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慢慢地咽了口酒,淡淡道:“这只不过是我的想法而已,我想得并不一定对。”

  王大小姐又盯着他看了很久,眼睛里闪耀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光芒,又好象少女们第一次佩戴了珠宝一样。

  邓定侯微笑道:“你现在想必也明白,‘聪明的丁喜’这名字是怎么来的?”

  王大小姐没有说话,却慢慢地站了起来。

  现在也已夜深了,窗外闪动着的星光,就象是她的眼睛。

  风从远山吹来,远山一片朦胧。

  她走到窗口,眺望着朦胧的远山,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说过,五月十三是个很特别的日子,并不仅是因为我父亲的死亡。”

  邓定侯道:“这一天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王大小姐道:“我父亲对自己的身体一向很保重,平时很少喝酒,可是每年到了这一天,他都会一个人喝酒喝到很晚。”

  邓定侯道:“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

  王大小姐道:“我问过。”

  邓定侯道:“他怎么说?”

  王大小姐道:“我开始问他的时候,他好象很愤怒,还教训我,叫我最好不要多管长辈的事,可是后来又向我解释。”

  邓定侯道:“怎么解释?”

  王大小姐道:“他说在闽南一带的风俗,五月十三是天帝天后的诞辰,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祭把天地,大宴宾朋,以求一年的吉利。”

  邓定侯道:“但他却不是闽南人。”

  王大小姐道:“先母却是闽南人,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好象也在闽南耽过很久。”

  邓定侯道:“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王大小姐道:“这件事他从来就很少在别人面前提起过。”

  邓定侯道:“可是……”

  王大小姐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最奇怪的是,每年到了五月十三这一天,他脾气都会变得很暴躁,本来他每天早上都耍一趟枪的,这一天连枪都不练了,从早就一个人耽在书房里。”

  邓定侯道:“你知不知道他在书房里干什么?”

  王大小姐道:“我去偷看过几次通常他只不过坐在那里发怔,有一次我却看见他居然画了一幅画。”

  邓定侯道:“画的是什么?” 

  王大小姐道:“画完之后,他本来就好象准备把那幅画烧了的,可是看了几遍后,又好象舍不得,就把那幅画卷好,藏在书架后面腹壁中的一个秘密的铁柜里。”

  邓定侯道:“你当然也看过了。”

  王大小姐点点头道:“我虽然看过,却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来,他画的只不过是幅普通的山水,白云青山,风景很好。”

  丁喜忽然问道:“这幅画还在不在?”

  王大小姐道:“不在了。”

  丁喜失望地皱起了眉。

  王大小姐道:“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又打开了那铁柜,里面收藏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少,偏偏就只有这幅不值钱的画,居然不见了。”

  丁喜道:“你知不知道是谁拿走的?”

  王大小姐摇摇头,道:“可是我已将那图画看得很仔细,我小的时候也学过画。”

  丁喜眼又亮了,道:“现在你能把这幅画再一模一样的画出来看看吗?”

  王大小姐道:“也许我可以试试看的。”

  她很快就找来笔墨和纸,很快的就画了出来——

  蓝天白云,白云下一片青色的山岗,隐约露出一角红楼。

  王大小姐放下了笔,又看了几遍,显得很满意:“这就是了,我画的就算不完全象,也差不了多少。”

  丁喜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来,淡淡的道:“这幅画的确没有什么特别,象这样的山水,天下也不知有多少。”

  王大小姐道:“可是,这幅画上还有八个很特别的字。”

  邓定侯道:“写的是什么?” 

  王大小姐又提起笔。

  “五月十三,远避青龙。”

  青龙!

  看到这两个字,邓定侯的脸色竟象是忽然变得很可怕。

  王大小姐转过头来,凝视着他,缓缓道:“家父在世的时候,常说他朋友之间,见识最广的人,就是神拳小诸葛。”

  邓定侯笑了笑,笑得却很勉强。

  王大小姐道:“我知道他老人家从来不会说谎话,所以……”

  邓定侯忽然叹了口气,道:“你究竟想问我什么?”

  王大小姐道:“你知不知道青龙会?”

  她忽然问出这句话,邓定侯竟好象又吃了—惊。

  青龙会!

