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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手冰冷,杨铮的手也同样冰冷。

  “我本来已经在怀疑。”杨铮说,“可是现在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你怀疑什么?明白什么了?”

  “莲姑昨天晚上淹死在井里。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没有人会去谋杀她,连她的父母都认为她是投井自尽的,可是我却在怀疑。”杨铮说,“因为那时候她一心只想照顾我,决不会在我病得那么重的时候去跳井。”

  他又补充:“那时候我的神智虽然很不清楚,却还是听到了她那一声惨呼。”

  一个自己要死的人,决不会发出那种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呼声。

  “你认为她是被别人害死的?”吕素文问杨铮。

  “是的。”

  “什么人会去杀一个像她那么善良的女孩子?”

  “一个本来要杀你的人。”杨铮的声音充满愤怒和仇恨,“他知道你到我那里去了,他看见莲姑从我屋里出来,他把莲姑当做了你。”

  “他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已经在怀疑狄青麟。”杨铮说,“你决不能再留在这里,因为狄青麟一定不会让你活着的,一次杀不成,一定还有第二次。”

  他凝视着吕素文:“所以你一定要跟我走,放下这里所有的一切跟我走。我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的目光是那么诚恳,他的情感是那么真挚。

  吕素文擦干眼泪,下定决心:“好,我跟你走,不管你要带我到哪里去,我都跟你走。”

  杨铮的心碎了。

  一种深入骨髓的感情,也和痛苦一样会让人心碎的。

  忽然间,他们发现彼此已经拥抱在一起。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亲密。

  ——一种外来的压力,往往会把一对本来虽然相爱却又无法相爱的人之间的“隔”压断,使得他们的情感更深。

  在这一瞬间,他们几乎已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一切烦恼痛苦忧伤和仇恨。

  可是他们忘不了。

  因为就在这时候,外面已经有人在敲门。

  一个最多只有十二三岁,长得非常讨人喜欢的小男孩站在门外,用一种非常有礼貌的态度问刚刚开了门的吕素文:

  “我是来找一位如玉姑娘的。”

  “我就是如玉。”素文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说不定会笑出来的。来找她的男人虽然有各式各样不同的类型,甚至有七八十岁的老学究,却从来没有这么小的孩子。

  因为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孩子要的并不是她的身子,而是她的命。

  “我叫小叶子。”小男孩笑嘻嘻地说,“别人都说如玉姑娘又聪明又漂亮,果然没有骗我。”

  他说出他的名字,因为他的手里已经有刀,一柄杀人从未失手过的刀。

  可是这一次他失手了。

  他的手刚刚刺出,忽然听见一声怒吼,一个人冲出来,挥拳猛击他的喉结。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怎么会有喉结?

  小叶子当然想不到一个妓女的屋子里会有一个出手这么快又这么重的男人冲出来。

  但是他并没有慌,也没有乱。

  他是来杀人的,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无论有什么变化,他都要完成使命。

  他受过的训练使他决不会忘记这一点。

  他的身子旋风般一转,已避过了杨铮的铁拳,反手再刺吕素文的后颈。

  这一刀他没有失手。

  刀光一闪,刀锋已经刺进一个人的肉里,肩下的肉。

  不是如玉的肩,是杨铮的。

  杨铮忽然冲过来,以肩头迎上刀锋,把肌肉绷紧。

  刀锋突然陷入铁一般的肌肉里,小叶子又惊又喜,也不知自己是否得手,因为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就在这一刹那间,杨铮的铁掌已横切在他的喉结上。

  他的双睛猛然凸起,吃惊地看着杨铮。

  他的身子已泥一般软瘫下去。

  杨铮拔下肩头的短刀,撕下条布带,用力扎在伤口上,先止住了血,伸手去拉吕素文:“我们快走。”

  吕素文却甩开他的手,板着脸说:“你自己一个人走吧!”

