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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听出了萧少英说的这句话里,必定还含有深意,他正在等着萧少英说下去。”
谁知萧少英忽然又改变话题,道:“这地方晚上的守卫,是不是比白天疏忽?”
葛停香道:“你为何会这么样想?”
萧少英道,“因为现在外面有八个人守卫,晚上却只有葛新一个。”
葛停香淡淡道:“那只因为一个人有时远比八十个人还有用。”
萧少英道:“葛新是个很有用的人?”
葛停香道:“你看不出?”
萧少英苦笑,道:“我实在看不出。”
“若连你都看不出,就表示他这个人以后更可以重用。”
萧少英道:“多年来他非但深藏不露,而且一定很少做错事。”
葛停香道:“他的确也从来没有做错过一件事。”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脸色也变。
——一个人若是有很深的心机,很大的阴谋,就绝不会做错事的。
这是他自己刚说过的话,他当然不会忘记。
萧少英正微笑着,看着他,悠然道:“他跟着你想必已有多年,苦是真的连一件事都未做错过,那的确很不容易。”
葛停香沉着脸,缓缓道:“三年,他跟我也只不过才三年。”
萧少英道:“三年虽不算长,却已不能算短了。”
葛停香道:“他本来的名字叫章新。”
萧少英道:“这名字我从来未听说过。”
葛停香道:“我也没有。”
两个人互相凝视,沉默了很久,葛停香忽然道:“他住的地方也在后院。”萧少英道:“哦。”
葛停香道:“就在你昨夜住的那间屋子后面,门口种着棵白杨树。”
萧少英道:“哦。”
葛停香道:“从今天起,你不妨也在这里住下来,我可以叫小霞陪着你。”
萧少英道:“可是。。”
葛停香不让说他下去,又道:“可是我也知道你受不惯拘束,所以你白天还是可以自由出入,只不过每天晚上一定要回来。”
萧少英道:“为什么?”
葛停香道:“因为我说的。”
他沉着脸,又道:“我要你替我在这里留意着,只要一发现可疑的人,就立刻带来见我。”
萧少英道:“你说的话就是命令,可是我说出的话……”
葛停香道:“你直接受命于我,除此之外,别的事你都可以全权作主。”
萧少英道:“别的人也得听我的?”
葛停香道:“不错。”
萧少英道:“连王桐也不例外?”
葛停香一字字道:“无论谁都不例外。”
萧少英笑了笑,道:“其实我并没有怀疑王桐,他跟王锐虽然是兄弟,可是他们兄弟间并没有秘密。”
葛停香脸上全无表情,王桐、王锐的关系,他显然早已知道。
萧少英道:“我怀疑的是另外一件事。”
葛停香道:“甚么事?”
萧少英道:“那天你们夜袭双环庄,去的一共有十三个人。”
葛停香道:“不错。”
萧少英道:“除你和王桐外,四位分堂主也全都去了?”
葛停香道:“不错。”
萧少英道:“还有七个人是谁?”
葛停香道,“是我从外地请来的高手。”
萧少英道:“花钱请来的吗?”
葛停香道:“不错。”
萧少英道:“现在他们的人呢?”
葛停香道:“我找他们来,只不过是为了对付双环门的。”
萧少英道:“现在双环门既然已被消灭,他们也就全都走了。”
葛停香道:“每个人都带五万两银子走了。”
萧少英微笑道:“五万两银子的确已不少,只不过也不太多。”
葛停香道:“还不太多?”
萧少英道:“你能出得起五万两,青龙会说不定可以出十万两。”
葛停香动容道:“你怀疑他们也是青龙会的人?”
萧少英道:“我只不过觉得很奇怪,那一战之中,为什么他们全都没有伤损,死的为什么全都是你的属下亲信?”
葛停香又握紧双拳,那一战的情况确实很混乱,除了专心对付盛天霸外,他确实没有注意到别的事。
天香堂的四位分堂主,究竟是死在谁手下的?——是双环门下的子弟,还是他自己请来的那些帮手?
葛停香也不能确定。
萧少英淡淡道:“我只不过觉得,你既然能收买他们,青龙会同样能收买他们。”
他慢慢地接着道:“那一战之后,双环门虽然垮了,天香堂的元气也已大伤,真正得到利的,也许就是青龙会!”
葛停香忽然冷笑,道:“我以前既然可以找得到他们,现在还是一样可以找得到。”
萧少英道:“找到他们又如何?他们难道还会承认自己是青龙会的人?”葛停香道:“无论他们是不是都一样!”
