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道:“因为那鱼钩并不是暗器,要用鱼钩伤人,钩上一定要有钓丝,而那时在钓鱼的并不是他,却是花夜来。”
原来他刚才问卢小云的那句话并不奇怪,他本就另有用意。
段玉道:“所以我才想不通,这些事既然不是他做的,他为什么要将一切罪名都承当下来?”
女道士道:“现在你已想通了?”
段玉道:“嗯。”
女道士道:“怎么解释?”
段玉道:“他这么样做只不过是为了要替别人承当罪名。一个多情的男人,为了他真正喜欢的女人,本就不惜牺牲一切的。”他黯然接着道:“一个多情的男人,若是知道他的妻子是花夜来那样的女人,本就已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所以他本就是一心去求死的。”
女道士却又笑了:“从这几点,你就能证明我是花夜来?”
段玉道:“我看得出他真正喜爱的女人只有你,我也看得出这世上只有一种人能杀死铁水。”
女道士道:“哪种人。”
段玉道:“女人,就是你这种女人。”
女道士道:“可是我为什么要杀他呢?”
段玉道:“因为他很可能就是青龙会派来监视你的人,你觉得他对你有威胁,正好乘机杀了他,将罪名也推在我身上。”
女道士又笑了,这次笑得却已有些勉强。
段玉道:“这本就是个很复杂的圈套,你本来想将所有的人都套进这圈套里,只可惜你算来算去,还是少算了一件事。”
女道士忍不住道:“什么事?”
“感情,”段玉道,“你没有把人的感情算进去,因为你自己完全没有感情。”
他又解释:“就因为人有感情,所以卢九爷才会信任我,所以卢小云才会被我救起,所以顾道人才会为你死,所以我才会看破你的秘密。”
那天卢九若是和铁水联手,段玉早已死在那船舱里。
卢小云也早已死在那箱子里。
段玉叹道:“顾道人想求死,也只不过因为他知道我也醉过,所以他妒嫉,就正如那天他发现你和卢小云在一起时的心情一样。”
所以卢小云在晕迷中,是听到顾道人和花夜来争吵,他并没有听错。
女道士静静地听着,目光仿佛在凝视着远方,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的确算错了一件事,只不过你永远想不到我是怎么会错的。”
段玉道:“哦!”
女道士叹道:“我看你拈着你那一两七钱银子会酒账时,那种毛手毛脚的样子,本来以为你只不过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笨蛋。”
那天的事段玉当然还记得。他抢着将荷包掏出来,慌忙中一个不小心,银票和金叶子落了一地,连那一柄碧玉刀都掉了下去。那一天之中,他已犯了段老爷子的四大戒律。他既惹了事,又跟僧道结了怨,钱财也泄露了,而且还和陌生的女人来往了。他实在也没有想到,反倒因此而变祸为福。
“既然你现在提起了这件事,我也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段玉道:“我那一千两银子的庄票,还得要你还给我。”他笑了笑,接道:“那两个人,当然是你故意派去的,为的只不过是要我认为铁水是这里的老大,要我认为龙抬头和花夜来是两个人。”
花夜来又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的?”
段玉道:“青龙会若是真有那样的冒失鬼,青龙会也就不可怕了。”
花夜来一句话都不说,不但给了他那一千两银票,还给了他那一坛金叶子。
“这既然是你赢的,你就该拿走。”花夜来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段玉道:“没有了。”
花夜来很惊讶:“没有了?”
段玉淡淡地道:“你想害我们,我们却还活着。你做错了事,也用不着我们来惩罚,青龙会的刑堂,现在也许就已为你开了。至于乔老三和王飞,究竟是不是你的人,更和我们没有关系。”他又笑了笑,“我虽然喜欢管闲事,可是不该管的事,我是决不会管的。”这就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卢小云也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的父亲一直用力握着他的手。他们全走了,全没有回头。
花夜来看着他们走,连动都没有动,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已无路可走。
明月如镜,湖水也如镜,镜中又有一轮明月。华华凤痴痴地看着水中的明月,忽然叹了口气,道:“今天已经是十二了。”
段玉道:“嗯!”
