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琳却远远地坐在一棵树下,用一把大梳子在慢慢地梳着头发,

  王大小姐冷冷道:“这些兄弟都是我镖局里的老伙计,我要他们放火,他们马上就会放火!我要他们杀人,他们也马上就会杀人。”

  邓定侯道:“我看得出。” 

  王大小姐道:“那么你就应赶紧叫那姓丁的快些滚出来。”

  邓定侯道:“出来之后怎么样。”

  王大小姐道:“只要他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一句话,我绝不会难为他。”

  邓定侯道:“好,我先进去跟他商量商量。”

  他刚想走进去,突然“轰”的一响,车顶已被撞开个大洞。

  一个人从里面直窜了出来,身法又快又猛,看样子至少还可以窜起三丈。

  可是他最多只窜起了三尺。 

  落马坑上,还盖着面又粗又大的渔网。

  邓定侯叹息着,苦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一遇见王大小姐,就会自投罗网。”

  丁喜板着脸,坐在车顶,冷冷道:“有趣有趣,你这人真他妈的有趣极了。”

  平时他遇见这种事,还是会笑的,现在他却没有笑。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一看见王大小姐,他就好象再也笑不出。

  王大小姐也没有笑,板着脸道:“这上面虽然只有八张弓,可是你只要动一动,在转瞬间他们就能射出五十六根箭。”丁喜没有动。

  他看得出这些大汉都是极好的弓箭手。

  王大小姐冷笑道:“你为什么不动?”

  丁喜道:“因为我正在等。” 

  王大小姐道:“等什么?” 

  丁喜道:“等着听你要问我的那句话。”

  王大小姐咬了咬嘴唇——她一开始紧张,就会咬着嘴唇。

  她究竟要问丁喜什么事?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紧张?邓定侯想不通。

  王大小姐终于冷冷道:“你虽然有很多事都做得很混帐,我看在邓定侯面上,也懒得跟你计较了,只不过有两件事我却非问清楚不可。”

  丁喜道:“你问吧!” 

  王大小姐脸色忽然变得发青,两只手都已握紧。又用力咬了咬嘴唇,才一字一字问道:“五月十三日那天,你在哪里?”

  丁喜道:“今年的五月十三?”

  王大小姐道:“不错,就是今年的五月十三。”

  丁喜道:“你费了这么多功夫,挖了这么大一个坑,为的就是要问我这句话?”

  王大小姐问道:“不错,我就是要问这句话,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她看来不但很紧张,而且很激动,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五月十三那天,丁喜在哪里,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如此紧张? 

  邓定侯更想不通。 

  丁喜也想不通,忽然叹了口气,道:“幸好你问的是五月十三日,总算我运气看来还不错。”

  王大小姐道:“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你若问我别的日子,我早就忘了自己是在哪里了。”

  王大小姐道:“可是五月十三那天的事情,你却记得。”

  丁喜点点头,道:“因为那天我做了件很愉快的事。”

  王大小姐道:“什么事?” 

  她一双手握得更紧,全身都好象在发抖。

  丁喜却忽又转过头,去问邓定侯;“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曾经做了什么事?”

  邓定侯苦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王大小姐大声道:“那天他究竟做了什么事?”

  邓定侯道:“他曾经劫了我们的镖。”

  王大小姐道:“知否是在哪里下的手?”

  邓定侯道:“太原附近。” 

  王大小姐道:“你没有记错?”

  邓定侯道:“别的事我都可能会记错,这件事绝不会。”

  王大小姐道:“为什么?” 

  邓定侯道:“我至少有十三万五千个理由。”

  王大小姐不懂。 

  邓定侯苦笑道:“为了这件事,我已赔出了十三万五千两银子,每一两银子都可以让我记住这件事。”

  王大小姐不说话了,看她脸上的表情,好象觉得松了口气,又好象觉得很失望。

  丁喜道:“现在你还有没有别的事要问?”

  王大小姐道:“当然还有。” 

  丁喜道:“还有?” 

  王大小姐冷冷道:“我问你,我跟姓徐的比枪,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凭什么要来多事?”

  丁喜道:“你自己好象刚说道,这些事你都已不再计较了的。”

  王大小姐道:“现在我又要计较了。”

  丁喜道:“小马本来是想帮你忙的。”

  王大小姐道:“帮我的忙?” 

  丁喜道:“他怕你败了后真的会死。”

  王大小姐怒道:“难道他看不出二十招内我就能把徐三枪击倒?”

  丁喜道:“他看不出。” 

  王大小姐道:“难道他是个瞎子?”

