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轮禁闭三小时,被放出来的时候正值考场深更半夜。

  石洞里一片鼾声,主要来源于那些吃饱没烦恼的船员们。再看考生,居然各个都瞪圆了眼睛,像一群蹲坐着的猫头鹰。

  其中狄黎和他队友手里还抓着木枝,木枝上穿着那只死兔子。

  就像捧着供品似的,恭恭敬敬等人来。

  “又饿了?”游惑进洞就被烤兔子伤了眼,纳闷地问。

  狄黎:“……饿死我也不能吃这个啊。”

  “那你们捧着干什么?”

  “打算处理它……”狄黎想说因为其他人都不敢碰。

  舒雪、吴俐倒是敢,但她俩看起来清清瘦瘦的,他又不好意思把麻烦丢过去,只好自己捧着想。

  “那怎么没处理?”

  “毕竟是你们烤的,怕你们真的想吃。”

  “……”

  “所以你们还吃么?”狄黎谨慎地问。

  “没兴趣。”游惑想说扔了吧,又想起“们”里还包括秦究。万一秦究就好这口呢?

  “你呢?吃么?”他回头问道。

  就见秦究落后他一步,正用一种非常、非常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游惑:“……”

  吃个兔子而已,这么纠结?

  他刹住脚步,问:“你怎么了?”

  秦究一愣,倏然回神。

  “……没事。”他飞快地蹙了一下眉心,又偏开头揉捏了几下鼻梁。

  就好像突然犯了困,在尽力让自己清醒一点似的。

  再回过头来,他已经神色如常。

  “怎么?特地把这东西留给我们当夜宵?”他问狄黎。

  狄黎懵了两秒,讶异道:“真要吃?”

  “开个玩笑。”秦究伸出手来:“拿来吧,我去门口埋了。没准儿一会儿冻硬了还能继续说话。”

  谁知这话一出,好几位考生脸色都变了。

  “别出去了……”狄黎说。

  其他人急忙点头。

  “对,先别出去了。”

  “等天亮再说吧。”

  “现在几点了?有三四点了没?谁有手表,或者偷偷借船员怀表看一下。”

  “三点三刻,离天亮也没多久了。要干什么都等等吧。”

  这七嘴八舌的,游惑没听出个所以然。

  舒雪冲他俩招了招手说:“刚刚出了点事,你们去监考处了,不清楚状况。”

  “什么事?”游惑走过去。

  “外面有东西在靠近。”舒雪说。

  “靠近?什么意思?”

  “是这样……你们被监考处那边带走之后,大家本想换个班,一半休息一半等你们回来,我是守夜的那班……”

  当时,休息的人很快睡着,洞里呼吸交织成片。

  舒雪正靠在墙边用长枝拨弄火堆,突然听见了很奇怪的说话声。

  就像几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夹杂着一阵很轻的哼唱,但又听不清内容。

  有四个男人一直守在洞口位置,舒雪以为是他们在小声交谈解闷,便没放在心上。

  谁知过了片刻,窃窃私语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她特地看向了那几个男人,发现他们正出神,没人说话……

  她又等了一会儿,在私语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俯身搜找了一番。

  终于发现了私语的来源……

  那声音并不在洞内,而是在洞外某处,顺着厚实的冰层和石壁,隐约传过来的。

  舒雪没大意,立刻把发现告诉了其他几个守夜人。

  众人立刻贴着墙壁坐了一圈,等着怪声。

  “我们一共听见了六次。”舒雪说:“比较吓人的是,那声音每次响起来,都好像离我们更近一点。”

  狄黎插话道:“对。你们回来前不久,我们几个刚带了火把沿着洞口照了一圈,但没找到什么东西。”

  “沿洞口照?”游惑朝洞口瞥了一眼:“怎么个照法?”

  狄黎干咳两声。他走到洞口一个弓箭步,把火把伸出去扫了一圈说:“就……这么个照法。”

  游惑表示服。

  他走到火堆旁弯腰拿了一支火把。

  狄黎问:“你……干什么?”

