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狂风陡然凌厉,呼啸声乍然四起。
不知怎么的,白脸似乎忘了追逐的考生们,对着三只章鱼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攻击性。
它们伸着脖子席卷而来,眨眼间就将章鱼裹进了白色的风圈里。
考生们第一次见到暴怒的白脸,吓得惊魂失色,匆忙缩进船舱角落里。
秦究回过头来,指着身后对游惑说:“先找好打手再来抓你,我觉得我很分缓急。”
“……”
游惑无话可说。
破船被掀了上层甲板,光敞敞的毫无遮挡。
脸们已经把章鱼卷到了半空,碎冰渣和寒湿海水在缠斗中飞溅,一波一波砸落在船舱里。
木地板下雨似的劈啪作响。
没有考生敢伸头。
勤学好问的狄黎同学给自己找了个绝佳位置,就坐在秦究旁边,背靠着一只木箱,假装它能挡点儿冰水。
他从木箱后伸出头,看了看秦究,又看了看绳子,再看了看游惑,虚心请教:“秦哥,捆绳是什么操作?我这次思维没跟上。”
游惑说:“有病的操作。”
秦究笑了一声,默认似的。
游惑反手挣开,一边解绳圈一边对秦究说:“你不是带了一箱药?麻烦吃几颗再出门。”
完犊子,开始骂人了。
狄黎终于发现自己问了蠢话,讪讪地往回缩。
缩一半,他听见秦究不急不慌顺着话回答:“已经没有了,都用在了船员身上。”
狄黎:“……”
槽?还能这么回?
狄黎把剩下半颗脑袋也缩回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
这天夜里,考生们最后悔的就是奔跑过程丢了火把。
小白脸们气势汹汹,巨型章鱼也不好对付。
两者抡着膀子打了很久。
从岸上打到海面,又从海面打回岸上,在光秃秃的破船顶上呼啸着来来去去。
打得这样惊天动地,冰封的海面都没砸出洞。
期间有考生斗胆看了一眼,万分怀疑明天……哦不,应该叫今天了,怀疑今天究竟能不能化冰。
其余时间,大多数人都冻得发抖。
小白脸们吃了手没章鱼多的亏,一场厮杀持续了一夜。
直到海平面变成通透的灰色,天亮起来,小白脸们才在晨间的寒雾中慢慢消散。
精疲力竭的章鱼挂在礁石上,像等待风干的海货。
它们一动不动,考生就可以动了。
***
三只半昏迷的巨型章鱼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它们睁开眼,发现自己脸痛……
特别痛。
就好像被人生拉硬扯,又打横勒了一排橡皮筋。
接着它们发现……他妈的真是这样!
它们真的被人捆着,绕绑在某处礁石上。
如果仅仅绑住触手不让它们舞动,其实没有关系。它们可以自断触手,保命逃脱。
偏偏某些考生吸取上次经验,把它们的脸也捆上了。
断手断脚还能再生,断头就生不出来了。
它们在阳光灼烤下渐渐变干,内心愤怒又惨淡。
驰骋荒岛这么久,第一次这么丢脸……
可这不算什么。
有些魔鬼考生还能让它们更丢脸——
鉴于天亮之后海面迟迟没有动静。
考生们晾好章鱼便开始修葺最后一条商船。
也许是心情急切的缘故,大家效率奇高,只花了两个多小时就彻底修好了。
之后大家便开始了无趣的等待。
等待的过程总是难熬的。
他们坐不住,只能给自己找点事做。
太阳挪了位置,章鱼晾晒的地方变成了阴处。考生们协商一致,十人一组拖着章鱼在冰上前行。
柔软的脸在崎岖不平的礁石上达达而过,一直达到了海岸边。
领头的商船承重量最高,考生们干脆把章鱼提起来,沿着船舷捆了一排,直面太阳。
最后一道麻绳捆好,巴伦支船长从石洞里探出身来。
他招了招手,喊了一句什么。
大副的头跟着探出来,用比他还大的嗓门翻译道:“你们在干嘛——”
脸变形的章鱼丑得瞎眼,游惑目光一触即收,活像马蜂蜇了眼珠。
他第一个回到洞边。
大副指着商船又问:“船长问你们对他的船做了什么,那绑的是什么东西?”