  丁喜道:“他眼睛若能看得很清楚,又怎么会认为这位杜大小姐又乖又老实,而且对他很好?”

  王大小姐道:“无论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你都管不着。”

  丁喜道:“我也不想管。” 

  王大小姐道:“那姓马的最好也走远些,永远莫要让我们直接看见了他。”

  丁喜道:“我会去告诉他的。”

  王大小姐道:“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让小琳下嫁给他的。”

  丁喜道:“多谢多谢。”

  王大小姐咬着嘴唇,狠狠地瞪着他,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现在你已经可以跪下来。”

  丁喜道:“跪下来?” 

  王大小姐道:“不但要跪下来,而且还得恭恭敬敬地跟我叩三个头。”

  丁喜道:“我为什么要跪下来叩头?”

  王大小姐道:“因为我说的。”

  丁喜道:“因为你手下的弟兄会发连珠箭?”

  王大小姐道:“一点也不错。”

  丁喜笑了。 

  他的笑有很多种,现在这种无疑是最不讨人欢喜的一种。

  王大小姐瞪眼道:“你瞧不起我们的连珠箭?”

  丁喜淡淡道:“你们的连珠箭究竟是长是短,是圆是尖?我还没有见识过。”

  王大小姐怒道:“你想见识见识?” 

  丁喜道:“很想。” 

  王大小姐冷笑道:“我本来并不想你这么短命的,你死了可不能怨我。”

  丁喜又笑了笑,道:“你放心,我是死不了的。”

  他忽然站了起来,拉住了上面的渔网,两只手轻轻一扯。

  这面连鲨鱼都挣不破的渔网,被他轻轻一扯,居然就被扯破个大洞。

  王大小姐脸色变了,轻叱道:“不能让他走,留下来!”

  叱咤出口,弓弦已响,八柄强弓,七箭连珠,尖锐的飞声破空,乱箭已飞蝗般射了过来。

  丁喜的两只手,就象是两只专门吃蝗虫的麻雀,一枝箭飞来,他接过一枝,十枝箭飞来,他接十枝,霎眼间就已将五十六枝连珠箭全部都接在手里。

  然后这五十六枝箭,又象是一条线似的,从他手里飞了出去,钉入了杜若琳身旁的大树。

  丁喜忽然大喝一声:“断!” 

  钉在树上的五十六枝箭,立刻一寸寸断成了无数截,只留下一截发亮的箭柄,钉入了树木。

  丁喜拍了拍手,微笑道:“看来这连珠箭只怕连猪都射不死。”

  王大小姐脸色铁青,嘴唇发抖,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丁喜欣然道:“我留在这里,只不过为了想听听她有什么事要问我而已,象这样的连珠箭就算有个千儿八百枝,我还是要来就来,说走就走。”

  王大小姐咬着嘴唇,恨恨道:“你好,很好。”

  丁喜道:“现在你还要不要我跪下去叩头?”

  王大小姐道:“现在你想怎么样?”

  丁喜道:“你认不认得字?” 

  王大小姐盯着他,好象恨不得在他脑袋上钉出两个大洞来。

  丁喜道:“你若认得字的话,为什么不回头去仔细看看。”

  王大小姐回过头,才发现那五十六技发亮的箭柄,竟排成了两个字:“再见。”

  这是什么样的手法?什么样的劲力?

  王大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去的头似已转不回来。

  她实在已没法子再回头面对丁喜。

  丁喜道:“这两个字你认不认得?”

  王大小姐跺了跺脚,扭头就走。丁喜冷冷道:“我说是说再见,其实最好是永远不要见了。”

  王大小姐用力咬着嘴唇,忽然跳上了一匹马,打马飞奔。

  只听她的声音远远传来:“谁想再见你,谁就是王八蛋!”

 

  第六回 六封信的秘密

  (一)

  夕阳满天。

  丁喜和邓定侯在夕阳下往前走,汗水已经湿透了衣服。

  现在他们的车已破了,马已跛了,连赶车的都已被邓定侯赶走。

  所以他们现在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他们自己的两条腿。

  大路上居然连一辆空车都没有。

  邓定侯叹息着,喃喃道:“夕阳好,尤其是夏日的夕阳,我一向最欣赏。”

  丁喜道:“可是你现在已知道,就算在最美的夕阳下要用自己的两条腿赶路,滋味也不好受。”

  邓定侯擦了擦汗,苦笑道:“实在不好受。”

  丁喜凝视着远方,限睛里带着深思之色,缓缓道:“你若肯常常用自己的两条腿四处去走走,一定还会发现很多你以前想不到的事。”

  邓定侯道:“哦?”