  “出去看看。”游惑说着又要去拿第二支。

  不过手伸到一半,他又顿住了。

  这场考试进行到现在,每回出事都刚巧是他和秦究一起。

  其实细数起来也没有几次,但很奇怪,他居然已经形成了习惯。

  习惯性地认为“出去看看”也是两个人。

  游惑手指停在距离火焰几公分的地方,表情冰冷,内心尴尬。

  但这尴尬没持续多久。

  他手指动了一下,最终还是若无其事地把第二支火把拿上了。

  出于鬼都不知道的理由,他暂时不太想让秦究知道自己是考官A。

  按照种种说法,跟秦究针锋相对的考官A应该打死也做不出邀请对头并肩出门的事。

  他现在反向操作,秦究就算长了十个脑子,也不会把他联想到考官A身上。

  完美。

  他拿起火把瞥向秦究,八百年来头一回主动问:“走么?”

  秦究:“……”

  可能真的太难得了吧,001监考官高兴得脸都木了。

第56章 幻听┃你失忆了还是我失忆了?

  曾经, 秦究对154说, 如果再见到考官A并且不小心认出来了,他会还对方几张病危通知单, 然后请对方离远一点, 别自找麻烦。

  那话说得信誓旦旦, 理所当然。

  这才过了两年。

  仅仅两年……

  活生生的考官A现在就在他面前。

  他既没有把对方搞进高位病房,也没有请对方滚远一点。

  人家邀请他一起巡岛。

  他心情复杂地想了几秒拒绝词, 然后回了人家一个“好”。

  ……

  降龙十巴掌, 掌掌靠脸扛。

  游惑把火把递过去。

  秦究不言不语地接了。

  他在原地站了两秒,突然偏头抹了一把脸。

  游惑走了几步, 见他没跟上来又纳闷停下:“怎么了你?”

  秦究弓手揉着下颔骨说:“脸疼。”

  游惑:“?”

  “算了没事。”秦究又给火把裹了层红焰, 跟上去说:“走了。”

  刚走到洞口, 他们就被人拽住了。

  拽人的除了狄黎和李哥这两位活跃人士外,居然还有常年垫底的陈飞和黄瑞。

  “怎么,不让去?”秦究问。

  陈飞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我们有个请求。”

  “说。”

  游惑不喜欢被阻拦, 也没什么耐心。就这么不冷不热地扔了一个字。

  陈飞和黄瑞对视一眼, 小心地说:“我们能不能一起去?保证不拖后腿。”

  秦究:“这算什么请求?”

  “呃……”

  陈飞不太好意思。

  相比而言, 黄瑞要直接得多。

  他挠了挠头说:“刚刚那只是一方面。还有一个请求就是……如果,如果路上有空的话,能不能教我们一点应对怪物的手段?”

  黄瑞讪讪地说完,又解释道:“按照现在这个情况,我俩稳坐倒数第一没得跑了。天马上就要亮了,离明天晚上越来越近。之前听你们说怪物腿脚全断, 已经跑了。但我俩还是很慌……

  陈飞点了点头,跟着说:“别笑话我们,真的挺慌的。我们一直在想,万一明晚怪物准时又来捉人,那该怎么办。”

  游惑冻人的本事很足,安慰人却很不在行。

  他默默听了会儿,突然拱了秦究一下。

  秦究盯着被拱的手肘,嘴上慢半拍开始安慰人:“纠结就不用了,它有80%的可能还来。”

  游惑言简意赅:“90。”

  陈飞:“……”

  岌岌可危的侥幸心理噗地破了,倒数第一组的两位脸色煞白。

  “那……”黄瑞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怎么也说不出完整的话。

  他“那”了好几下,秦究终于从手肘和游惑身上移开注意力。

  “你刚刚问什么?”秦究一时没想起来。

  黄瑞:“……”

  “我们对付怪物的手段是吧?”

  “对。”

  秦究颠了颠手里的火把说:“靠这个。”

  游惑:“?”

  “真的?”陈飞和黄瑞面露疑惑:“可是……你们消失的时候带火把了吗?没有吧?”

