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双忽又道:“但他还是会回来的,因为你就算不杀他,他也要杀你。”
麻锋的手突然握住剑柄。
因为这时他已听见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轻快而平稳。
无论谁都可以听得出,走路的这个人心情和精神都一定很好。
就算听不出也看得出。
因为高立已大步走了进来,眼睛里发着光,显得说不出的精神抖擞。
他精神的确不错。
这两天来,他一直睡得很好——车厢里很舒服,他心里也已没有恐惧。
麻锋忽然觉得这把椅子很不舒服,坐的姿势也很不舒服。
高立却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好像这屋里根本就没有他这样一个人存在。
双双当然听得出这是谁的脚步声,脸上立刻露出微笑,柔声道:“你回来了?”
高立道:“我回来了。”
双双道:“晚饭你想吃什么?”
高立道:“什么都行,我已经饿得发疯。”
双双又笑了,道:“我们好像还有点咸肉,我去回锅炒一炒好不好?”
高立道:“好极了,加点大蒜炒更好。”
看他的样子,就好像只不过刚出去逛了一圈回来似的,虽然走得有些累了,但现在总算已回到家,所以显得很愉快、很轻松。
麻锋盯着他,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高立的确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本来已是条被逼入绝路的野兽,但现在看来却好像是追捕野兽的猎人了。
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充满了决心和自信。
是什么力量使他改变的?
麻锋更想不通。
他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人们对自己无法解释、无法了解的事,总是会觉得有些恐惧的。
双双已从他身旁走过去,走入厨房。
他没有阻拦,他本来也曾想用她来要挟高立的,但现在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幼稚,很可笑。
厨房里已传出蒜爆咸肉的香气。
高立忽然笑了笑,道:“她实在是个很会做菜的女人。”
麻锋点点头。
他摸不清高立的意思,所以只好点点头。
高立道:“她也很懂得体谅丈夫。”
麻锋道:“她的确不笨。”
这一点无论谁都无法否认。
高立微笑道:“一个男人能娶到她这样的妻子,实在是运气。”
麻锋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高立缓缓地答道:“我是说,你刚才若用她来要挟我,就算要我割下脑袋来,说不定也会给你。”
麻锋嘴角的肌肉突然扭曲,就好像被人塞入了个黄连,满嘴发苦。
高立淡淡道:“只可惜现在已来不及了。”
他沉下了脸,一字字接着道:“因为现在你只要一动,我就杀了你,我杀人并不一定要等到月圆的时候。”
他声音坚决而稳定,也正像是个法官在判决死囚。
麻锋笑了。
他的确在笑,但是他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得有些勉强。
高立道:“你现在还可以笑,因为我可以让你等到月圆时再死。但死并不可笑。”
麻锋冷笑道:“所以你笑不出?”
高立道:“我笑不出,只因杀人也不可笑。”
麻锋道:“你想用什么杀人?是用你那把破锄头?”
高立道:“就算我用那把破锄头,也一样能杀了你。”
麻锋连笑都笑不出来。
他忽又觉得椅子太硬,硬得要命。
厨房里又传出双双的声音:“饭冷了,吃蛋炒饭好不好?”
“好。”
“炒几碗?”
“两碗,我们一人一碗。”
“客人呢?”
“不必替他准备,他一定吃不下的。”
麻锋的确吃不下。
他只觉得自己的胃在收缩,几乎已忍不住要呕吐。
高立忽又向他笑了笑,道:“你现在是不是有点想吐?”
麻锋道:“我为什么会想吐?”
高立道:“一个人在害怕的时候,通常都会觉得想吐的,我自己也有这种经验。”
麻锋冷笑道:“你难道以为我怕你?”
高立道:“你当然怕我,因为你自己想必也看得出,我随时都能杀了你。”
他忽然接着道:“你现在还活着,只因为现在我还不想杀你。”
这句话麻锋听来实在很刺耳,因为这本是他自己说的。
高立冷冷道:“我现在还不想杀你,只因为我一向不喜欢在空着肚子时杀人。”
麻锋盯着他,忽然跃起,一剑刺出。
这一剑快而准,准而狠。
这正是准确而致命的剑法,但却已不是他通常所用的剑法,已违背了他杀人的原则。
他杀人一向很慢的。
这一剑决不慢,剑光一闪,已刺向高立咽喉。
高立坐着,坐在桌子后面,手放在桌下。
他坐着没有动。
可是他的枪突然间已从桌面下刺了出来。
剑尖距离他的咽喉还有三寸。
他没有动。
他的枪已刺入了麻锋下腹——
麻锋在动。
他整个人都像是在慢慢地收缩,枯萎。
他看着高立,眼睛里充满了惊讶、恐惧和疑惑,喘息着道:“你……你真的杀了我。”
高立道:“我说过,我要杀你。”
麻锋道:“你本来绝对杀不了我的。”
高立道:“但现在我已杀了你。”
麻锋道:“我……我不信。”
高立道:“你非相信不可。”
麻锋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喉头的肌肉也已僵硬。
高立道:“我本来也没有杀你的把握,但现在已有了。现在我随时可以再杀你一次。”
麻锋喉咙里“格格”响个不停,仿佛在问:“为什么?”
高立缓缓道:“因为我还有个朋友——一个好朋友。”
麻锋的瞳孔突然散了,终于长长吐了口气。
然后他的人就像是个泄了气的球,突然变成了空的,突然干瘪。
他没有朋友。
他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