  丁喜道:“我本该带你到乱石岗看看。”

  邓定侯道:“乱石岗?”

  丁喜道:“那里有几十个妇人童子,天天在烈日下流汗流泪,却连饭都吃不饱。”

  邓定侯道:“为什么?”

  丁喜冷冷道:“你应该知道为了什么。”

  邓定侯道:“你说的是沙家兄弟的孤儿寡妇?”

  丁喜道:“就因为他们想劫五犬旗保的镖,所以死了也是白死,就因为那些孤儿寡妇们是沙家的人,所以挨饿受罪都是活该,江湖中既不会有人同情他们,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出来说一句话。”

  邓定侯终于明白,苦笑道:“你出手劫我们的镖,就是为了要救济他们?”

  丁喜冷笑道:“他们难道不是人?”

  邓定侯道:“你难道不能用别的法子。”

  丁喜道:“你要我用什么法子?难道要那些七八岁的孩子做保镖?难道要那些年轻的寡妇跑到妓院里去接客?”邓定侯不说话了。

  丁喜也不开口了,两个人慢慢的往前走,显得都有很多心事。

  他们做的事,都是他们自己认为应该去做的,可是现在却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是谁对?谁错?

  ——也许“对”与“错”之间,本就很难分出一个绝对的界限来。

  夕阳已淡了,蹄声骤响,三骑快马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

  马上人意气飞扬,根本就没有将这两个满身臭汗的赶路人看在眼里。

  邓定侯却看见了他们,忽然笑了笑,道:“你知道这三个人是谁?”丁喜摇摇头。

  邓定侯道:“他们全都是归东景镖局里的第三流镖师,平时看见了我,在二丈以外就会弯腰的。”

  丁喜也笑了笑,道:“只可惜你现在是倒霉的时候。”

  一个人既有得意的时候,就一定也有倒霉的时候,无论什么人都一样。

  邓定侯微笑道:“所以我一点也不生气。”

  健马驰过,尘土飞扬,一张纸飘飘地落了下来,落在他们面前。

  丁喜已走过去,忽然又回身捡了起来,眼睛里忽然发了光。

  邓定侯道:“这是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

  丁喜道:“嗯。”邓定侯道:“我看看。”

  他只看了一眼,脸上也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因为他一眼就看见了八个令他触目的字:“双枪客决斗霸王枪”。

  他接着看下去:

  “日月双枪”:岳,日枪重二十一斤,长四尺五寸,月枪重十七斤半,长三尺九寸。

  霸王枪:王,长一丈三尺七寸重七十三斤。

  决战时刻:七月初五,午时,

  地点:东阳城,熊家大院。

  公正人:熊九太爷。

  旁证:“活陈平”陈准,

  “立地分金”赵大秤。

  战后讲评:“小苏秦”苏小波。

  巡场:“大力金刚”王虎,

  “小仙灵”万通。

  欢迎观战,保证精彩,

  “凭券入院,每券十两。”

  看到最后八个字,邓定侯笑了。

  丁喜早就笑了。

  邓定侯摇着头笑道:“这哪里还象是武林高手的决斗,简直就象是卖狗皮膏药的。”

  丁喜道:“万通的本身,本来就是卖狗皮膏药的。”

  邓定侯道:“哦?”

  丁喜道:“他还有个外号,叫无孔不入,只要有点机会能弄钱,他就不会错过,这一定又是他玩的把戏。”

  邓定侯道:“你认得他?”

  丁喜道:“这些人我全都认得出来。”

  邓定侯道:“哦。”

  丁喜苦笑道:“饿虎岗真正的老虎最多只有两条,其余的不是老鼠,就是耗子,谈不上一个会钻洞。”

  邓定侯道:“他们都是饿虎岗的人?”

  丁喜点点头,道:“这些人里面,却只有日月双枪岳麟还勉强可以算是条老虎。”

  邓定侯道:“我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头,以他的身份,怎么会让小仙灵做这种事?”

  丁喜道:“万通不但是只老鼠,还是只狐狸,老虎岂非总是会被狐狸耍得团团转?”

  邓定侯道:“还有熊九……”

  丁喜道:“熊九虽然是条好汉,可是别人只要给他几顶高帽子—戴,他就糊涂了。”

  邓定侯笑着道:“小苏秦当然一定很会给人高帽子戴的。”

  丁喜道:“他本来就是饿虎岗的说客,陈准、赵大称和我是分赃的,王虎的打手。你若剥开他们外面一层皮,就会发现他们里面什么都没有。”

  邓定侯道:“你好象对他们并不太欣赏。”

  丁喜并不否认。

  邓定侯道:“但你却也是饿虎岗上的人。”

  丁喜笑了笑,道:“狐狸并不一定要喜欢狐狸,耗子也不一定要喜欢耗子。”

  邓定侯盯着他,道:“你也是耗子?”