“储备粮,给你们备的。”
船长当即高兴起来,他手搭凉棚远眺过去,终于认出那是他们吃过的须须。
大副:“船长说谢谢你们,看上去很好吃,他现在就饿得不行了。”
话音刚落,大副自己的肚子叫了两声。
他默默凝固,船长拍着他的背大笑起来。
船员们真的很饿,但启航在即,他们亢奋不已,谁都静不下心来吃东西。
章鱼依然毫无尊严地挂在船舷,静待命运。
……
太阳慢慢开始西沉,游惑靠在洞口。
旁边响起衣料轻微的摩擦声,他瞥眼一扫,是秦究。
“看什么呢?”秦究扶着洞口顶钻出来。
游惑冲远处一抬下巴:“看冰什么时候化。”
“很着急?”
“我是无所谓。”游惑说:“早几个小时晚几个小时其实没区别。”
“还是略有一点区别的。”秦究也靠在了洞外,“如果等入夜才化,有可能会把那些人脸招来,到时候又是一片鬼哭狼嚎。”
这话一语成谶。
海面的冰就像老太太的嘴,硬是憋住了不让漏缝。
愣是憋过了傍晚,又憋过了入夜,直到深夜时分,众人才在寂静中听见一个声音。
“化冰了!”几个老船员一蹦而起!
下一秒,船长他们就窜了出去。
那是冰层破裂的轻响。
一下是轻,两下是轻,但当广阔无边的海面大面积裂冰,声势就很吓人了。
考生们拎着壮胆工具和火把匆匆跟出去,在迎面扑来的声音中撒腿直奔。
虽然没人能往脚下看,但他们清楚地知道,那些白脸正在急速靠近。
也许下一秒就会突然撞破冰层,山呼海啸地扑杀过来,将他们所有人卷进白色的狂风中。
虽然没有亲身领教过,但三只章鱼的下场有目共睹。
就连现在,它们被捆在船舷蒙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也依然会下意识扭动触手,试图逃脱二次被殴。
巨型章鱼都这么怕,更别说如此渺小的人了……
因为要护送返航,考生们得呆在商船上。
船员扔下绳梯,他们蹭蹭往上窜。刚站上甲板,白色的风墙就来了。
呼啸声此起彼伏,像是从八方而来。人脸挣扎着伸长脖子,从风墙表面探出来。
如此激烈的动作,他们居然表情不变。因为表情和动作反差大,反而带了诡异的恐怖感。
“草草草草快!之前不是都准备好了?不是说转个轮舵就能走吗!”
“快转!!”
“拉帆!拉帆啊——”
白脸组成的风墙飞速靠近。
“快——船长快啊啊啊——不走就要死了!!”
船上惊叫和咆哮交错成片。
在叫声中,舵手将船舵猛转到底,修好的风帆在转过去的瞬间倏然鼓满了风。
白脸们勾着脖子扑到岸边的瞬间,商船终于离开了岸。
它们僵硬的脸居然露出了一丝失望。
太棒了,虽然一直很不安……但总算是熬到头了。
船长心想。
他手里拿着一枚生锈的怀表,重复做着开盖和关盖的动作,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动。
游惑余光瞥见怀表中有张小小的肖像。
也许是直觉,他眉心忽然一跳。
与此同时,秦究在旁边低声咕哝了一句:“不妙。”
他低沉的嗓音刚落,离岸的三艘商船忽然原地打了个转,360度后居然又靠回到原处。
接着,船上某个类似八音盒的东西说话了:
【检测到未能达成所有返航条件】
考生:“?”
【商船全部归岸,本次化冰期将在五秒钟内结束。】
考生:“???”
【倒数计时:5、4、3、2、1】
【此次化冰期结束后,短期内没有新的化冰期。】
【祝考生早日顺利返航,取得好成绩。】
情况突然急转直下。
考生还没意识到究竟哪里错了,千里海面已经重新冻上。
连消化和思考的时间都不给!