  他当然知道青龙会。

  可是他每次听到这组织的时候,背上都好象有条毒蛇爬过。

  王大小姐盯着他,缓缓道:“我想你一定知道的,据说近三百年以来,江湖中最可怕的组织就是青龙会。”

  邓定侯没有否认,也不能否认。

  因为的确是事实。

  没有人知道青龙会是怎么组织起来的,也没有人知道这组织的首领是谁。

  可是每个人都知道,青龙会组织之严密,势力之庞大,手段之毒辣,绝没有任何帮派能比得上。

  王大小姐道:“据说青龙会的秘密分舵遍布天下,竟多达三百六十五处。”

  邓定侯道:“哦。”

  王大小姐道:“一年也恰巧有三百六十五天,所以青龙会就以日期来作为他们分舵的代号,‘五月十三’,想必就是他们的分舵之—。”

  邓定侯道:“难道你认为青龙会和你父亲的死有什么关系?”

  王大小姐道:“他虽然已是个老人,耳目却还是很灵敏,那天我在外面偷看的时候,他也许早就发现了。”

  邓定侯道:“难道你认为那幅画是他故意画给你看的吗?”

  王大小姐道:“很可能。”邓定侯道:“他为的是什么?”

  王大小姐道:“也许他以前在闽南的时候,和青龙会结下了怨仇,他知道青龙会—定会派人来找他,所以就用这法子来警告我。”

  邓定侯道:“可是……”

  王大小姐打断了他的话,道:“他活着时虽然不愿意跟我说明,却又怕不明不白的遭了别人暗算,所以才故意留下这条线索,让我知道害他的人就是‘五月十三’,这秘密的组织就在这么样一片青色的山岗里。”

  邓定侯叹道:“就算真的如此,你也该忘了下面四个字,远避青龙。”

  王大小姐紧握着双手,眼里已有了泪光,道:“我也知道青龙会的可怕,但我却还是不能不为他老人家报仇的。”

  邓定侯道:“你有这么大的力量?”

  王大小姐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试。”

  她用力擦了擦泪痕,又道:“现在我只恨不知道这片青色的山岗究竟在哪里。”

  邓定侯道:“别的事难道你都已知道?”

  王大小姐道:“我至少已知道‘五月十三’这分舵的老大是谁了。”

  邓定侯耸然动容道:“是谁?”

  王大小姐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缓缓道:“这个人的确是我父亲的朋友,那天晚上我父亲的确在等着他。”

  她转过脸,凝视着丁喜,道:“有些事我本来都没有想到,可是刚才你的确让我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丁喜淡淡道:“我刚才也说,我的想法并不一定正确。”

  王大小姐勉强笑了笑,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到熊家大院去?”

  丁喜冷冷道:“大小姐说去就去,说不去就不去,根本就不必要有什么理由。”

  王大小姐道:“我有理由。” 

  她好像没有听出丁喜话中的刺,居然一点也不生气,接着又道:“因为那天早上,我忽然在路上看见了一个人。”

  丁喜道:“路上有很多人。” 

  王大小姐道:“可是这个人却是我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见的。”

  丁喜道:“哦。”

  王大小姐道:“那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他脸上又戴着个人皮面具,一定想不到我会认出他来,但我却还是不能不特别小心。”

  丁喜道:“为什么?”

  王大小姐道:“因为我那时就已想到,我父亲很可能就死在他手里的,他若知道我认出了他,一定也不会放过我。”

  丁喜道:“所以吓得你连熊家大院都不敢去。”

  王大小姐眼圈又红了,咬着嘴唇道:“因为我知道我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

  邓定侯忍不住道:“他究竟是谁?”

  王大小姐又避开了这问题,道:“但那时我还没有把握确定。”

  丁喜道:“现在呢?”

  王大小姐道:“刚才我听了你的分析后,才忽然想到,我父亲死的那天晚上,在书房里等的人一定就是他。”

  丁喜道:“现在你已有把握能确定?”