  丁喜微笑道:“我若是耗子,你岂非就是条多管闲事的狗?”

  邓定侯笑了,苦笑。

  ——狗捉耗子,多管闲事。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闲事确实管得太多了些。

  “就连这件事我都不该问。”他抛开了手里的这张纸。

  他苦笑道:“他们是双枪斗单枪也好,是饿虎斗母老虎也好,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丁喜道:“有关系。”

  邓定侯道:“有?”

  丁喜道:“饿虎岗并不是个可以容人来去自如的地方,从前山到后山,一共三十六道暗卡,十八队巡逻,我本来实在没把握带你上去。”

  邓定侯道:“现在你难道已有了把握?”

  丁喜点点头,笑道:“老虎要出山去跟母老虎决斗,那些大狐狸、小狐狸,大耗子、小耗子,当然也一定会愿着去看热闹的。”

  邓定侯眼睛也亮了,道:“所以七月初五那天,饿虎岗的防卫,一定要比平时差得多。”

  丁喜道:“一定。”

  邓定侯道:“所以我们正好乘机上山去。”

  丁喜道:“一点儿也不错。”

  邓定侯笑道:“想不到王大小姐居然也替我们做了件好事。”

  丁喜忽然不笑了,冷冷道:“只可惜这件事,对她自己连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邓定侯道:“你认为她绝不是岳麟的对手?”

  丁喜叹了口气,道:“她不是。”

  丁喜道:“假如她自己还有点自知之明,也应该知道的。”

  邓定侯叹道:“所以我实在不懂,她为什么一定要找上江湖中这些最扎手的人物?”

  丁喜道:“你不懂,我懂。”

  邓定侯道:“你懂?”

  丁喜道:“嗯。”

  邓定侯道:“你说她是为了什么?”

  丁喜道:“她疯了。”

  邓定侯也不能不承认:“就算她还没有完全疯,多多少少也有一点疯病。”

  丁喜道:“你若遇见了一条发疯的母老虎,你怎么办?”

  邓定侯道:“躲开她,躲得远远的。”

  丁喜道:“一点儿也不错。”

  (二)

  丁喜算准了一件事,就很少会算错的。

  所以他是聪明的丁喜。

  他算准了七月初五那天,饿虎岗的防守果然很空虚,他们从后面一条小路上山,竟连一处埋伏都没有遇见。

  “这条路本来就很少有人知道。”

  崎岖陡峭的羊肠小路,荒草掩没,后山的斜坡上,一片荒坟。

  “做保镖的人,只知道保镖的常常死在强盗手里,却不知道强盗死在保盗手里的更多。”

  邓定侯没有开口。

  面对着山坡上的这一片荒坟,他也不禁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所有的强盗全都该死?”

  丁喜道:“埋在这里的,全部是强盗,我本不该把那六个埋在这里的。”

  邓定侯道:“因为他们不是强盗?”

  丁喜淡淡道:“因为他们比强盗更卑鄙、更无耻,至少强盗还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

  邓定侯道:“你认为我们一定是被朋友出卖了的?”

  丁喜道:“除了你自己之外,还有谁知道你那趟镖的秘密?”

  邓定侯道:“还有四个人。”

  丁喜道:“是不是百里长青、归东景、姜新、西门胜?”

  邓定侯道:“是。”

  丁喜道:“他们是不是你的朋友?”

  邓定侯道:“若说他们四个人当中,有一个是奸细,我实在不能相信。”

  丁喜道:“若不是他们这四个人,就一定是另外那个人了。”

  邓定侯道:“另外那个人是谁?”

  丁喜道:“是你。”

  邓定侯只有苦笑。

  知道那些秘密的,确实只有他们五个人,没有第六个。

  丁喜的嘴在说话,手也没有闲着,他的话里带着讥讽,手里却带着锄头。

  锄头比他的舌头动得还快。

  现在六口棺材都已挖了出来,——每口棺材里都有一个死人。

  丁喜用袖子擦着汗。

  丁喜道:“你为什么还不打开来看看?”

  邓定侯也在用袖子擦着汗,他的汗好象比丁喜的还多。

  丁葛道:“你是不是不敢看?”

  邓定侯道:“为什么不敢?”

