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头张开嘴,正要吩咐什么。

  游惑已经拍了拍他的背,一抬下巴:“带路,谢谢。”

  老头又瞪着眼睛把嘴巴闭上。

  三人一起下了船舱,又把那块坏甲板盖上,船里登时暖和起来。

  老头也不管他们,自己进了个单间铺位,当着他们的面咣当关上门。

  这人毫无心事,不出一分钟,鼾声如雷。

  游惑一看那脏兮兮的被子就不想碰,在舱内找了个椅子坐下。

  没片刻,秦究也过来了,手指还抵着鼻尖,显然熏得不轻。

  就这样他还不忘调侃游惑:“今天什么日子,你居然醒着?”

  游惑:“……”

  他睨了秦究一眼:“我把你摁那床上呼吸半小时,你看怎么样?”

  秦究笑了一声:“也行,不过我可能会拽着你有福同享。”

  游惑心说去你妈的。

  “关于海上马车夫还记得多少?”秦究问。

  他一只手肘搭着桌面,另一只手又在灯苗上撩闲,拨得火苗轻轻晃动。

  看在撬甲板还算默契的份上,游惑答道:“荷兰。”

  高中毕业这都多少年了,他学的又不是文科,高三一整年根本不碰历史,所以想起来的东西很有限。

  总之哪个世纪来着,荷兰被称为海上马车夫。

  理由游惑记不清了,似乎是因为便宜。

  荷兰有能容纳更多货物的大肚船舱,比其他商船更便宜的租金,据说还很能豁命。

  这就是他所记得的关于海上马车夫的全部了。

  不过……

  “记不记得有差别?”游惑又说,“会规规矩矩考这些?”

  秦究:“运气好的话有千分之一的可能。”

  游惑“呵”了一声:“做梦比较快。”

  这傻比系统的特性还不够明显么?典型的哪里不会考哪里。

  就算考会的,也拐了九曲十八弯,很不老实。

  ……

  这条负责接人的船体量很小。

  行驶不到几分钟,海面突然出现了风浪。

  就好像刚刚离开模拟出的假海,终于进入了真正的大海。

  大海正波涛汹涌。

  他们隔着厚重的木质船舱,能听见雷暴的轰鸣,偶尔有电光从活板门一闪而过。

  小船被扑得歪斜摇晃。

  游惑一个不晕船的人都很不痛快,秦究脸色同样不好看。

  这种极不舒适的环境下,他们居然双双趴在桌上睡着了,并对此毫无知觉。

  ……

  游惑是被刺骨的寒冷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就看到了阴沉沉的天空。

  天空?

  他翻身坐起,发现自己早已不在小船脏兮兮的舱内。

  他身下是一块勉强算平整的黑色礁石,上面覆了一层冰。礁石面积很大,秦究就侧躺在旁边。

  这应该是在海上,因为他们身后是一座乱石构成的孤岛,孤岛周围歪七扭八地靠了近二十艘木船。

  其中十来艘跟他们乘坐的那只一样,小而破旧。

  还有三艘则大得多。

  三艘中的一个就歪在游惑近处。

  可以看到这种船的甲板很窄,舱却极大,像个速冻的大肚饺子。

  船上挂的灯都熄了,有些船头和桅杆已经冻住,看得出来已经停泊了一段时间,没有人在。

  游惑拍了秦究两下,心道奇怪。

  他都醒了,这人居然还没反应……

  对方被拍两下,眯着眼转醒。他最初没有觉察到异常。这也足以说明秦究真的一点都不怕冷。

  他捏着鼻梁坐起来的时候还冲游惑说了句:“早……”

  游惑想把早字刻他脸上。

  “你先吹吹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这样打招呼。”

  游惑往旁边挪了一步,被他挡住的风劈头盖脸糊向秦究。

  “……”

  效果立竿见影,监考官瞬间清醒。

  秦究站起身,用手套挡在眉上望出去。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翻卷发白的冰雪,像极地的冰原。

  “还在海里?”秦究皱着眉说。

  “嗯。”游惑拇指朝后指了指说:“后面是岛。”

  秦究扫视一圈说:“走,上岛看看。”

  ……

  片刻后,游惑、秦究……还有秦究的行李箱就站在岛上某个石洞前。

  石洞门口有人压了一片灰白帆布,用来做记号。

  令人不舒服的是,他们原本以为压住帆布的是一团雪。

  走进了才发现雪上有一枚眼睛。

  秦究皱着眉辨认了一番,说:“北极兔。”

