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少英叹了口气,又道:“郭玉娘却偏偏是个少不了男人的人。”

  “郭玉娘冒充小霞,难道就不怕老爷子知道?”

  “因为老爷子从来也不管别人的私事,也不会到郭玉娘房里去,他若要找郭王娘的时候,翠娥就会去通知的。”

  “就好象刚才一样?”

  “不错,就好像刚才一样,刚才是老爷子在找你。”

  “所以你认为我就是郭玉娘?”

  “你根本就是。”

  “看来你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得多。”

  “我本来也没有把握,只不过觉得很奇怪,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象的姐妹。”萧少英笑了笑:“你的易容术本来是很不错,只可惜你却不肯把自己扮得丑些。”

  “因为我根本想不到有人会揭穿我的秘密。”

  她居然也笑了笑,不再否认。

  她笑得妩媚而甜蜜,慢慢地接着道:“这秘密揭穿后,对你们男人并没有好处。”

  萧少英道:“幸好这秘密现在还没有被揭穿。”

  郭玉娘道:“哦?”

  萧少英道:“除了我之外,现在还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郭玉娘道,“你是不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

  萧少英道:“这就得看了。”

  郭玉娘道:“看什么呢?”

  萧少英道:“看你是不是有法子能让我保守秘密了?”

  郭玉娘笑得更媚,道:“我一定会想出个法子来的,我……”

  她的声音被打断。

  萧少英手又揽住了她的腰。

  就在这时,突然间,两个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萧少英的胸膛上,已被刺了一刀,刀锋仍留在胸膛上。

  可是他的手,也已拧住了郭玉娘的右腕,将她整个手臂都拧到背后,厉声道:“你竟敢暗算我,竟敢下毒手?”

  郭玉娘嘶声道:“你疯了吗?”

  萧少英道:“疯的是你。”

  郭玉娘美丽的脸已因痛楚而扭曲,道:“你放开我!”

  萧少英道:“不放。”

  郭玉娘道:“难道你想拧断我的手!”

  萧少英冷冷道:“不但要拧断你的手,还想挖出你的眼睛,割下你的头。”他的手更用力。

  郭玉娘耳中已可听见被拧断的声音,忍不住流泪哀求。

  “只要你放过我这一次,随便要我怎么样,我都答应你。”

  萧少英冷笑道:“我也想放开你,只可惜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郭玉娘道:“你要怎么样才信?”

  萧少英道:“桌上有笔墨,你想必一定会写字的。”

  郭玉娘道:“你要我写什么?”

  萧少英道:“写一首诗,我吟一句,你写一句。”

  郭玉娘道:“你不放开我,我怎么写?”

  萧少英道:“你还有左手。”

  郭玉娘叹了口气,道:“我左手写字很难看,可是你若一定要我写,我也没法。”

  萧少英冷冷道:“你最好快写,若是写得慢了,只怕就一辈子再也休想看你这只有手。”

  郭玉娘咬着嘴唇,道:“你为什么还不快念!”

  萧少英已开始在念:“本属青龙会,来作卧底好,压卧老人侧,穷笑金尊前,双环已腐朽,此地亦不远,九月初九日,停香奈何天。”他念一句,郭玉娘就写一句。

  她是个非常聪明、非常美丽的女人,象她这种女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肉体上的痛苦。

  萧少英将她写的看了一遍,忽然大声呼喝道:“葛成。”

  他知道她外面一定有人在守着,也知道葛成与郭玉娘之间,一定有极不平常的关系。

  葛成本就是个很精壮的男人。

  “在……”门外已有人应声而入。

  进来的人,果然是葛成。

  萧少英冷冷道:“你想不想活下去?”

  葛成点点头,脸上已变了颜色。

  萧少英道:“你若想活下去,就赶快将这张纸送去给老爷子。”

  葛成去得真快。

  郭玉娘看着他走出去,又看了萧少英,忽然笑了。

  她摇着头道:“你这首诗做得实在不太高明。”

  萧少英淡淡道:“我并不是李白。”

  郭玉娘道:“你这件事做得也不太高明。”

  萧少英道:“哦?”

  郭玉娘道:“我实在想不到你会做出这么滑稽的事。”

  萧少英道:“这件事很滑稽?”

  郭玉娘冷笑道:“不但滑稽,简直滑稽得要命。”

  萧少英道:“要谁的命?”

  郭玉娘道:“当然不会要我的命,老爷子并不笨。”

  萧少英道:“他本来就不笨。”

  郭玉娘道:“难道你真的认为他看了那首诗,就会相信我是青龙会的人?”

  萧少英道:“难道你不是?”

  郭玉娘叹了口气,道:“不管我是不是,现在都已没关系了。”

  萧少英道:“为什么呢?”