  王大小姐道:“嗯。”

  丁喜道:“但你却还是不敢说出来。”

  王大小姐道:“因为……因为我就算说了出来,你们未必会相信的。”

  丁喜道:“那么,你就不必说出来了。”

  他自己倒了杯酒,自斟自饮,居然好象真的不想听了。

  王大小姐道:“可是书房里却还留着他的药味,我一嗅就知道他曾经来过。”

  现在丁喜无论怎么讽刺她;她居然能忍得住,装作听不见:“昨天早上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恰巧用过那种药,我远远的就嗅到了,所以我根本不必看清他的脸,也知道他是谁。”

  她接着又道:“就因为他有这种病,所以他呼吸的声音也跟别人不同,你只要仔细听过两次,就一定可以分辨出来。”

  邓定侯虽然没有开口,但脸上的表情却已无疑证实了她的话。

  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位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王大小姐盯着他,道:“我想你如果见到他,就一定可以分辨得出。”

  邓定侯只有点头。

  王大小姐道:“五月十三距离七月还有四十七天,这段时间已足够让他赶回关外,等着你去接他。”

  邓定侯道:“可是今年……” 

  王大小姐道:“我也知道他是在两个多月前出关的,这段时间也足够让他偷偷地溜回来。”

  邓定侯长长吐了口气,道:“你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但你却忘了一点。”

  邓定侯道:“百里长青和你父亲的交情不错,他为什么要害死你父亲?”

  王大小姐道:“也许因为我父亲坚决不肯参加你们的联盟,而且很不给他面子,所以他怀恨在心;也许因为他是青龙会‘五月十三’的舵主,想要挟我父亲做一件事,我父亲不答应,他就下了毒手。”

  邓定侯道:“难道你巳认定他是凶手?”

  王大小姐又握紧双拳,道:“我想不出别的人。”

  邓定侯道:“可是你的理由实在不够充足,而且根本没有证据。”

  王大小姐道:“所以我一定要找出证据来。”

  她又补充着道:“要找出证据来,就得先找到百里长青,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活证据。”

  邓定侯道:“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王大小姐道:“一定就在那片青色的山岗上。”

  邓定侯道:“你知道这片山岗在哪里?”

  王大小姐道:“我不知道。” 

  她黯然叹息,又道:“何况,就算我能找到这地方,就算我能找到百里长青,我也绝不是他的对手,所以……”

  邓定侯道:“所以你一定要先找个帮手。”

  王大小姐道:“而且要找个有用的帮手。”

  邓定侯道:“你准备找我?” 

  王大小姐道:“不是。”

  她的回答简单而干脆,她实在是个很直爽的人。

  邓定侯笑了,笑得却有点勉强。

  这是件麻烦事,能避免最好,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心里却又觉得有点失望。

  王大小姐道:“百里长青不但武功极高,而且是条老狐狸。”

  邓定侯道:“所以你一定要找个武功比他更高的帮手,而且还是条比老狐狸更狡猾的小狐狸。”

  王大小姐点点头,眼睛已开始盯着丁喜。

  丁喜在喝酒,好象根本就没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邓定侯瞄他一眼,微笑道:“而且这个人还得会装傻。”

  王大小姐忽然站起来向丁喜举杯,道:“经过了那些事后,我也知道你绝不会帮我的忙的,可是为了江湖道义,我还希望你答应。”

  丁喜道:“答应你什么?”

  王大小姐道:“帮我去找百里长青,查明这件事的真象。”

  丁喜看着她,忽然笑了,但却绝不是那种又亲切,又讨人喜欢的微笑。

  他笑得就象是把锥子。

  王大小姐还捧着酒杯,站在那里,嘴唇好象已被被咬破了。

  丁喜道:“你并不是个糊涂人,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王大小姐道:“你说。”

  丁喜道:“连你自己亲眼看见的事,都未必正确,何况是用鼻子嗅出来的?就凭这一点,你就说人定是凶手,除了你自己外,只怕没有第二个人相信。”

  王大小姐捧着酒杯的手已开始发抖,道:“你……你也不信?”

  丁喜道:“我只相信自己。” 

  王大小姐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查出真象来?”

  丁喜冷冷道:“因为我只有一条命,我还不想把这条命送给别人,更不想把它送给你。”

  他忽然站起来,掏出锭银子,摆在桌上:“我喝了七杯酒,这是酒钱,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说完了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王大小姐脸色已发青,一把抓起桌上的银子,好象想用力摔出去,最好能摔在丁喜的鼻子上。

  但是她这只手又慢慢地放下,居然还把这锭银子收进怀里,脸上居然还露出微笑。

  邓定侯反而怔住了,忍不住道:“你不生气?”