还取得好成绩……
畜生。
第61章 破浪┃154说:“他居然有求助的时候?”
商船回归原位, 他们被抡了一圈, 又和小白脸对上了。
舵手被惯性甩出去,差点儿亲上一张脸。他惨叫一声, 连滚带爬往后退。
“所有人!下舱!”船长站在绑绳的桩上吼出命令。
白色的风太过狂猛, 刮得他根本睁不开眼。
吼完他就被人拽了一把, 大批船员训练有素地往船舱里跳。
大批人员仓皇逃窜,游惑却不退反进。
他往白色风墙的方向走了几步, 似乎想看点什么……
“别看了!不要命了?!”大副又用中文吼了一声, 猛拽了他一下:“快下去!”
眨眼的功夫,三艘商船的甲板就清空了, 大家全部钻进了船舱。
船员们立刻封上活板门, 拽着门上的绳子一屁股坐在楼梯上, 面无血色。
大副靠在绳子上喘了一会儿,惊魂甫定。
“那是什么?”他问,“刚刚又急又乱,我都没看清, 只顾着把人往下推。”
狄黎跟他挂在同一根绳子上, 气若游丝地说:“你们的天使, 来送行的吧。”
大副:“……”
他终于开始怀疑传说的真实性,没好气地叫了一声:“船长——”
船长刚刚吼得缺氧,此刻正抓着一顶帽子扇风。他看上去也被小白脸震惊了一把,不大痛快。
“怎么了?”船长问。
大副说:“您究竟哪里听来的传说,跟现实差距是不是有点大?”
船长呸了一声,满脸菜色:“传说要是能考证还叫传说吗?”
狄黎听不懂鸟语, 但根据表情能意会个大概。
他斟酌着问大副:“能不能问问你们船长,传说还提到过什么?有没有更细节的东西?”
他心里很清楚,NPC手里的线索一定不是最直接的,就爱打着传说、笔记、地图、遗言之类的幌子。
有点误差没关系,信息够多就行。
狄黎怀抱着一点希望。
大副又问了几句,转头用中文解释说:“问过了,没有什么了。那些传说都是很久之前的,内容也含糊,就那么翻来覆去的几句,船长说都告诉你们了。”
狄黎噗了漏了气,挠着头发愁。
大副说:“实在抱歉,害得你们白高兴一场。”
不止是考生,其实船员也是。
他们满心以为能离开这座荒岛了,没想到关键时刻被一棍子打回原形。
船舱里笼着一层低气压,愁云罩顶。
狄黎掰着手指不信邪地数着:“返航的商船,三艘都修好了。”
“最宝贝的货物,我们跟着清点过,确认再三没有少。”
“吃的,直接捆船上了,还能自我再生,三船人航行多久就能吃多久。”
“至于取暖的燃料,也备足了,省着点儿也能用很久。”
“……还缺什么呢?不缺了啊。”
吴俐的白大褂实在很薄,正跟舒雪靠在一块取暖。
她坐在台阶上抱着胳膊搓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
“你还随身带这个?”舒雪有点意外。
“会议多,工作需要。”吴俐拨弄着录音笔,放出一段录音。
【1957年动,三艘荷兰商船在途径俄国时被冰封的海面困住,暂时停靠在一个无名荒岛上,等漫长的冬季过去。这是他们在此生活的第8个月,距离冬季结束海面化冰还有15天,请各组考生帮助商船队所有人员顺利返航。】
众人愣了一下。
这是刚进石洞的那天,系统播放的题目原题。
他们现在听来居然觉得有一丝陌生。
人的记忆很神奇,总会下意识抓一个重点。他们抓住的重点就是“送商船队返航”。
其他铺垫和修饰词都被当做旁枝末节,自动忽略了。
现在重听一遍,李哥职业病作祟,立刻开口:“我抠个字眼,商船队所有人员……”
他在“所有”这个词上加了重音。
狄黎把脖颈从绳子上移开:“对啊……对啊!所有!这里的船员严格意义上不能叫所有,还得加上8位去世的!”
他们一激动,外面的小白脸们似乎也激动起来。
风拍得船舱咣咣直摇。
大家一缩脖子,又把声音压下来。
“那怎么说?”
