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道:“这是得月楼的肋鲞蒸鱼圆儿。”
第六包是熟藕。
段玉道:“这是酥藕。”
华华凤笑了,道:“想不到吃你也是专家。”
段玉道:“我就算没吃过猪肉,至少还看见过猪走路。”
其实这些东西他连见都没见过,只不过听说过而已。
西湖的盐件儿和酥藕,本就是天下闻名的。
最后一包是太平坊巷子里的炸八块,再配上杏花村的陈年竹叶青,除了在西湖,你大概只有在做梦时才能吃到这些东西。
事实上,奎元馆、清和坊、得月楼,这些地方本也是老饕们在梦中常到的。
段玉正择肥而噬,拈了块盐件儿放进嘴里,华华凤忽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张桑皮纸,脸上带着种神秘的笑意,道:“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
桑皮纸上画着一个人,一个眉清目秀、面带笑容的年轻人。
人像下还有一行大字:“悬赏纹银五千两。”
段玉认得的人也许不太多,但这人他总是认得的。
因为这人就是他自己。
他看着纸上的画像,摸着自己的脸,苦笑着喃喃道:“画得不太像,这画中的人比我漂亮。”
华华凤嫣笑道:“你大概连自己都没想到,你这人还值五千两银子。”
段玉叹了口气,道:“是谁花五千两银子来找我呢?”
华华凤道:“你真想不到?”
段玉道:“莫非是铁水?”
华华凤道:“对了。”
段玉苦笑道:“我跟这人又无冤,又无仇,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一定要跟我过不去。”
华华凤道:“看来他的确是不肯放过你,这样的赏格,他至少已发出好几千件。这地方每间酒楼饭馆里,都至少贴着好几张。”她笑了笑,接着道:“现在杭州城里,还不认得阁下这副尊容的人,只怕已不太多了。”
段玉道:“五千两银子也不算太少。”
华华凤道:“当然不算少。为了五千两银子,有些人连祖宗牌位都肯出卖的。”
段玉道:“所以现在我已没法子想了。”
华华凤道:“现在你简直已寸步难行。就算没有这五千两银子,杀人的凶手也是人人都痛恨的,你只要出去走一步,立刻就会有人去铁水那里通风报讯。”
段玉苦笑着,喃喃道:“杀人凶手……连我自己也想不通我怎么会忽然变成个杀人凶手!难道这也算是运气?”
华华凤道:“你真想不通?”
段玉倒了杯酒,一口气喝下去。
华华凤道:“你再想想,最好从头想起。”
段玉又倒了杯酒喝下去,道:“那天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刚到这里来。”
华华凤道:“然后呢。”
段玉道:“然后我就刚巧看到了那件事,花夜来也恰巧在那天出现了。”
华华凤接道:“然后你就跟着她到了她的香闺。”
段玉道:“我出来的时候,就刚巧遇见了那好管闲事的乔老三。”
华华风道:“他就要你到凤林寺去找个姓顾的道土。”
段玉道:“我本来也未必找得到的,但刚巧又遇见了你。”
华华凤道:“我刚巧知道凤林寺在哪里。”
段玉道:“凤林寺那里刚巧真有个顾道人,我不但见着了他,还认得了两个新朋友,赢了成万两的银子,正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华华凤道:“他们刚巧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就叫你去找花夜来。”
段玉长叹道:“所以我就忽然变成了个杀人的凶手,死人身上的那柄刀,竟刚巧是我的。”
华华凤道:“你想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段玉苦笑道:“我想来也是决不会有的,但却偏偏被我遇见了。”
华华凤也叹了一口气,道:“这简直就像是走到路上时,平空会掉下个大元宝来,掉在你的头上。”
段玉道:“我现在只觉得自己好像也被装进口箱子里,而且是口密不透风的箱子。”
华华凤道:“是谁把你装进去的呢?是花夜来?还是铁水?”
段玉道:“我想不出。”
华华凤道:“你难道从未想过,也许这只不过是你自己将自己装进去的?”
段玉道:“决不是我自己,一定有个人,这人也不知为了什么?有心要害我。我还没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挖好了个陷阱等着我跳下去。”他喝下了第四杯酒,一字字接着道:“可是你只管放心,我迟早总会将这人找出来的。”
华华凤轻轻叹息着,道:“我只怕你还没有找出他来时,就已经被埋在湖底的烂泥里。”
她替自己倒了杯酒,又倒了杯给段玉。
段玉却连酒都已有点喝不下去了,现在这酒也好像是苦的。
他竟没有发现有个人已悄悄地走了过来,正在看着桌上的那张桑皮纸。
这人的脸色苍白得跟纸一样,却有双很锐利的眼睛。
一个人若已被装进了箱子,若没有特别好的运气,就很难再活着出来了。
你有没有被人装进过箱子?
第四回 月夜钓青龙
很少有人被装进过箱子,更少有人还能活着出来。
这人遇见段玉,真是他的运气。
现在他已坐了下来,但眼睛却还是在瞪着那桑皮纸。
华华凤脸色已有些变了,段玉却笑了笑,道:“阁下看我像是个杀人的凶手么?”
这人道:“不像。”
他居然也开口说话了,段玉似乎有些喜出望外,又笑道:“我看也不像。”
这人道:“别人说他杀的是谁?”
段玉道:“是个我连见都没有见过的人,姓卢,叫卢小云。”
这人道:“其实卢小云并不是他杀的。”
段玉苦笑道:“当然不是,只不过若有十个人说你杀了人,你也会忽然变成杀人凶手的。”
这人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是什么滋味,我也被人装进过箱子。”
华华凤忍不住道:“但现在你已出来了,是他救你出来的。”
这人又慢慢地点了点头。
华华凤道:“所以你就算没法子救他出来,至少也不该想要这五千两银子。”
这人面上忽又露出痛苦之色,黯然道:“我的确无法救他出来,现在我只想喝杯酒。”
段玉笑道:“你也会喝酒?”
这人笑了笑,笑得很苦涩,缓缓道:“能被装进箱子里的人,多少总能喝一点的。”
他喝的并不止一点。
事实上,他喝得又多又快,一杯接着一杯,简直连停都没有停过。
越喝他的脸越白,脸上的表情也越痛苦。
段玉看着他,叹道:“我知道你很想帮我的忙,但你就算帮不上这忙,也用不着难受,因为现在根本就没有人能把我从这口箱子里救出来。”
这人忽然抬起了头,凝视着他,道:“你自己呢?”
段玉在沉吟着,道:“现在我也许还有一条路可走。”
这人道:“哪条路?”
段玉道:“先找出花夜来,只有她才能证明我昨天晚上的确在那栋屋子里,说不定也只有她才知道谁是杀死卢小云的真凶。”
这人道:“为什么?”
段玉道:“因为也只有她才知道卢小云这几天的行迹。”
这人道:“怎见得?”
段玉道:“这几天卢小云一定就跟她在一起,所以卢家的珍珠和玉牌,才会落到她手里。”
这人道:“你能找得到她?”
段玉道:“要想找到她,也只有一种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