  王大小姐微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邓定侯道:“你为什么不生气?”

  王大小姐道:“百里长青的确是个可怕的人,青龙会更可怕,我要他做这么冒险的事,他当然应该考虑考虑。”

  邓定侯道:“他好象并不是考虑,而是拒绝。”

  王大小姐道:“就算他现在拒绝了我,以后还是会答应的。”邓定侯道:“你有把握?”

  王大小姐眼睛里更发着光,道:“我有把握,因为我知道他喜欢我。”

  邓定侯道:“你看得出?”

  王大小姐道:“我当然看得出,因为我是个女人,这种事只要是女人就一定能看得出的。”

  邓定侯又笑了,大笑:“这种事就算男人也一样看得出的。”

  他人笑着走出去,追上丁喜。 

  丁喜道:“你看出了什么事?”

  邓定侯笑道:“我看出前面好象又有个大洞,不管你怎么避免,迟早还是会掉下去的。”

  丁喜板着脸,冷冷道:“你看错了。”

  邓定侯道:“哦?”

  丁喜道:“掉下去的那个人不是我,是你!”

 

  第九回 百里长青

  (一)

  马车还在外面等着,赶车的人却巳不见了。 

  丁喜跳上前座,抽出了插在旁边的马鞭,邓定侯也只有让他坐在前面了。 

  他知道丁喜一定会赶马车,却想不到丁喜赶起车来,就好象孩子急着撒尿一样。 

  车马飞驰,直奔城外。“我们现在要到哪里去?”

  “找个地方睡觉去。”

  “城外有地方睡觉?” 

  “这辆马车里,可以睡得下两个人。” 

  邓定侯叹了口气,就不再说话了。有些人好象生来就有本事叫别人跟着他走,丁喜就是这种人。 

  假如你遇见了这种人,你也只有同他睡在马车上。 

  出城之后车马走得更快。丁喜板着脸,邓定侯也只有闭着眼,两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 

  谁知丁喜反而先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邓定侯笑了笑,道:“我在想……”

  丁喜道:“想什么?” 

  邓定侯道:“据说黑道上也有很多人组织成一个联盟,为的就是要对付开花五犬旗。”

  丁喜道:“不错。” 

  邓定侯道:“自从岳麟死了后,他们当然更要加紧行动了。”

  丁喜道:“不错。” 

  邓定侯道:“这个黑道联盟,若是真的愿我们火拼起来,一定天下大乱。” 

  丁喜道,“鹬蚌相争,得利的只有渔翁。” 

  邓定侯谊:“可是要做渔翁,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丁喜道:“不错。” 

  邓定侯道:“你认为谁够资格做这个渔翁?”

  丁喜道:“青龙会。” 

  邓定侯叹了口气,道:“只有青龙会?” 

  丁喜目光闪动,道:“你是不是想说,也只有百里长青够资格点起这场大火?” 

  邓定侯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叹息着道:“看来这的确是场大火,每个人都要被烧得焦头烂额,除非……” 

  丁喜插嘴道:“除非我们能先查出那个天才的凶手是谁?” 

  邓定侯点点头,道:“我总认为杀死王老头的凶手,也就是杀死万通和岳麟的凶手。” 

  丁喜道:“所以出卖你们的奸细也—定是他。” 

  邓定侯道:“王老头的死,一定跟这件事有密切的关系,他坚决不肯参加我们的联营镖局,也—定有很特别的原因。” 

  丁喜道:“这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 

  邓定侯道:“你怎么想?” 

  丁喜淡淡道:“我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已,随便怎么样想都没有关系的。” 

  邓定侯道,“有关系。” 

  丁喜道:“哦?” 

  邓定侯盯着他,道:“因为我看得出你心里一定是隐藏着很多秘密,你若不肯说出来,这件事只怕就永远不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的眼睛好象也变成了两把锥子。 

  丁喜笑了。 

  不是那种锥子般的笑,是那种亲切而讨人喜欢的笑。 

  ——锥子碰锥子,就难免会碰出火花来。 

  ——但是象他这种讨人喜欢的微笑,就连锥子也刺不下去。 

  邓定侯也笑了,忽然改变话题,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最可爱的是什么地方?” 

