一眼望不到头。
如果是畏高的人,看一眼都会心跳加速。
因为气质似曾相识, 老人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这么看挺害怕的是吧?心理上克服一下其实也很快。”
秦究早已不记得过去的12次惩罚。
他像第一次来似的,好奇看出去,接着似笑非笑地冲游惑说:“要克服么?我不介意等你一会儿,这钢梯也不算太长。”
游惑瞥了他一眼,抬脚就跳。
秦究站了片刻,忽地笑了起来,也跟着跳了下去。
“……”
一秒跳一个。
老人安慰的话咕咚咽下去,心说真是见了鬼。
多年不见,奇葩居然能凑一双。
但他又忍不住有点唏嘘。
明明模样没变,现在的秦究却和当初不太一样。
就像长刀裹束了一层膜衣,只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会漏出一片刃光。
作为一个过来者,这种变化在老人眼里并不陌生,生活里常见得很。
好比有人丢了东西迟迟找不到,说话做事就会心不在焉。在旁人看来懒散冷淡,只有在偶尔回神的片刻,能显出一丝平日的活气。
那种状态和和现在的秦究如出一辙。
但秦究好胳膊好腿,既没伤也没废。
老人左思右想,也没发现他丢了什么。
他垂着脑袋又开始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的瞬间,老人突然想起来……
哎呀另一个考生没登记!
***
没登记这事,游惑是故意的。
那个按手掌的仪器记性太好,还有过往记录。看秦究的显示,考生和考官期间相互绑定。
他一巴掌按下去,搞不好会出来一串考官A的记录。
暂时还是算了吧。
下落的过程长得出乎意料。
寒风自下而上,万箭齐发,吹得人皮肤生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