“在这猫一会儿,等天使散了再出去。把那几位船员一起带走。”
之前他们惧怕荒岛的深夜,因为每过一夜,就会有人被送给章鱼当晚餐。
现在章鱼自己成了餐,威胁便没了,多呆一夜也无妨。
他们高兴的时候,游惑却没有参与。
他跟船长借了怀表,正在看里面的肖像。
这枚怀表其实是他带回来的。
他在章鱼进食的船舱里捡到,见花纹和船员常用的东西相似,就给了大副。没想到转了一圈,落到了船长手里。
不过他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那副肖像画上的人。
那是一个长发男人的半侧像,深眉高鼻,嘴角微微下拉,显得有些严肃。
比较特别的是,这个男人的嘴唇上方、人中位置有一颗小痣,左侧眉毛里同样有一颗。
再栩栩如生的肖像画,也会跟现实长相有些出入,但这两枚痣不会。
游惑看到他的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人。
不,准确而言,是一张脸——
他跟秦究巡岛时,在冰下见到的第一张脸。
那张苍白的脸仰头看了他很久,他清楚地记得,对方嘴唇上方和眉毛里有一模一样的痣。长得也和这幅肖像画有八分相似,很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游惑问船长:“这是谁?”
船长一贯乐呵呵的表情消失了,他垂下眼睛接过怀表,拇指摩挲着肖像边缘。
片刻后他抬起眼,又恢复成一贯的轻松表情说:“M \'n vader.”
游惑:“……”
他转头把大副招过来。
大副翻译说:“这位是船长的父亲,也是商船队上上任船长。”
他的话吸引了考生们的注意力。
等他说完大家才知道,百年来商船队有过很多任船长,巴伦支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他18岁进船队,因为能力出色做事严谨,23岁就成了商船队的船长,在风浪中来去多年,成功送达过无数货物。
29岁那年,他和船队碰到了风暴,葬身大海。
那时候,现在的巴伦支船长刚满4岁。
巴伦支骨子里流着航海者的血,注定是要加入这支船队的。
他成为船长的那一年,刚好也是23岁,跟父亲一样。
这么多年来,他偶尔会有所幻想,也许某一天,他能在海中找到父亲遗留的痕迹。
但他始终没有找到,直到今天,直到刚刚……
登船的时候,他看到了堆在杂物里的铁匣和怀表,和幼年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时隔三十年,居然如愿以偿。
***
尽管知道他们只是题目中的一部分,考生们依然有些感慨。
他们黯然消化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所以那些小——”狄黎给了自己嘴巴一下,改口道:“外面那些……都是在这里遇难的船员?都是这个商船队的?”
“应该是……”
“那破船舱里那些骨头??”
众人面面相觑。
“应该既有船员又有考生吧。”
这些年里,一批又一批船员误入这片荒岛。
那三只章鱼有考生的时候抓考生,没考生该死就抓船员,总不会亏待自己,日复一日,在那个破旧的船舱里堆出了山一样的白骨。
怪不得白脸们看到章鱼会那样愤怒……
命都是在它们那里送的。
如果还活着,他们会是某个人的父母、某个人的孩子、某个人的恋人、某个人的家……
***
游惑四下扫了一圈。
船舱里少了一个人,这居然让他不太习惯。
趁着众人七嘴八舌一片混乱,他打开活板门板。
人脸纠缠而成的风含着潮湿水汽,像一大片迷蒙的云,以呼啸而来的张扬姿态笼罩在商船船头。
在它们面前,站着游惑在找的人。
活板门吱呀一声响。
秦究转头看过来。
“你没进船舱?”游惑翻身上了甲板。
秦究愣了一下又眯起眼睛:“特地出来找我?”
“没有。”游惑走到船头,说:“突然想到一件事,来确认一下。”
“什么事?”
“确认一下它们的攻击性。”游惑指着那些白脸。
既然小白脸们都是曾经的船员和考生,那也许……对他们并不怀恶意。
传说中,化冰的时候它们会出现,也许只是为了提醒启航的人别把它们忘了,别把它们遗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