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喜笑了。
他的笑有很多种,现在这种无疑是最不讨人欢喜的一种。
王大小姐瞪眼道:“你瞧不起我们的连珠箭?”
丁喜淡淡道:“你们的连珠箭究竟是长是短,是圆是尖?我还没有见识过。”
王大小姐怒道:“你想见识见识?”
丁喜道:“很想。”
王大小姐冷笑道:“我本来并不想你这么短命的,你死了可不能怨我。”
丁喜又笑了笑,道:“你放心,我是死不了的。”
他忽然站了起来,拉住了上面的渔网,两只手轻轻一扯。
这面连鲨鱼都挣不破的渔网,被他轻轻一扯,居然就被扯破个大洞。
王大小姐脸色变了,轻叱道:“不能让他走,留下来!”
叱咤出口,弓弦已响,八柄强弓,七箭连珠,尖锐的飞声破空,乱箭已飞蝗般射了过来。
丁喜的两只手,就象是两只专门吃蝗虫的麻雀,一枝箭飞来,他接过一枝,十枝箭飞来,他接十枝,霎眼间就已将五十六枝连珠箭全部都接在手里。
然后这五十六枝箭,又象是一条线似的,从他手里飞了出去,钉入了杜若琳身旁的大树。
丁喜忽然大喝一声:“断!”
钉在树上的五十六枝箭,立刻一寸寸断成了无数截,只留下一截发亮的箭柄,钉入了树木。
丁喜拍了拍手,微笑道:“看来这连珠箭只怕连猪都射不死。”
王大小姐脸色铁青,嘴唇发抖,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丁喜欣然道:“我留在这里,只不过为了想听听她有什么事要问我而已,象这样的连珠箭就算有个千儿八百枝,我还是要来就来,说走就走。”
王大小姐咬着嘴唇,恨恨道:“你好,很好。”
丁喜道:“现在你还要不要我跪下去叩头?”
王大小姐道:“现在你想怎么样?”
丁喜道:“你认不认得字?”
王大小姐盯着他,好象恨不得在他脑袋上钉出两个大洞来。
丁喜道:“你若认得字的话,为什么不回头去仔细看看。”
王大小姐回过头,才发现那五十六技发亮的箭柄,竟排成了两个字:“再见。”
这是什么样的手法?什么样的劲力?
王大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去的头似已转不回来。
她实在已没法子再回头面对丁喜。
丁喜道:“这两个字你认不认得?”
王大小姐跺了跺脚,扭头就走。丁喜冷冷道:“我说是说再见,其实最好是永远不要见了。”
王大小姐用力咬着嘴唇,忽然跳上了一匹马,打马飞奔。
只听她的声音远远传来:“谁想再见你,谁就是王八蛋!”
第六回 六封信的秘密
(一)
夕阳满天。
丁喜和邓定侯在夕阳下往前走,汗水已经湿透了衣服。
现在他们的车已破了,马已跛了,连赶车的都已被邓定侯赶走。
所以他们现在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他们自己的两条腿。
大路上居然连一辆空车都没有。
邓定侯叹息着,喃喃道:“夕阳好,尤其是夏日的夕阳,我一向最欣赏。”
丁喜道:“可是你现在已知道,就算在最美的夕阳下要用自己的两条腿赶路,滋味也不好受。”
邓定侯擦了擦汗,苦笑道:“实在不好受。”
丁喜凝视着远方,限睛里带着深思之色,缓缓道:“你若肯常常用自己的两条腿四处去走走,一定还会发现很多你以前想不到的事。”
邓定侯道:“哦?”
丁喜道:“我本该带你到乱石岗看看。”
邓定侯道:“乱石岗?”
丁喜道:“那里有几十个妇人童子,天天在烈日下流汗流泪,却连饭都吃不饱。”
邓定侯道:“为什么?”
丁喜冷冷道:“你应该知道为了什么。”
邓定侯道:“你说的是沙家兄弟的孤儿寡妇?”
丁喜道:“就因为他们想劫五犬旗保的镖,所以死了也是白死,就因为那些孤儿寡妇们是沙家的人,所以挨饿受罪都是活该,江湖中既不会有人同情他们,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出来说一句话。”
邓定侯终于明白,苦笑道:“你出手劫我们的镖,就是为了要救济他们?”
丁喜冷笑道:“他们难道不是人?”
邓定侯道:“你难道不能用别的法子。”
丁喜道:“你要我用什么法子?难道要那些七八岁的孩子做保镖?难道要那些年轻的寡妇跑到妓院里去接客?”邓定侯不说话了。
丁喜也不开口了,两个人慢慢的往前走,显得都有很多心事。
他们做的事,都是他们自己认为应该去做的,可是现在却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是谁对?谁错?
——也许“对”与“错”之间,本就很难分出一个绝对的界限来。
夕阳已淡了,蹄声骤响,三骑快马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马上人意气飞扬,根本就没有将这两个满身臭汗的赶路人看在眼里。
邓定侯却看见了他们,忽然笑了笑,道:“你知道这三个人是谁?”丁喜摇摇头。
邓定侯道:“他们全都是归东景镖局里的第三流镖师,平时看见了我,在二丈以外就会弯腰的。”
丁喜也笑了笑,道:“只可惜你现在是倒霉的时候。”
一个人既有得意的时候,就一定也有倒霉的时候,无论什么人都一样。
邓定侯微笑道:“所以我一点也不生气。”
健马驰过,尘土飞扬,一张纸飘飘地落了下来,落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