  丁喜摇摇头。 

  邓定侯道:“是你的眼睛。” 

  丁喜在揉眼睛。 

  邓定侯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为什么是最可爱的?” 

  丁喜道:“你说为什么?” 

  邓定侯道:“因为你的眼睛不会说谎,只要你一说谎,你的眼神就会变得很特别、很奇怪。” 

  丁喜道:“你看见过?” 

  邓定侯道:“我看见过三四次。”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只要你一提起王大小姐,你的眼睛就变成那样子。”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你看见她画的那片青色山岗时,眼神也是那样子的。” 

  丁喜道,“因为我心里虽然喜欢她,嘴里却故意说讨厌;因为我明明知道那片青色山岗是什么地方,却故意说不知道。” 

  邓定侯道:“一点儿也不错。” 

  丁喜又笑了。 

  邓定侯道:“还有,你发现别人在骗你时,眼睛也会变得很奇怪。” 

  丁喜道:“你看见过?” 

  邓定侯道:“看见过两次。” 

  丁喜道:“哪两次。” 

  邓定侯道:“苏小波走的时候,你就用那种眼色来看着他。” 

  丁喜道:“你认为我是在怀疑他了?” 

  邓定侯道:“也许他才真正是饿虎岗的奸细,万通只不过是受了他的利用而已,所以后来才会杀了灭口,岳麟发现了他的秘密,才会把他关在那地窖里。你虽然救了他,可是当他回到饿虎岗之后,还是不会说老实话的。” 

  丁喜终于叹了口气,道:“他说起谎来,的确可以把死人骗活,活人骗死。” 

  邓定侯道:“所以我不懂。” 

  丁喜道:“什么事你不懂?” 

  邓定侯道:“你明明已经在怀疑他,为什么还要把他放走?” 

  丁喜道:“你说呢?” 

  邓定侯道:“是不是因为你想从他身上,找出那个天才凶手来?因为他本来就是条活线索。” 

  丁喜又叹了口气,道:“我心里想的事,你好象比我自己还清楚。” 

  邓定侯笑了笑,道:“还有一次我看见你那种眼色,是在杏花村,在小马养伤的屋子里。” 

  丁喜道:“难道我当时也用那种眼色看他的?” 

  邓定侯点点头,道:“那时候你一定就已看出他有点不对了。” 

  丁喜道:“因为他忽然变得太老实,居然肯规规矩矩地躺在那里。”邓定侯笑道:“而且他跟我们聊了半天,居然连一句‘他妈的’都没有说。” 

  丁喜叹息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若是忽然变了性,多多少少总会有点毛病的。” 

  邓定侯道:“你发现他已经跟杜若琳私奔了,虽然生气,却一点也不着急。” 

  丁喜板起脸,冷冷道:“这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这样的,我为什么要着急?” 

  邓定侯道:“你看见王大小姐时,居然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丁喜道:“她既然不提,我为什么要提?” 

  邓定侯道:“她的确应该问问你的,你也该问问她,可是你们都没有提起这件事,这是为什么?” 

  丁喜忽然冷笑道:“她没有问,也许只因为她根本就不必问。” 

  邓定侯道:“因为小马就在她那里?” 

  丁喜道:“哼。” 

  邓定侯道:“因为他脾气虽然大,心肠却很软,王大小姐若要杜若琳去找他帮忙,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丁喜道:“既然他自己愿意去做傻瓜,我又何必去管闲事。” 

  邓定侯笑了笑,道:“总要有几个人去做傻瓜,假如天下全是聪明人,这世界岂非更无趣?” 

  丁喜笑道:“只可惜这年头真正的傻瓜已经越来越少了。” 

  邓定侯笑道:“至少我就不能说我自己傻。” 

  丁喜道:“你不傻,那位王大小姐也不傻。”

  邓定侯道:“哦。” 

  丁喜道:“我当然知道那片青色山岗是什么地方,你看得出我在说谎,她又何尝看不出?” 

