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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不是君子。
房间居然已被收拾得很干净,床上已换了干净的被单。
可是床上没有人。
蓝兰并没有在这里,只有那顶轿子摆在屋子中间,里面也没有声音。
小马和常无意对望了一眼,同时窜过去,闪电般出手,拉开了轿上的帘子。
两个人的手忽然变得冰冷。
这顶轿子赫然竟是空的,连条人影都没有。
他们浴血苦战,拼了命来保护的,竟只不过是顶空轿。
——如果轿子里一直没有人,怎么会有咳嗽的声音传出来?
——如果轿子里的人真的有病,现在到哪里去了?
常无意沉着脸,道:“你刚才看见的不是鬼。”
小马握紧双拳,道:“可是我们真的遇见个女鬼!”
常无意道:“蓝兰?”
小马道:“她不但是个女鬼,还是个狐狸精!”
这次常无意对他说的话居然也表示很同意。
小马道:“你看她这么样做究竟是什么目的?”
常无意道:“我看不出。”
小马道:“我也看不出。”
常无意道:“所以我们现在就应该回去睡觉,假装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鬼总要现形的。
狐狸精迟早难免露出尾巴来。
他们找来几条纸,封上了刚才被他们挑破的窗子,才悄悄地开门走出去。
做这种事的时候,他们一向很小心,他们并不是君子,也不是好人。
门外也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小马悄悄地溜回了自己的房,刚推开门,又怔住。
他房里居然有个人。
木板床上的破草席不知何时已不见,已换上雪白干净的被单。
蓝兰就躺在这床薄被里,看着他,
她的身子显然是赤裸着的,因为她的衣服都摆在床头的凳子上。
她的眼波朦胧,仿佛已醉,更令人心醉。
小马好象没看见屋里有她这么一个人,关上门就开始脱衣裳。
蓝兰的眼波更醉,悄悄地问,“刚才你到哪里去了?”
小马道:“我喝得太多,总得放点出来。”
蓝兰嫣然道:“现在还可以再放一点出来。”
小马故意装不懂:“你不睡在自己房里,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蓝兰道:“我一个人睡不着。”
小马道:“我睡得着!”
蓝兰道:“你是不是在生气,生谁的气?”
小马不开口。
蓝兰道:“难道你也怕常剥皮剥你的皮?”
小马不否认。
蓝兰道:“可是他只说过不许男人碰女人,并没有说不许女人碰男人,所以…,”
她笑得更媚:“现在我就要来碰你了。”
她说来就来,来得很快,一个软玉温香的身予,忽然就已到了小马怀里。
她的嘴唇是火烫的。
小马本想推开她,忽然又改变了主怠——被人欺骗总不是件好受的事。
这岂非也是报复的方法一种。
他报复得很强烈!
蓝兰火烫的嘴唇忽然变得冰冷,喘息已变为呻吟。
她是个真正的女人,男人梦想中的女人。
她具有一个女人所能具备的一切条件,甚至比男人梦想中还好得多。
她的嘴唇热了很多次,又冷了很多次。
小马终于开始喘息。
她的呻吟也渐渐又变为喘息,喘息着道:“难怪别人说你是条驴子你真的是!”
这是句很粗俗的话,可是在此时此刻听来,却足以令人销魂。
小马的心已软了。
——她至少没有出卖他。
——她本来可以跟狼君子谈成那笔生意的。
———她对他的热情并不假。
现在他想起的,只有她的好处。
屋子里平和安静,紧张和激动都已得到松弛,这本就是男女间情感最容易滋生的时候。
他忽然问:“轿子里为什么没有人?”
这句话一出来,他已经在后悔,只可惜话一说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
想不到的是,蓝兰并没有吃惊,反问道:“你是不是想看看我二弟?”
小马道:“只可惜我看不见。”
蓝兰道:“那只因为他并不在你去看的那顶轿子里!”
——她知道他们去看过?
小马道:“他在哪里?”
蓝兰道:“他在我房里那顶轿子里,他病得很重,我对他不能不特别小心。”
小马冷笑。
蓝兰道:“我故意将一顶空轿子摆在最好的那间客房里,却将他抬入了我的房,我到这里来的时候,就叫珍珠姐妹去守着他。”
小马冷笑。
蓝兰道,“你不信?”