  秦究:“没带,他有个打火机。”

  “打火机?”两人将信将疑:“那小火苗有用?”

  秦究:“差不多吧,沿着那东西的嘴烫一圈。”

  游惑:“?”

  “那、那怪物这么容易对付的吗?”

  陈飞和黄瑞面面相觑。

  他们其实觉得有点扯……

  不。这都不是有点,而是太扯了。就靠一个小小的打火机,能搞定那么吓人的玩意儿?

  以那怪物的体积,所有触手舞起来搞翻一艘船都不成问题,光是眼睛就有小半个人那么大,还是位能伸能缩能变形的主。

  一簇小火苗就可以?

  骗谁呢?

  但秦究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调笑的神色,而是懒洋洋的。

  就好像你是随便一问,他也就随便一答,没有要展开细说的意思。

  不知怎么的,反而很有说服力。

  也许是他不慌不忙的模样太稳了?又或者嗓音低沉显得更可靠。

  陈飞和黄瑞兀自纠结,越琢磨越觉得……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真的?”陈飞又确认了一遍。

  秦究垂着眼皮看他,一副信不信随意的样子。

  陈飞缩了缩脖子,又自己回答说:“应该是真的。”

  游惑:“?”

  “要是打火机那点火苗就可以,那我们一人带个火把,岂不是更容易?”黄瑞说完又觉得自己口气太大了,改口说:“我是说,没有那么那么可怕。”

  陈飞又疑惑地说:“可那怪物嘴巴一闭,打火机可能还能活一会儿,这么大的火把真的不会熄吗?”

  秦究:“那就再带两把刀,或者别的什么利器,够了。”

  两人闻言又琢磨起来。

  “有功夫不如去找找趁手工具。”秦究说着,冲游惑使了个眼色,一前一后出了洞。

  ***

  陈飞、狄黎他们抓了火把匆忙跟出去,两位大佬早已不见踪影。

  “这地方还能有奇门遁甲么?怎么三转两转就没了。”狄黎咕哝着。

  “怪我们,估计把他俩问烦了。”黄瑞有点懊恼,“早知道应该陪他们巡完岛再问。”

  “别多想。”好脾气的李哥又开始灌鸡汤:“过于突出的人都有点独来独往的特性,因为别人配合不了。那两位一看就是习惯独来独往的人。”

  狄黎撇了撇嘴:“没啊,人家明明是双来双往。”

  李哥:“刚好配合上了嘛。”

  狄黎有点丧气:“我觉得他们就不想带我们。”

  他好歹也是个场内第一,某种程度来说也算可以了。

  但有那两位在,他怎么都跟不上节奏了,显得很被动。

  那颗奶奶灰的脑袋耷拉下去,李哥看着有点好笑:“怎么了小狄同学?”

  狄黎闷闷地说:“感觉自己变成拖油瓶了,人生头一回。”

  “其实不是你拖。这么说吧,咱们之前考试拿分靠什么?”李哥问。

  “有勇有谋。”狄黎吹完牛逼自己先捂了一下脸。

  “算是吧。”李哥说:“你想啊,勇是什么?确定答案之后,该决断的时候要决断是吧?”

  狄黎:“嗯。”

  “那谋是什么?对咱们来说是小心行事,别莽撞,一步一计划,徐徐图之。对吧?”

  狄黎:“嗯——”

  “你再想想那两位拿分靠什么?”李哥灵魂发问。

  狄黎想了想,发现那两位一靠撒野二靠刚……

  “是不是完全相反?”李哥说:“这就好比他们用挂科的方式拿分,你走规规矩矩的路,想不拖都不可能,因为核心观念就是反的……”

  狄黎突然恍然大悟。

  “那怎么办?”狄黎问。

  李哥想说那我们就搞好后勤,别让人家有后顾之忧。

  结果还没张口,就听狄黎灵光一现说:“掉个头,跟他们一起刚?”

  李哥:“啥?”