  邓定侯道:“但是她并没有再追问。” 

  丁喜道:“因为她根本就不必问。” 

  邓定侯道:“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她早就知道那地方了。” 

  邓定侯微笑道:“因为你虽然不告诉她,小马也一定会告诉她。” 

  丁喜道:“哼。” 

  邓定侯道:“就算小马真的是个傻瓜,也应该看得出那地方就是饿虎岗。” 

  丁喜忽然扬起手,一鞭子抽在马股上。 

  他实在想重重地打小马一顿屁股,竟将这匹拉车的马,当做了小马。 

  拉车的马也愤怒起来了,长嘶一声,窜入了道旁的疏林,再也人不肯往前走。 

  丁喜居然就让马车在这里停了下来。 

  他慢吞吞地下了车,将马鞭子打了个活结,挂在树枝上,喃喃道:“一个人若是已决心要去做傻瓜,你只有让他去做;一匹马若是已决心不肯往前走了,你也只有让它停下来。” 

  邓定侯看着他,忽又笑了笑。 

  邓定侯道:“也许你本来就准备在这里停下来的。”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有些人做事总喜欢兜圈子,明明是他要做的事,他却宁愿多花几倍的力气,让别人去替他做。” 

  丁喜道:“这人有毛病。” 

  邓定侯道:“一点儿也没有。” 

  丁喜道:“那么他为了什么?” 

  邓定侯道:“只因为他做的很多事都只有傻瓜才肯做,他不愿别人认为他也是个好心的傻瓜,却宁愿别人把他当个冷酷的人。” 

  丁喜谊;“你认为我就是这一种人?”

  邓定侯道:“一点儿也不错。” 

  丁喜道:“我怕你把我当傻瓜?” 

  邓定侯道:“你也怕我问你,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至少有七八十间,你为什么不去住,却偏偏要到这种鬼地方来受罪。” 

  丁喜道:“你好象并没有问。” 

  邓定侯道:“我根本不必问。”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因为我也知道,要到饿虎岗去,就一定得经过这里。” 

  丁喜道:“你还知道什么?” 

  邓定侯道:“我还知道你算准小马一定会陪王大小组到饿虎岗去,他们都是性急的人,说不定今天晚上就会动身。” 

  丁喜道:“所以我就在这里等着。” 

  邓定侯笑道:“若是别人要么做傻瓜,你也许会让他去做的,但小马却不是别人,他是你的朋友,他是你的兄弟。” 

  他微笑着,拿起了挂在树枝上的马鞭,又道:“等他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准备用这马鞭套住他的颈子?” 

  丁喜看着他,忽然也笑了笑,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邓定侯道:“你问。” 

  丁喜道:“你认为你自己是什么?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邓定侯要笑,却没有笑出来。 

  风中忽然传来了一阵车轮马蹄声,声音很轻,车马还在很远。 

  丁喜却已窜出了树林,伏在道旁,把一只耳朵贴在地上。 

  邓定侯也跟过来,压低声音道:“是不是他们来了?” 

  丁喜道:“不是。” 

  邓定侯忙问道:“你怎么知道不是?” 

  丁喜道:“马车是空的。车上没有人。” 

  邓定侯道,“你听得出?” 

  丁喜道:“嗯。” 

  邓定侯叹了口气,道:“原来你的耳朵比王大小姐还灵。” 

  车声忽然已近了,已隐约可以听见鞭梢打马的声音。 

  既然只不过是辆空车,为什么如此急着赶路? 

  丁喜忽然道:“车上虽然没有人,却载着样很重要的东西。” 

  邓定侯道:“有多重?” 

  丁喜道:“总有七八十斤。” 

  邓定侯道:“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人?” 

  丁喜道:“因为人不会用脑袋去撞车顶。” 

  他的耳朵还没有离开地面,听得出有样东西把车厢撞得不停的发响。 

  一样七八十斤重的东西,能够撞到车顶。 

  邓定侯眼睛亮了:“莫非是霸王枪?” 

  丁喜道:“很可能。” 

  邓定侯道:“赶车的莫非就是王大小姐?” 

  丁喜没有开口。 

  他已看见了一辆黑漆大车,在夜色中飞驰而来,赶车的一身黑衣,头上还戴着顶马连坡大草帽。 

  假如这个人真的就是王大小姐,她这么样做,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的行动一定要秘密,绝不能让对方发现她的行踪,所以她虽然急着赶路,却还是没有骑马,马走得虽然比车快,却没有地方可以收藏她的霸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