小马还在冷笑。”
蓝兰忽然跳起来,道:“好,我带你去见见他!”
不管她是女鬼也好,是狐狸精也好,这次她居然没有说谎。
她房里真的有顶轿子,轿子里真的有个人。
她轻轻掀起帘子,小马就看见了这个人了。
现在是九月。
九月的天气并不冷。
轿子里却铺满了虎皮,就算在最冷的天气,一个人躺在这么多虎皮里,都会发热的。
这个人却还在发冷。
他还是年轻人,可是他脑上却完全没有一点血色,也没有一点汗。
他还在不停地发抖。
他很年轻,可是头发眉毛都已开始脱落,呼吸也细若游丝。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真的病得很重,很重很重。
小马也看得出。
所以现在他心里的感觉,就好象一个刚偷了朋友的老婆、这朋友却还把他当朋友的人。
虽然并不完全象,至少总有点象。
蓝兰道:“这是我弟弟,他叫蓝寄云。”
小马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很想对他笑笑,却笑不出。
蓝兰道:“这就是拼了命也要保护我们过山的小马。”
蓝寄云看着小马,目光中充满了感激,忽然伸手握住小马的手,道:“谢谢你。”
他的声音衰弱如游丝。
他的手枯瘦而冰冷,简直就象只死人的手。
握住了这只手,小马心里很难受,吃吃地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病人又开始在咳嗽,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小马也看得快掉眼泪了,终于挣扎着说出五个字:“你……你多保重。”
病人勉强笑了笑,也想说话,可是眼帘已慢慢合起。
蓝兰也轻轻地放下帘子,小马早已悄悄的溜了出去,只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蓝兰出来的时候,他眼睛还是红红的,忽然道:“我不是驴子,我是个猪!”
蓝兰柔声道:“你不是。”
小马道:“我是!”
蓝兰嫣然道:“你又不肥,怎么会是猪?”
小马道:“我是个瘦猪!”
他抬起手,好像准备重重的给自己两耳光。
蓝兰已握住他的手,将面颊贴在他胸膛上:“我知道你的心事,我心里也很难受,可是…。”
她又抬起头,仰视着他:“可是只要我们能保证他平安过山,我们……”
小马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我若做不到这件事,我自己一头就撞死!”
蓝兰的手在轻轻抚着他的手,嘴唇也在轻吻着他的脸。
他忽然发现她的手冰冷,嘴唇也冰冷,而且在发抖。
现在并不是刚才激情刚过去的时候,她的手和嘴唇为什么会这么冷?
小马道:“你还在生气?”
蓝兰道:“嗯。”
小马道:“我……”
蓝兰气:“我不是在生你的气。”
小马道:“你在生谁的气?”
蓝兰道:“我再三吩咐,叫她们守在这里,可是现在她们居然连人影子都看不见了。”
小马这才想到房里只有她弟弟一个人,珍珠姐妹果然已人影不见。
她们实在不该走的。
蓝兰道:“就算她们有什么急事,也不该两个人一起走的。”
小马道:“也许她们很快会回来。”
她们没有回来。
过了很久很久,她们还是人影不见,找遍了整个太平客栈,都找不到她们的人。
非但找不到她们,连老皮都不见了。
九月十三,正午。
晴,多云。
阳光还从山外照过来,照进窗户,照在常无意苍白冷酷的脸上。
张聋子站在窗口发呆,小马和蓝兰坐在屋子里发呆。
他们都在等,等老皮和珍珠姐妹的消息,这三个人却连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常无意冷冷道:“我早就说过他根本不是人。”
小马苦笑道:“但我却保证,珍珠姐妹绝不是被他拐走的。”
常无意冷笑道:“不是?”
小马道:“他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他站起来,又坐下,忽然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有双漂亮大腿的女孩子?”