  杨铮怔了怔,忍不住问:

  “为什么?”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忍心对他下毒手?”吕素文冷冷的说,“我怎么能跟你这种心狠手辣的人一起生活?”

  杨铮知道她的脾气,如果她已认定一件事,不管你用什么话来解释都没有用的。

  他只有用事实来证明。

  他忽然一把扯下小叶子的裤腰:“你看他是不是孩子?”

  吕素文吃惊地看着这个“孩子”,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他的确已完全成熟。

  “你怎么知道他已经不是孩子?”

  “他已经有了喉结,他的刀用得太纯熟。”杨铮说,“我早就知道江湖中有他这样的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都是被人用药物控制了生长发育的侏儒,从小被训练成杀人的凶手。”杨铮说,“他们每天都要服食以珍珠粉为主要材料的养颜药,所以他们的脸永远不会苍老,看起来永远像是个孩子。”

  他又补充:“这种药物的价格极昂贵,所以他们杀人的代价也极高,除了狄青麟那样的豪门巨富外,能用得起他们的人并不多。”

  吕素文的手脚冰冷。

  她不能不相信杨铮的话。有些被人栽做盆景的树木,也是永远长不高大的。

  但是人毕竟和树木不同。

  “是谁这么残忍?”吕素文问,“竟忍心用这种手段去对付一群孩子?”

  “就是我曾经跟你说起过的‘青龙会’。”杨铮说,“他们都是属于‘青龙会’的,通常都伪装成‘青龙会’中一些主脑人物的贴身书僮。”

  他忽然又笑了笑,抚着肩上的伤口说:“幸好这些人因为从小就受药物控制,所以体能有限,否则我怎么敢挨他这一刀?”

  吕素文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想不通,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的?江湖中那些诡秘勾当,好像没有一件能瞒得过你。”

  杨铮脸上忽然露出种既尊敬又悲伤的表情,过了很久才说:

  “这些事都是一个人教给我的。”

  “是谁教给你的?”

  杨铮不再回答,解下背后的包袱,拿了块肉脯和硬面饼给她,自己却躺在地上,仰视着满天繁星痴痴地出神。

  ——他是不是在想那个人?

  这时候夜已渐深,他们从怡红院后面的小巷里绕出了城,到了一个有泉水的山坡下。

  杨铮的酒力退了,奇怪的是病势仿佛也已减轻,只不过觉得非常疲倦。

  吕素文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抚他瘦削的脸。

  “你最好先睡一阵子,万一有什么事,我会叫醒你。”

  杨铮点点头,眼睛已合起,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山坡上的脚步声。

  脚步声比狸猫还轻,慢慢地走过柔软的草地,两对馋狼般的利眼,一直在盯着杨铮的手。

  来的是两个人。

  杨铮没有睡着,他的心在跳,跳得很快。

  这两个人的脚步声太轻,身手一定不弱,杨铮却已精疲力竭。

  他只希望这两个人认为他已睡着,乘机来偷袭他,他才有机会偷袭他们。

  想不到他们居然很远很远就停下来,而且大声说:“杨头儿,夜深露重,睡在这里会着凉的,我们特地来送你到一个好地方去,你请起来吧。”

  这两个人居然好像自恃身份,不肯做暗算别人的事。

  杨铮的心沉了下去。

  这种人才真正可怕。如果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决不会这么做的。

  他们无疑已经有把握取杨铮的性命,根本用不着暗算偷袭。

  山脚旁的柳树下站着两个人,手里拿着两件寒光闪闪的奇形兵刃,等杨铮站了起来之后,他们才慢慢地走过来,脚步又轻又稳。

  他们都非常沉得住气。

  杨铮也只有尽力使自己镇静,挡在全身都已因恐惧而痉挛的吕素文面前,大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既然你想知道,我们就告诉你。”

  他们一点都不怕杨铮知道他们的秘密,因为死人是不会泄露任何秘密的。

  他们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说出了八个字,声音里充满了骄傲和自信,好像只要一说出这八个字,无论谁都会怕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