华华凤道:“四月十五之前,你一定要赶到宝珠山庄去?”
段玉道:“嗯。”
华华凤道:“所以你明天一早就得走。”
段玉这次连声音都没有出,他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喉头也仿佛被一样什么东西塞住。一阵风吹过来,吹皱了满湖春水,水中的明月也醉了。
华华凤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把那柄碧玉刀送到宝珠山庄去。”
段玉点点头。
华华凤道:“你能不能先让我看看?”
段玉默默地取出了那柄碧玉刀,在月光下看来,绿得也像是一湖春水。
华华凤痴痴地看着,嘴里道:“这柄刀就是你的订亲礼?”
段玉没有回答,也不忍回答。他正想说:“这柄刀虽然是准备用来订亲的,可是我这个人却并不一定要去订这段亲事。”
只可惜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华华凤忽然一挥手,将碧玉刀远远的抛入湖水里。
这是段家祖传的宝物,若是不见了,那后果段玉简直连想都不敢想。所以段玉他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下去。他一定要找回这柄碧玉刀。他当然找不到。要在这湖水里捞起那么小的一柄碧玉刀,实在正如大海捞针一样,是决不可能的事。等他再重回水面时,华华凤也不见了。他心里的感觉,甚至比失去了那柄祖传的碧玉刀更难受。因为他知道他这一生中,是永远再也见不到她的了。要在茫茫的人海中,找到她这么样一个人,岂非也正如想从水中捞起那柄碧玉刀一样?……
又有风吹过,吹绉了一湖春水。
第六回 诚实
段飞熊段老爷子也已到了宝珠山庄,他毕竟还是不放心他那第一次出门的儿子。
现在他正和朱宽朱二爷并肩坐在寿堂的花厅里,看着他这个宝贝儿子,一张本就已很严肃的脸,似已变成了铁青色。
“我是不是叫你一定要将那柄碧玉刀送到朱二叔手上的?”
段玉垂着头,道:“是。”
段老爷子又道:“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宁可丢了脑袋,也不能丢了那柄碧玉刀?”
段玉道:“是。”
段老爷子道:“现在你的刀呢?”
段玉非但不敢抬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朱宽朱二爷的神色显然和气得多:“那柄刀你既然一直都带在身上,是怎么会不见了的?”
段玉道:“我……我……我太不小心,是我的错。”
朱宽道:“不是别人的错?”
段玉道:“不是。”
朱二爷看着他,眼睛里的表情好像很奇怪,忽然道:“你是不是说过,一个男人,为了他真心喜欢的女人,是不惜承受一切罪名的?”
段玉吃惊地抬起头,他实在想不通朱二爷怎么会知道他说过这句话。
朱二爷却笑了,笑得也很奇怪,忽又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她?”
他伸出手,指着刚从屏风后走出来的一个人。
一个眼睛很大,笑的时候鼻子会先皱起来的女孩子。
“华华凤!”
段玉几乎忍不住要叫了起来,他更想不通华华凤怎么也会到了这里。
华华凤那小巧玲珑的鼻子又皱了起来,嫣然地道:“连女道士都会是夜来香,华华凤为什么不能是朱珠?”
段玉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华华凤也偏偏正巧在那时候忽然出现?为什么她还要管他的闲事?
原来她本就是特地去“考察”她未来的夫婿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段玉还是有点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把碧玉刀抛到水里?”
碧玉刀并不在水里,还在朱珠手里:“我抛下的那柄刀是假的。”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为什么要让我着急呢?”
朱珠撅起嘴:“因为我在吃醋。”
段玉道:“吃谁的醋?”
朱珠道:“吃我自己的醋。”
朱珠在吃华华凤的醋,华华凤也在吃朱珠的醋,你说这笔账叫人怎么算得清?段玉已成了江南最出名的少年英雄,而且也已和朱珠成了亲。
段老爷子的心情却很不好,总是愁眉苦脸的,一个人在叹气。
大家都很奇怪,朱二爷更奇怪:“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事不开心的?”
段飞熊道:“只有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