  郭玉娘道:“因为你已做了件又可怜、又滑稽的笨事。”

  萧少英忽然也笑了笑,道:“只不过这件事的确能要人的命。”

  他没有再说下去,郭玉娘也没有再问,他们都已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

  一种狸猫般的脚步声,踏在落叶上,轻得又仿佛像一阵风。

  老爷子终于来了。

  萧少英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起了一阵兴奋的红晕。

  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事,现在都已将近到了结局。

  这结局本是他一手造成的!

 

  第九回 仇恨

  没有敲门,门已被推开。

  葛停香慢慢走进来,走到郭玉娘面前。

  他的双拳握紧,目光就象是一双出了鞘的刀,盯着郭玉娘的脸。

  郭玉娘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总算来了,快叫他放开我的手。”

  葛停香没有开口。

  他看着她凌乱的衣襟,凌乱的头发,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悲哀和愤怒。

  他慢慢地伸出手,推开,他干燥坚定的手也已变得潮湿而颤抖他的掌心捏着一团已揉皱了的纸,忽然问,“这是不是你写的?”

  郭玉娘咬紧了牙,道:“是他强迫我写的,每个字都是。”

  葛停香道:“当然是。”

  郭玉娘道:“你知道?”

  葛停香冷冷道:“谁也不会甘心情愿的写出自己的罪状来的。”

  郭玉娘道:“可是上面写的那些话,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葛停香道:“我只问你这是不是你自己的笔迹?”

  郭玉娘只有承认:“是的。”

  葛停香忽然冷笑,道:“你自己去看,这是不是一个人的笔迹。”

  他抛出那团揉皱了的纸,抛在郭玉娘面前。

  郭玉娘摊开,才发现纸有两张,一张是刚才那首诗,另一张却是一封信。——九月初九日,不归顺,就得死!

  这是青龙会的最后通牒,看笔迹也是用左手写出来的。

  两张纸上的笔迹,果然是完全一样的,只不过……郭玉娘忽然叫了起来,道:“这……这不是我写的。”

  葛停香冷笑道:“你刚才也没有承认。”

  郭玉娘道:“我刚才没有看出来,这不是我刚才写的那张纸。”

  “本属青龙会,来作卧底奸……”

  纸上的诗句虽然完全一样,可是笔迹却已不一样了。

  她当然认得出自己的笔迹。

  是谁写了这么样完全相同的一首诗来害她?

  葛停香道:“这张纸是不是这里的?”

  郭玉娘点点头,桌上还有一叠同样的纸。

  葛停香道:“写这首诗用的笔墨,是不是这里的笔墨?”

  郭玉娘也只有承认。

  葛停香道:“我己问过葛成,他也知道这是萧少英强迫你写的,他接过之后,就立刻赶去送给我,就算有人想再仿造一张,也万万来不及,何况别人也没有这样的笔墨、这样的纸。”

  郭玉娘道,“可是我……”

  葛停香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你现在总该已明白。萧少英故意要你用左手写这首诗,为的只不过要骗出你的笔迹来。”

  郭玉娘的心已沉了下去。

  她忽然发现这件事的确一点也不滑稽,却真的能要命!

  萧少英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本来也想不到她会是青龙会的人,更想不到她忽然下毒手来暗算我,幸好我没有醉,否则这一刀就已要了我的命了。”

  郭玉娘又叫了起来,大声道:“你疯了吗……”

  葛停香答道:“他没有疯,疯的是你,你本不该做这种蠢事的。”

  郭玉娘道:“可是我并没有暗算他,我根本没有动过手!……”

  葛停香道:“这一刀不是你刺的?”

  郭王娘道:“绝不是。”

  葛停香冷笑道:“若不是你,难道是他自己?”

  没有人会自己对自己下这种毒手的!

  无论谁都看得出,萧少英绝不是个疯子。

  葛停香道:“他杀了王桐,他知道的秘密太多,又太聪明,现在距离九月初九不远,你绝不能让他活到那一天。”

  郭玉娘道:“可是我明明知道他的武功,我为什么要自己下手?”

  葛停香道:“因为你知道他已对你动了心,而且已受了伤,这正是你最好的机会。”

  他眼睛里又充满了悲哀和愤怒,徐徐地道:“只可惜你不但低估了你,也看错了他,他并不是那种会为女人去死的男人,世上绝没有任何女人能骗过他的,连你也不能。”

  郭玉娘道:“可是……”

  葛停香握紧双拳道:“可是你却几乎骗过了我。”

  郭玉娘道:“难道你……你宁愿相信他,不相信我?”