  丁喜道:“因为你怕我找出那个奸细来,因为他很可能就是你最好的朋友。”

  邓定侯终于叹了口气,道:“我的确有点怕,因为我……”

  他没有说下去。

  刚打开第一口棺材,他就怔住。

  他眼睁睁地看着棺材里的死人,棺材里这个死人好象也在眼睁睁地看着他。

  丁喜道:“你认识这个人?”

  邓定侯点点头,道:“这人姓钱,是‘振威’的重要人物。”

  丁喜道:“振威是不是归东景镖局的?”

  邓定侯道:“嗯。”

  丁喜道:“你知不知道他的镖局里有人失踪?”

  邓定侯摇摇头。

  他已打开了第二口棺材,又怔住:“这人叫阿旺。”

  “阿旺是谁?”

  “是我家的花匠。”邓定侯苦笑。

  “你也不知道他失踪了?”

  “我已经有七八个月没回家去过。”

  丁喜只有苦笑。

  ——第三个人是“长青”的车夫,第四个人是姜家的厨子,第五个人是“威群”的镖伙,第六个人是替西门胜洗马的。

  丁喜道:“这六个人现在你己全看见,而且全部都认得。”

  邓定侯道:“嗯。”

  丁喜道:“可惜你看过了也是白看,连一点用也没有。”

  邓定侯道:“不过,幸好还有六封信。”

  丁喜道:“这六封信都是一个人写的?”

  邓定侯道:“嗯。”

  丁喜道:“你看出这是谁的笔迹吗?”

  邓定侯道:“嗯。”

  丁喜的眼睛亮了。

  邓定侯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怪:“这个人的宇不但变得好,而且有几笔变得很怪,别人就算要学,也很难学会。”

  丁喜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邓定侯笑得很奇怪,慢慢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

  “这个人就是我。”

  “这个人就是你?”

  丁喜想叫,没有叫出来;想笑,又笑不出——这件事并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事实上,这件事简直可以让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出来。

  邓定侯笑的样子就并不比哭好看。

  丁喜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忽然问道:“你自己会不会出卖自己?”

  邓定侯道:“不会。”

  丁喜道:“这六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邓定侯道,“不是。”

  丁喜一句话都不再说,扭头就走。

  邓定侯就跟着他走。

  走了一段路,两人的衣服又都湿透,丁喜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走这一趟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

  邓定侯道:“哦?”

  丁喜道:“我至少总算得到个教训。”

  邓定侯道:“什么教训?”

  丁喜道:“下次若有人叫我在这种天气里,冒着这么大的太阳,走这么远的路,来找六个死人探听一件秘密,我就……”

  邓定侯道:“你就踢他一脚?”

  丁喜道:“我既不是骡子,也不是小马,我不喜欢被人踢,也从来不踢人。”

  邓定侯道:“那么你就怎样?”

  丁喜谊:“我就送样东西给他。”

  邓定侯道:“你准备送给他什么东西?”

  丁喜道:“送他一个人。”

  邓定侯道:“人?”

  丁喜道:“一个他心里喜欢,嘴里却不敢说出来的女人。”

  邓定侯笑了,道:“你说的女人是不是那位王大小姐?”

  丁喜也笑了,道:“一点儿也不错。”

  邓定侯道:“因为王大小姐已经疯了。”

  丁喜笑道:“这个人叫我做这种事,当然也有点疯病,他们两人岂非正是天生的一对?”

  邓定侯大笑,道:“这个人当然就是我。”

  丁喜故意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一定要承认,我也没法子。”

  邓定侯道:“反正我嘴里就算不说出来,你也知道我心里一定喜欢得要命。”

  丁喜道:“答对了。”

  邓定侯道:“只不过还在担心一件事。”

  丁喜道:“什么事?”

  邓定侯道:“若有人真的把王大小姐送给了我,你怎么办呢?”

  丁喜又不笑了,板着脸道:“你放心,世上的女人还没死光,我也绝不会出家当和尚去,我一向不吃素。”

  邓定侯笑道:“素虽然不吃,醋总是要吃一点的。”

  丁喜用眼角瞄着他,道:“我只奇怪一件事。”

  邓定侯道:“什么事?”

  丁喜道:“江湖中为什么没有人叫你滑稽的老邓?”

  他们下山的时候,居然也没有遇见埋伏暗卡,这个“可怕的饿虎岗”竟象是已变成了个任何人都可以随便上去逛逛的地方。

  只可惜逛也是白逛。

  邓定侯道:“除了这个教训外,你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收获?”

  丁喜道:“还有一肚子气,一身臭汗。”

  邓定侯道:“那么,现在我还可以让你再得到一个教训。”

  丁喜道:“什么教训?”

  邓定侯道:“你以后听人说话,最好听清楚些,不能只听一半。”

  丁喜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