  ***

  洞口发生的对话,游惑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秦究三岔两岔,那些要跟过来的人一个都没跟上,也许另行组织走了别的方向。

  这条路上还是只有他们两个。

  火光从冻层上流淌而过,给冰白的地面镀了一层橙黄。

  影子在火光下晃。

  这跟游惑预想的巡岛不同,氛围有一点怪。

  但作为一个从不在意氛围的人,会冒出这种念头……本身就很奇怪。

  游惑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插在口袋里,眸光扫过成片的礁石。

  作为一个冷惯了的人,他居然觉得这条路过于安静了,只有踩在冰渣上发出的脚步声,他在前面,秦究略微落后半步。

  游惑听了一会儿,突然出声问:“你刚刚为什么骗他们?”“让他们适当膨胀一下。”秦究说,“能活到第三轮,本来也不是什么废人,虚了点而已。让他们相信靠一个打火机就能逃生,他们好好准备准备,没准真的就可以。”

  游惑说:“也没准依然不可以。”

  他说完,好一会儿没听见回音。

  转头就发现秦究又在看他,瞳仁上映着火把的光。

  “说错了?”

  “没有。”秦究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前面的路。片刻后他说:“我发现你有时候喜欢大包大揽,而且是一声不吭地大包大揽。”

  游惑不是很满意这种描述,轻轻嗤了一声。

  “如果有个百人考场,我很怀疑你忙不忙得过来。”秦究说。

  “五十步笑百步?”游惑睨了他一眼:“你包揽得比我少么,我做的事你都掺和了吧?”

  秦究“唔”了一声,没吭声。

  过了那么几秒吧,他忽然又补了一句:“心理动机不太一样。”

  游惑:“怎么不一样?”

  “你是主动包揽。”秦究说话的时候,口鼻前拢着团团白雾:“至于我……刚刚回想了一下,大多数时候算被动。”

  放屁。

  游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流氓逻辑,忍不住道:“你失忆了还是我失忆了?”

  “我是真失过忆。”秦究接得毫无心理障碍。

  他说完这句,顿了一下又道:“你我就不知道了。”

  游惑被他噎住,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便复归安静。

  秦究的目光落在游惑的影子上,微微眯起。

  他在等一个回答。

  就在他以为等不到的时候,游惑突然开口说:“我还真跟你差不多。”

  秦究眉心一跳,抬眼看他。

  火光给他的侧脸镀了一层温暖的轮廓,显得比平日略微柔和一些,减淡了那股倨傲的冷意。

  游惑说:“有几年的事情一点都记不得了。”

  “……都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游惑说。

  “那你之前跟我说军校几年部队几年,唬我的?”

  监考官001往试探的路上又迈一步。

  “那些还记得,不过印象也不算深。”游惑说,“那之后的都忘了。”

  “因为什么?”

  “训练意外受伤。”

  这是他当初醒来时听到的理由,自己也信了这么多年,不能算骗人。

  游惑心想。

  秦究轻轻“哦”了一声。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

  游惑还不知道自己是考官A,这件事居然让他……有点庆幸。

  庆幸什么不知道,反正001先生把口袋里的手机又往深处怼了怼。

  ***

  冰原又静了下来。

  两人各怀心思往前走。

  “等我……”

  突然,一个轻轻的低语响起来。

  游惑心头蓦地一跳,转头问秦究:“什么?”

  秦究同样一愣,手机差点儿从兜里带出来:“嗯?我没说话。又是幻听?”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这次不是游惑幻听了。

  因为他也听见了。

  几声隐约的私语顺着风而来,又闷又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如影随形。

  这应该就是舒雪所说的动静。

  两人猛地站住脚步,举着火把扫了一圈。

  听了一会儿他们发现,那声音不是从风里来的,而是从脚底……

第57章 诈鱼┃秦究没憋住,扫视一圈评价说:“人气不错,一呼百应。”

  游惑蹲下身, 火把贴近冰面。

  这里的冰层日积月累, 厚得惊人。有些地方清透一些,可以一眼看到深埋在底的黑色礁石, 有的蔓延着蛛网似的裂痕, 是不透明的白色。

  在某一片裂痕之下, 苍白的人脸上仰着,散开的瞳孔颜色深黑, 占据了大部分眼眶。

  他静静地看着游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