常无意当然记得。
那么美的腿并不是时常都能看见的,只要是男人,想不看都很难,
小马道:“你还记不记得她说的话?只要我们去找她,她随时都欢迎。”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腿正好是完全裸露着的,仿佛也在对他们表示欢迎。
蓝兰叹了口气,道:“那女人实在是个魔女,我若是男人,说不定也会忍不住要去找她。”
他们还记得老皮看着那双腿时眼睛里的表情,也记得另外—个女孩子对珍珠姐妹做的事。
她们不喜欢用暴力,可是这种原始而邪恶的诱惑却还比暴力更可怕。
小马也在叹息,道:“其实我早应该知道他们受不了这种诱惑的。”
常无意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小马道:“什么事?”
常无意道:“多了他们三个人并不算多,少了他们三个人也不算少。”
小马道:“难道你准备就这样把他们抛下?”
常无意道:“难道你还想去找他们?”
小马道:“我想。”
常无意道:“你还想不想过山?”
小马闭上了嘴。
忽然间,一个女孩子,吃吃地笑着,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她还很年轻,长得也很美,身上穿着件用麻袋改成的长袍,却已有—半被鲜血染红。
可是她笑得仍然很开心,一点都看不出受了伤的样子。
她开心地笑着,向每个人打招呼,就好像愿他们是老朋友一样打招呼,看来对任何人都没有恶意。
小马心里在叹息。
他看得出她也是一匹狼,一匹已完全迷失了自己的嬉狼。
她的瞳孔扩散,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无知的迷惘,忽然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小马身上,轻抚着小马的脸,梦呓般低语。
“你长得真好看,我喜欢好看的男人,我喜欢…我喜欢。”
小马没有推开她。
一个人能够有勇气说出自己心里喜欢的事,绝不是罪恶。
他忍不住问:“你受了伤?”
她衣襟上的血还没有干,却不停地遥头,道:“我没有,我没有。”
小马道:“这血是哪里来的?”
她痴笑着,道:“这不是血,是我的奶,我要给我的宝贝吃奶。”
染着红的衣襟忽然被掀开,露出了鲜血淋漓的胸膛。
她纤巧坚挺的乳房竟已只剩下一半。
小马的手冰冷。
她还在吃吃地笑。
这种痛苦本不是任何人都能忍受的,她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
“你猜我的另一半到哪里去了?”
小马猜不出,也不愿猜。
“到法师肚子里去了,”她笑得又甜又开心:“他是我的宝贝,他喜欢吃我的奶,我也喜欢给他吃。”
小马冰冷的手紧接着自己的胃,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狼山上还有个头目叫法师,他是个和尚,从来不吃肉,猪肉、牛肉、鸡肉、羊肉、狗肉,他都不吃。
——他只吃人肉。
蓝兰已经开始在呕吐。
剩下的一半乳房还是坚挺着的,她忽然送到小马面前。
“我也喜欢你,你也是我的宝贝,我也要给你吃我的奶。”
小马叹了口气,突然挥拳打在她下颚间。
她立刻晕了过去。
小马看着她倒下,苦笑道:“我本来不该这么对你的,可是我想不出别的法子。”
要解除她的痛苦,这的确是种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
郝生意终于也出现了,看着晕倒在地上的少女,摇头叹息,喃喃道:“好好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偏偏要吃草?”
小马道:“她吃草?”
郝生意道:“吃得很多。”
小马更奇怪:“吃什么的人我都见过,可是吃草的人……”
郝生意道:“她吃的不是普通的那种草。”
小马道,“是哪种?”
郝生意道:“是那种要命的毒药。”
他叹息着解释:“这里的山阴后长着种麻草,不管谁吃了后,都会变得疯疯颠颠、痴痴迷迷的,就好象……”
小马道:“就好像喝醉酒一样?”
郝生意道:“比喝醉酒还可怕十倍。一个人酒醉时心里总算还有三分清醒,吃了这种麻草后,就变得什么事都不知道,什么事都会做得出了”
小马道:“吃这种草也有瘾?”
郝生意点点头,道:“据说他们那些人一天不吃都不行。”
小马道:“他们那些人是些什么人?”
郝生意道:“是群总觉得什么事都不对劲,什么人都看不顺眼的大孩子。”
——他们吃这种草,就是要为了麻醉自己,逃避现实。
小马了解他们,他自己心里也曾有过这种无法宣泄的梦幻和苦闷。
一种完全属于年轻人的梦幻和苦闷。
可是他没有逃避。
因为他知道逃避绝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法子,只有辛勤的工作和不断的奋斗,才能真正将这些梦幻苦闷忘记。
他俯下身,轻轻掩起了这少女的衣襟。
想到那个吃人肉的法师,想到这个人的可恶与可恨,他的手又冰冷。
他忽然问:“你见过法师?”
