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种武器之离别钩上一章:第5章
  • 七种武器之离别钩下一章:第7章

  他当然不是为了杨铮头疼,一个小小的县城捕头,根本没有放在他眼里。

  他头疼,只因为他晚上喝的酒现在已经快醒了。晚上他喝得真不少。

  “中原镖局”的总镖头“宝马金刀”王振飞,虽然因为要赶到牡丹山庄去买马而没有亲自押这趟镖,可是押镖的五位镖师也不是好对付的。

  他以掌中一对跟随他已有三十年,陪伴他出生人死至少已有两三百次的“刀中拐”,和他十五个死党并肩苦战了大半个时辰,折损了六个人后,才总算把这趟镖劫了下来。只不过这还是值得的,一百八十万两雪花花的纹银,已经足够他舒舒服服地度过余年了。

  他已经有五十六岁,把这笔银子运回老家后,他就准备洗手不干了,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去享受几年。

  倪八太爷是蜀人,喜欢坐“滑竿”。

  两根竹竿间绑着张椅子,用两个人抬着走,就叫做“滑竿”。

  坐在滑竿上,又舒服、又通风,四面八方都可以照顾到,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后面那一长串装满了银子的大车。

  押车的都是他的死党,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

  虽然他相信在这条路上绝对没有人敢来动他,行动却还是很谨慎。

  他用这种独轮车来运银子,就因为这种小车子最灵巧方便,走在道上也绝不会惊扰到别人。

  这种车子是用人推的。

  骡马有蹄声,人没有;骡马会乱叫,人不会。

  他很放心。

  天已经快亮了。

  倪八太爷坐在滑竿上闭着眼养了一会儿神,偶然回过头,忽然发现后面那一长串独轮车好像短了一截!

  他数了数,果然少了七辆。

  在最后押车的“铜锤”,也跟“野牛”一样,是他从滇边苗疆带出来的,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决不会出卖他。

  银车怎么会少?

  倪八太爷双手一按滑竿上的扶把,人已飞身而起,凌空翻身,脚尖在后面第四辆独轮车推车夫的头上一点,刹那间就已踩过八个车夫的头顶,竟在人头上施展出他傲视江湖的“八步赶蝉”轻功绝技,掠过了这一长串银车,到了最后一辆。

  后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可是在最后押车的“铜锤”已不见了。

  在铜锤前面押车的是成刚,今天也多喝了一点,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看见八太爷满天飞人,才赶过来问。

  倪八太爷什么话都不说,先给了他两个大耳光,然后才吩咐他:

  “快跟我到后面去看看。”

  月落星沉,四野一片黑暗,黎明前的片刻总是大地最黑暗的时候。

  后面还是没有一点异常的动静,听不见人声,也看不见人。

  可是路旁的长草间却好像有点不对——风吹长草,其中却有一片草没有动。

  因为这片草已经被人压住了,被八个人压住了。

  七个车夫已经被打晕,被人用四马攒蹄绑住,嘴里都被塞上了一枚只有公门中人才常用的铁胡桃,在最后押车的“铜锤”已经被人用一根牛筋索从背后绞杀。

  倪八太爷反而镇定了下来,只问成刚:“刚才你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见?”

  成刚低头,他什么都没有听见,他一直都不太清醒。

  倪八从车夫嘴里掏出一枚铁胡桃,四下张望,不停地冷笑:

  “好,好快的手脚,想不到六扇门里也有这样的角色。”

  成刚终于嗫嚅着开口:“听说这里的捕快头儿叫杨铮,手底下很有两下子。”

  倪八皱眉:“难道连孙如海和‘野牛’两个人都对付不了他?如果他真是个这么厉害的角色,现在只怕已经绕到前面去对付我那顶滑竿了。”

  成刚变色:“我去看看!”

  倪八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地说:“现在赶去恐怕已太迟。”

  他果然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虽然已中计遇伏,头脑仍极清楚,判断仍极准确。

  就在这时候,车队的前面已经传来一声惨呼,是巴老秃的声音。

  巴老秃也是他的得力属下,是在前面押队的,此刻无疑也已中伏。

  倪八居然还是神色不变:

  “巴老秃完了,黑鬼、黄狼、大象,三个脾气毛躁,一定会急着赶去,杨铮一定会先避开他们,转到中间去对付彭虎。”

  “我们去接应他。”

  “我们不去,我们哪里都不去。”

  成刚怔住:“难道我们就站在这里,眼看着他杀人?”