  那只北极兔已经死去多时,跟帆布冻在一起,被一层冰封住。

  游惑正要弯腰去看,系统熟悉的声音从北极兔身体里传出来:

  【所有考生已抵达考场。】

  【本轮考试为大型考场,考生共计36人,以出发码头为准分为18组,每组两位考生。组内考生分数之和为本场考试等级核算的基础】

  【本场计分方式采用行为参与模式,没有答题卡,没有标准答案。除原定分数外,有额外加分的机会,也有额外扣分的可能。】

  【本场考试结束时,组合分数排名为C的需要参与重考,排名为D的共同淘汰。】

  【现每组考生起始分数公布如下。】

  偌大的石洞内外同时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凿石声,眨眼间,北极兔头顶那片平整的石面上就出现了18组考生的姓名。

  那些姓名两个一组,旁边是一根长条,表示他们的合计分数。

  分数越高,等级越高,长条越长。

  整个排名按照分数从高到低一路排下。

  游惑扫了一眼,排名最顶上的那组合计42分。

  然后是一组40分的、一组39.5分的、一组35分的……

  依次往下。

  他们在中端偏下的为止看到了舒雪的名字,她和另一个叫做吴俐的考生同组,两人合计26分,目前排在第12位,等级暂定为C。

  除此以外,再没找到熟人。

  于闻父子真的不在这个考场,不过往好了想,也许他们碰到的就是唐宋元明清呢。

  至于游惑、秦究……

  这两位大名端庄持重,沉在倒数第二的位置。

  监考官001号不加反减,以一己之力把小组总分拉到了17.25,风雨不动地霸着D级。

  游惑脸比北极兔还冻人。

  秦究对上他的目光,摊开手说:“谢谢优等生扶贫,没让我稳坐倒数第一,我决定好好表现,争取给你长点脸。”

  游惑:“……”

  这么光棍的话系统死兔子都听不下去。

  系统的声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分数实时更新,如有任何无关考试答案的问题,可询问本场监考官154、922、078、021。】

  游惑听到154和922的时候,朝秦究看了一眼。

  “同样是监考官,为什么你听到154和922就一副很高兴的模样。”秦究问。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谬论?”

  说话间,死兔子又说话了:

  【本场考试正式开始,现在播放考试题目。】

  【1597年冬,三艘荷兰商船在途经俄国时被冰封的海面困住,暂时停靠在一个无名荒岛上,等漫长的冬季过去。这是他们在此生活的第8个月,距离冬季结束海面化冰还有15天,请各组考生帮助商船队所有人员顺利返航。】

  【题目要求:不能让任何一位船员死去,否则,由当日凌晨0点排名最后一组的考生承担死亡责任。】

  【如果当天死亡人数超过两人,则顺延至第二天,仍由当日凌晨0点排名最后一组的考生承担死亡责任,以此类推,直至覆盖死亡船员人数为止。】

  承担死亡责任?

  怎么承担?代替死亡?还是去陪葬?

  游惑忍不住想起查苏村的村民,脸色又难看起来。

  突然,他感觉手背被人敲了两下。

  游惑低头一看,发现是秦究的手指。

  “别看我的手,让你看那边洞口。”秦究说着,抬手指了一下。

  游惑看过去,就见洞口里有人探出了身子。

  那些人穿着类似中世纪的灰布厚衣,棕色毛料马甲,有些还围着脏兮兮的兽皮,看模样都是老外。

  他们形容枯槁,神色木然,抬着几个人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怎么了?”

  游惑看着被抬的人,心里咯噔一下。

  那些人双眼紧闭,面容灰败,了无生气。有两个甚至都硬了……

  为首的人似乎能听懂一点中文,他目光呆滞地转了一下,慢慢看向游惑和秦究,用极为蹩脚的中文说:“死了,船员。”

  秦究的声音在旁边轻轻响起:“有点糟糕,开场先死了8个船员。”

  倒数第一那组根本不够填,马上就轮到他们倒数第二了。

第39章 小药盒┃这场考试有那位瘟神,你说他会不会又来?