郝生意道:“嗯。”
小马道:“什么人的肉他都吃?”
郝生意道:“如果他有儿子,说不定也已被他吃下去。”
小马恨恨道:“这种人居然还能活在现在,倒是怪事。”
郝生意道:“不奇怪。”
小马冷笑道:“你若有个儿子女儿被他吃了下去,你就会奇怪他为什么还不死了。”
郝生意道:“就算我有个儿女被他吃了下去,我也只有走远些看着。”
他苦笑,又道:“因为我不想被他们吃下去。”
小马没有再问,因为这时门外已有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一个态度很严肃的老人,戴着顶圆盆般的斗签,一身漆黑的宽袍长垂及地,雪白的胡子使得他看来更受人尊敬。
郝生意早已迎上去,恭恭敬敬替他拉开了凳子,陪笑道:“请坐。”
老人道:“谢谢你。”
郝生意道:“你老人家今天还是喝茶?”
老人道:“是的。”
他的声音缓慢而平和,举动严肃而拘谨,无论谁看见这样的人,心里都免不了会生出尊敬之意,就连小马都不例外。
他实在想不到狼山上居然也会有这种值得尊敬的长者。
他只希望这老人不要注意到地上的女孩子,免得难受伤心。
老人没有注意。
他端端正正地坐着,目不斜视,根本没有看过任何人。
郝生意道:“今天你老人家是喝香片,还是喝龙井?”
老人道:“随便什么都行,只要浓点,今天我吃得太多太腻。”
他慢慢接着道:“看见年轻的女孩子,我总难免会多吃一点儿的,小姑娘的肉不但好吃,而且滋补得狠。”
小马的脸色变了,冰冷的手已握紧。
第十三回 太阳湖之祭
老人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态度还是那么严肃而拘谨,用一只手慢慢地解开了系在下颚的丝带,脱下了那顶圆盆般的斗签,露出了一颗受过戒的光头,看来又象是修为功深的高僧。
小马忽然走过去,拉开他对面的凳子坐下,道:“你不喝酒?”
老人摇头。
小马道:“据说吃过人肉后,一定要喝点儿酒,否则肚子会疼的。”
老人道:“我的肚子从来不疼。”
小马冷冷道:“现在说不走很快就会疼了。”
老人终于抬头望了他一眼,慢慢地摇了摇了头,道:“可惜,可惜。”
小马道:“可惜什么?”
老人道:“可惜我今天吃得太饱。”
小马道:“否则你是不是还想尝尝我的肉?”
老人道:“我用不着尝,我看得出。”
他慢慢地道:“人肉还分几等,你的肉是上等肉。”
小马笑了,大笑。
郝生意正端着茶走过来,满满一大壶滚滚的浓茶,壶嘴里冒着热气。
小马忽然问他:“这地方是不是真的从来没有人打过架?”
郝生意立刻点头,道:“从来没有。”
小马道:“很好。”
两个字说出口,他已一脚踢飞了桌子,挥拳痛击法师的鼻子。
法师冷笑,枯瘦的手掌轻挥,本来就是象纸带般卷着的指甲,忽然刀锋般弹起,急刺小马的脉门。
想不到小马的另一拳已打在他的肚子上。
这并不是什么奇妙的招式,只不过小马的拳头实在太快。
“卜”的一声响,拳头打在肚子上,就好像打鼓一样。
接着又是“卜”的一声响,法师坐着的凳子忽然碎裂。
他的人却还是凌空坐着,居然连动都没有动,小马的拳头竟好像并不是打在他肚子上,而是打在凳子上一样。
常无意皱了皱眉。
他看得出这正是借力打力、以力化力的绝顶内功,能将功夫练到这一步的人并不多。
小马却好像完全不懂,对着法师道:“现在你的肚子疼不疼?”
法师冷冷道:“我的肚子从来不疼。”
小马道:“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