  葛停香道:“我本来也宁愿相信你的……”

  要一个老人承认自己被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欺骗,那的确是种令人很难忍受的痛苦。

  他坚毅严肃的脸色已因痛苦而扭曲,黯然道:“我也宁愿杀了他,说他是骗子,在冤枉你。”

  郭玉娘突然冷笑,道:“可是你不能这么样做,因为你是葛停香,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你当然不能为了一个女人毁了你的威望。”

  葛停香道:“绝不能的。”

  郭玉娘道:“为了表现你自己是个多么有勇气,多么有决心的人,你只有杀了我?”

  葛停香道:“天香堂能有今天,并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天香堂的基业下,也不知已埋葬了多少人的尸骨,就算我不惜让你毁了它,那些死后的英魂也不会答应。”

  他慢慢地转过身,沉声呼唤着:“葛新!”

  葛新就站在门外。

  在夜色中看来,他显得更冷酷镇定,就象是变成了第二个王桐。

  王桐的任务通常只有一种:杀人!

  萧少英放开了郭玉娘的手,他知道现在她无异是个死人!

  葛停香已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紧握的双拳,青筋凸出。

  他已下决心!

  葛停香的决心,是不是真的没有人能动摇?

  郭玉娘忽然冲过来,拉住了他的衣襟,嘶声道:“你为什么要叫别人来杀我,你为什么不敢自己动手?”

  葛停香手掌一划,衣襟割断。

  这就是他的答复,他们之间的恩情,也正如这衣襟同样被划断!

  郭玉娘咬紧了牙,冷笑道:“不管怎么样,我总是你的女人,你苦真的是个男子汉,要杀我,就应该自己动手!”

  她忽然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了雪白的胸膛。

  “只要你忍心下手,随时都可以拔出你的刀,把我的心挖出来。”

  她知道他绝不忍心下手的,她了解他对她的感情和欲望。

  只可惜她这次想错了。

  葛停香的眼睛里,并没有欲望,只有愤怒。

  这双晶莹无暇的乳房,本是他所珍爱的,现在他才知道,曾经抚摸占有过的,并不止他一个人。

  这妒嫉的火焰,甚至远比怒火更强烈。

  他已是老人。

  她却还年青。

  只要她活着,迟早总有一天要属于别人。

  “你真的要我杀人?”

  郭玉娘挺起了胸,道:“只要你忍心,我情愿死在你的手上。”

  葛停香道:“好。”

  “好”字出口,刀已出手。

  刀光一闪,闪电般刺入了她的胸膛。

  郭玉娘吃惊地看着他,一双美丽的眼睛渐渐凸出,充满了惊慌和恐惧。

  她死也不信他真的能下得了手。

  “你……你好狠……”

  这就是她最后说出的三个字。

  夜已深。

  晚风中带着刺骨的寒意,郭王娘温暖柔软的躯体已渐渐冰冷了。

  大地也是冰冷的。

  葛停香动也不动地站着,眼角不停地在跳,皱纹更深了,就象是忽然又老了十岁。

  萧少英看着他,忽然大笑,笑个不停。

  葛停香忍不住厉声大喝:“住口!”

  萧少英还在笑:“我没法子住口,我忍不住要笑。”

  葛停香怒道:“为什么?”

  萧少英笑道:“无论谁杀错了人时,我都忍不住要笑的。”

  葛停香霍然转身,瞪着他,瞳孔收缩,全身都已绷紧。

  “我杀错了她?”

  萧少英点点头,微笑道:“错得很厉害。”

  葛停香就象是突然被人一拳打在胸膛上,连站都已站不稳!

  “她不是青龙会的人?”

  “不是!”

  “她没有暗算你?”

  “没有,”

  萧少英拔下胸口的刀,刀锋很短,伤口并不深:“这把刀是我自己特地打造的,我只不过自己轻轻刺了自己一刀。”

  “可是这笔迹……”

  “这笔迹也不是她的,她写的不是这一张。”萧少英微笑道:“她写的那张已被人在中途掉了包。”

  葛停香踉跄后退,倒在椅子上了。

  这打击对他实在太大——无论对什么人都太大。

  亲手杀死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本就已是种无法忍受的痛苦,何况杀错了。萧少英微笑道:“这首诗本就是我做的,纸笔也在我房里,我早就叫人先写了一张。”

  “那三封信也是你写的?”

  “不错。”

  “你才是青龙会的奸细?”

  “错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

  “是个早就在等着找你算帐的人。”萧少英道:“已等了两年。”

  “两年?”

  “两年前我被逐出双环门,本就是为了要对付你。”

  萧少英笑了笑:“你总该知道,我就算喝醉了,也不会真的做出那种事。”

  葛停香又显得很吃惊:“难道你并没有真的被逐出双环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