  倪八太爷冷笑:

  “他还能杀得了谁?只要我不死,他迟早都要落入我的手里。”倪八冷冷地说,“他的目标是我,我在这里,他迟早总会找到这里来送死的。”

  风更急,月更黑,成刚忽然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他终于明白倪八的意思了。

  别人的死活,倪八太爷根本不在乎,就算是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死党也一样。

  车子反正走不了的,车上的银鞘子也走不了,只要能坚持到最后擒杀杨铮,银子还是他的,分银子的人反而少了,他又何必急着去救人,消耗他的力气。

  他当然能沉得住气。只要能沉住气等在这里,以逸待劳,杨铮就必死无疑。

  成刚的心也寒了,可是脸上却不敢露出一点声色来。

  他忽然又想到,就算杨铮不下手,倪八自己说不定也会对他们下手的。

  如果没有人来分他这一百八十万银子,也没有人知道这秘密,他以后的日子岂非过得更舒服?

  倪八太爷已拿出那对寸步不离他身边的“刀中拐”。

  一把柳叶刀,一把镔铁拐,刀中夹拐,拐中夹刀;一刚一柔,刚柔并济;一攻一守,攻守相应,正是倪八太爷威镇江湖的独门绝技。

  他将铁拐夹在腋下,用手掌轻拭刀锋,眼角却盯在成刚脸上,忽然问:“你是不是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成刚一惊,既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黑暗中不时传来惊喝惨呼,倪八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

  “如果你心里认为我是借刀杀人,你就错了。”他淡淡地说,“这些人跟我多年,如果连一个小小的捕头都对付不了,我们为什么要管他们的死活?”

  “是,”成刚低着头说,“我懂。”

  “可是你不同,你跟我最久,只要能一直对我忠心耿耿,会有你好日子过的。”

  “是,我懂。”

  倪八太爷笑了笑:“你懂得就好。”

  他右手握拐,左手挥刀,刀光逆风一闪,忽然大喝:“杨铮,我就在这里,你还不过来?”

  车队已散乱,呼喝叱咤声却少了,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人,面对倪八厉声道:“姓倪的,你的案子已经发了,快跟我回去吧。”

  “你就是杨铮?”

  “嗯。”

  倪八冷笑:“对付你这种人,也用不着我八老爷亲自出手,成刚,你去做了他!”

  成刚立刻反手抽出一条竹节鞭,挥鞭扑上去。

  他不是不明白倪八的意思,是要拿他当试刀石,先试试杨铮的功夫。

  但是他怎么能不去?

  倪八太爷握紧刀把,眼睛盯着对面这个人的双肩双腿双拳。

  只要能看出这个人的出手路数和武功招式,成刚的死活他也不放在心上。自从他被人出卖过两次之后,他就已学会这一点。只要自己能活着,能活得好些,又何必在乎别人的死活?

  就在成刚身子扑起时,左面草丛里忽然有“噗”的一声响。

  右面草丛里被打晕了的车夫中,忽然有个人翻身滚了出来,却乘机反手打出三根弩箭,打向倪八身上面积最大的胸膛。

  倪八太爷虽然料事如神,却没有料到这一着。

  他大吃一惊,可是虽惊不乱,身子忽然直直地凌空拔起,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施展出最难练的“旱地拔葱”绝顶轻功,避开了这三箭。

  假扮车夫的捕快还在往前滚,倪八想改变身法扑过去。

  可是就在他凌空换气时,后面忽然有个人豹子般窜过来挥拳痛击他的腰眼。

  这一拳没有打空。

  身经百战,老谋深算的倪八太爷,终于还是中了别人的道儿,被一拳打翻在地上,一口气几乎被噎死,几乎爬不起来。

  但是他一定要爬起来,否则对方再跟过来给他一脚,他就死定了。

  他勉强忍耐住气穴间针刺般的痛苦,用铁拐点地,勉强跃起。

  一个瘦削黝黑沉静的人就站在他对面,用一双豹子般的亮眼看着他,而巳还告诉他:“我才是杨铮,刚才你弄错人了。”

  倪八满嘴苦水,却连一口都没有吐出来,反而笑了,大笑:“好,我佩服你,是我错了。”他的笑声嘶哑:“我不但弄错了人,而且低估了你。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一个诡计多端的小人。”

  “我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杨铮说,“只不过有时候我确实会用一点诡计的。应该用的时候我就用,能用的时候我就用。”

  “不能用的时候怎么样?”

  “不能用的时候我就只有去拼命。”

  倪八又大笑。其实现在他已经笑不出来了,可是他一定要笑。

  平时他很少笑,该笑的时候他也不笑,不该笑的时候他却往往会笑得好像很开心。

  他一向认为笑是种最好的掩护,最能掩护一个人的痛苦和弱点。

  杨铮果然觉得很奇怪,一个人在这种时候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就在这时候,倪八已扑起,刀中夹拐,一招“天地失色”猛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