  游惑和秦究一前一后钻进石洞, 里面的人齐齐看过来。

  虽然天色阴沉, 已至傍晚,但洞里并不漆黑。

  几盏煤油灯搁在地上, 投照出一个光圈, 人影就围坐在光圈四周。

  游惑扫视一圈。

  围坐的人男女都有, 除了少有的几个中年,其他都是年轻面孔。

  不同于刚刚抬人出去的几位, 他们没有穿统一的服装, 羽绒服、夹克、大衣、毛衣……裹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一位穿着白大褂。

  粗粗一数三十来位, 应该就是另外17组考生了。

  就在白大褂旁边, 游惑看到了熟人——

  舒雪两眼亮晶晶地冲他们招手, 又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他们过去。

  游惑点了一下头正要过去,秦究却说:“稍等。”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他从洞外拎进来一只行李箱。

  “……”

  考生们当时就疯了。

  嗡嗡的议论声瞬间炸开。

  一个考生没压住嗓子, 声音便格外清晰:“……这是出差途中被拉过来的么?这都三轮考试了还带着行李箱, 怪不得倒数第二呢!”

  话音刚落, 众人突然安静下来。

  他们来得早的做过自我介绍,彼此一清二楚。所以游惑和秦究一进来,全洞的人都知道送人头的来了。

  但心里想想可以,说出来就很尴尬。

  尤其在两位当事人经过的时候说出来,真的尴尬到窒息。

  说漏话的是个非常年轻的男生,可能跟于闻差不多, 烫了一头微卷的奶奶灰。

  他低头咳了两声掩饰尴尬,悄悄对同伴说:“完了,太激动……”

  谁知游惑没听见似的。

  而落后他一步的秦究,还觉得挺有意思地笑了一下。

  舒雪小声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没能跟住你们呢!刚刚看到名单出来就很高兴。”

  “哦?”秦究玩笑说:“我这位同组就很不高兴,看这脸绿的。”

  游惑:“……”

  “对了,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同伴。”舒雪指了指身边的白大褂女人,“她叫吴俐,是位脑科医生,你们应该在排名上看到了,她很厉害。”

  游惑的目光再一次落在白大褂身上。

  吴俐面容素淡,身材清瘦,这种混乱环境下也给人一种干干净净的印象。

  唯独不合整体的是她的头发,短得有点凌乱,像是临时剪的。

  游惑只是一眼扫过,没有多看。

  吴俐不是个活泼热络的人,也不擅长聊天,盯着人看的时候会给人一种严肃的探究感。

  她用这种探究的目光看了游惑片刻,又看了秦究片刻,点头说:“你们好。”

  说完也不等两人回礼,就收回了目光。

  ……

  舒雪想到他们的排名,又有点惊惶:“对了,刚刚宣布的考试规则你们听到了吗?”

  秦究:“非常清楚。”

  “那抬出去的人你们应该也看见了吧?”舒雪脸色不太好,难过又担心:“都是船员,一共八个呢……”

  这代表着几个小时后的0点,如果排名没有变化的话,最末尾那组人要先倒霉了。

  舒雪悄悄介绍了一圈在场的人。

  在他们不远处,那两位名叫陈飞和黄瑞的倒霉蛋失魂落魄,已经发呆很久了。

  而令人意外的是,那个年纪不大的奶奶灰以及他说悄悄话的同伴,现在排名第一,总分42。

  奶奶灰名叫狄梨,据说刚满18,跟于闻一样。

  ……

  洞内的石壁上也有考生排名。

  游惑从那里收回目光,突然问:“人呢?”

  舒雪一愣:“啊?”

  “船长船员,商船上的那些人。”

  “都在里面。”舒雪往身后一指。

  游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们刚刚就注意到,那里还有一个洞口,跟另一块空间相连。

  里面点了火,石壁上映着光。

  但看得出来火势很弱,仿佛随时会熄。

  “里面更避风,地方小,稍微暖和一点点。”舒雪说,“船长和船员都在,你们来之前我们数过,一共36位,跟我们的人数一模一样,现在……只剩28位了。”

  “死了的8人怎么回事?是受伤还是饿的?”游惑问。

  “刚刚问了一下船员,这些原因都有吧,又冷又饿,这几个又一直在生病。”舒雪说。

  “这里温度太低太冷,保证不了体温就必须靠食物补足,但他们食物有限,每天都处于饥饿状态,抵抗力下降。”一个考生分析说。

  “也就是说,要保证他们活到返航,先要找火,再要找食物?”

  “对。”

  “不是,先找药。”

  吴俐突然开口。

  “啊?”

  吴俐说:“船员身上有伤口,猛兽袭击造成的。”

  舒雪低声惊呼:“什么?这里还有猛兽?”

  大家都警惕地朝洞口看了一眼。

  “不知道。”吴俐一板一眼地说:“但死了的几个应该是感染基础上,又冷又饿,伤口迟迟得不到恢复。剩下那几个船员也差不多,没药一个都活不下来。”

  她身上的白大褂加强了这番话的说服力。

  众人面面相觑,颓然一瘫:“火和食物还能想想办法,药上哪儿找?”

  奶奶灰狄黎突然说:“商船里就有。”

  众人一愣:“什么?”

  狄黎说:“1596年到98年吧,一名荷兰船长……没记错的话叫巴伦支,被困在北极圈内某个地区。连船长带船员一共18人,在孤岛上生存了8个月,靠打猎获取食物,皮毛刚好能当衣服。燃料用完了,就拆船上的甲板烧火,保持体温。据说货物里就有食物、衣服还有药,但他们没碰。到最后一共死了8位船员,终于等到了春天,把货物完好无损地送到目的地。”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吸了吸鼻子说:“高二考卷上做过的题。”

  同样是刚高考完,狄黎和于闻充分证明了物种多样性。

  他还记得高二的题,于闻只蹦出了“唐宋元明清”。

  “我一来这里就想到了那道题。”狄黎说:“不过应该不是完全一样,首先人数就不同。原题到最后一共死了8个人,这里就说不准了。所以商船里有没有,还得去看一下。”

  “有的。”

  一个口音生涩的声音回答。

  游惑循声看过去。

  是刚刚抬尸体出去的船员。

  他们已经处理完同伴,陆续回来了。

  其中一个平头男人有着亚洲面孔,张口说的是中文。

  他咳嗽了几声,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狄黎,表情冷硬:“我们船里有药,但那都是货物,谁都不能动。”

  狄黎:“我们也不想动,但那是为了救你们啊!再不吃药你们就活不成了,没听见吗?”

  平头男人:“活不成又怎么样?你这是对我们的侮辱。”

  狄黎:“……”

  你这是对我们的恐吓……

  说话间,其他船员也纷纷围过来。

  乌泱泱的人头全冲着狄黎。

  狄黎的同伴试着缓和一下气氛:“没有没有,那毕竟是你们的商船,我们怎么会随意乱动。只是看你们这样太担心了。”

  有几个船员低声说了几句话,配合表情,像一种警告。

  “他们说什么?”

  平头男人板着脸:“他们说,我们从不私用任何货物,一根针都不可以,这是代代相传的规矩,谁破坏就是跟整个商船队作对,我们不怕来场决斗。”

  “……”

  众人脸色精彩纷纭,心说谁踏马要跟你们决斗,谁敢啊,不小心弄死一个还得赔。

  “好了好了,不破坏,谁破坏我们跟谁急!”大家安抚着。

  平头男人发了两通火,力气就用尽了。他垂着眼睛冲船员招了招手说:“走,先进去。”

  他应该是个大副,至少船员都很听他的话。

  排着队去钻那个狭小的洞口。

  平头男人排在队伍最末端,忍不住又对众人强调说:“我们每天早晚都会去清点一遍货物,少一种,我就找你们。那些药本来就很稀缺,我们每一样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要指望糊弄过去。要动它们,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众人:“…………”

  僵持间,石洞里突然响起“咔哒咔哒”两声动静。

  大家扫了一圈,找到声音源头——

  秦究把那只非常扎眼的行李箱打开了,从里面挑挑拣拣拎出一个盒子。

  “幸好,来之前补了点东西。”

  他弯下腰,把盒子搁在吴俐面前,两根瘦长的手指朝前推了半寸,比了个“请”的手势。

  吴俐愣了一下,打开盒子。

  众人好奇地伸长脖子往里看。

  就见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盒药,消炎的、消毒的、退烧的,旁边则塞了一瓶维生素。

  众人:“……”

  游惑扫了一眼:“经验丰富,这叫一般不挂彩?”

  “去休息处前922大呼小叫给我塞的购物清单,我当然用不上,其他人他也不认识,可能在替你以防万一吧。”

  秦究毫不犹豫卖手下。

  游惑:“……”

  海面上,灯火通明的船舱里。

  922连打八个喷嚏。

  154抽了几张纸巾给自己擦脸,嫌弃地问:“有病能不能上甲板?船舱里空气闭塞,会传染知道吗?”

  922:“不,我没病。我觉得是有人在想我。”

  154翻了个白眼:“鬼在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