萧少英道:“怎么会一样?”
葛停香冷冷道:“到了这种时候,我已不怕杀错人。”
——宁可杀错一千个人,也不能放走一个。
这本就是江湖枭雄们做事的原则。
萧少英道:“你准备叫谁去找?王桐?”
葛停香正在考虑。”
萧少英道:“以王桐一个人之力,能对付他们七个?”
葛停香没有回答这句话,也不必回答。
他忽然高声呼唤:“葛新!”
门外立刻有人应声:“在!”
葛停香已发出简短的命令:“叫王桐来,快!”
萧少英没有再问,也不必再问。
他知道葛停香叫王恫来只有一个目的:杀人!
他也很了解王桐杀人的手段,从葛停香发出命令的那一刻开始,那七个帮凶已等于是七个死人!
第七回 暗杀
天香堂是个很大的庄院,一重重的院落,也不知有多少重。
葛新住的地方是第六重院子,窄门前果然种着棵白杨树。
门是开着的,里面寂无人声,葛新仿佛已睡得很沉,他看来的确总是很疲倦。
萧少英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出这重院子,一个人恭恭敬敬地跟在他身后。
“你就叫葛成?”
“是。”
“你跟葛新认得已多久?”
“快三年了。”
“你们就住在一个院子里?”
“是。”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好象是个怪人,平常很少跟我们说话。”
“也不跟你们喝酒?”
“他不喝酒,吃喝嫖赌这些事,他从来连沾都不沾。”
葛成不但有问必答,而且态度很恭谨,答得很详细。
因为这是老爷子的命令。
——带着萧堂主到处去看看,从今天起,你就是萧堂主的长随跟班。
萧少英对这个人觉得很满意,他喜欢听话的人。
“你喝不喝酒?”
“我别的嗜好都没有,就只喜欢喝点酒。”葛成嗫嚅着,终于还是说了实话。
萧少英更满意——酒鬼岂非总喜欢酒鬼的?
第七重院落里繁花如锦,屋檐下的鸟笼里,一对绿鹦鹉正在“吱吱喳喳”地叫。
“谁住在这院子里?”
“是郭姑娘姐妹,还有六个小丫头。”
“老爷子常到这里来?”
“老爷子并不常来,郭姑娘却常到老爷子那里去!”
萧少英笑了,又问:“郭姑娘已来了多久?”
“好象还不到两年。”
“她妹妹呢?”
“郭姑娘来了七八个月后,才把二姑娘接来的。”
“二姑娘是不是也常到老爷子屋里去?”
葛成立刻摇头:“二姑娘是个规矩人,平常总是足不出户,从来也没有人看见她走出过这个院子。”
萧少英又笑了。
后面的一重院子里,浓荫满院,仿佛比郭玉娘住的地方还幽静。
有风吹过,风中传来一阵阵药香。
“这院子里住的是谁?”
“这是孙堂主养病的地方。”
“孙堂主?孙宾?”
葛成点了点头,叹息着道:“以前的四位分堂主,现在就只剩下孙堂主一位。”
“他受的伤很重。”葛成又点点头:“他老人家受的是内伤,虽然换了七八个大夫,每天都得喝七八剂药,可是直到今天,还是连一点起色都没有,连站都没法子站起来。”
萧少英沉吟着,道:“我久闻他是个英雄,既然来了就得去拜访拜访他。”葛成想阻拦,却又忍住。
对他说来,现在萧少英的话也已是命令,命令只能服从。
他们刚走进院子,树后忽然有人影一闪。
是个很苗条的人影,穿的仿佛是件鹅黄的春衫。
萧少英居然好象没看见。
葛成却看见了,摇着头说道:“这丫头年纪其实也不小了,却还是象个孩子似的,总是不敢见人。”
萧少英淡淡地问道:“这丫头是谁?”
葛成道:“一定是翠娥,郭姑娘使唤的丫头们,全都是大大方方的,只有她最害羞。”
萧少英道:“她也是郭姑娘的丫头?”
葛成道:“是的。”
他好象怕萧少英误会,立刻又解释道:“孙堂主喝的药水,一向都是由郭姑娘的丫头们照顾的。”
萧少英道:“哦?”
葛成道:“因为他们都是由郭姑娘亲手训练出来的,做事最小心,照顾人也最周到。”
萧少英笑了笑道:“只可惜孙堂主病得不轻,否则他一定还有很多别的事可以让她们照顾。”
孙宾病得果然不轻。
屋子里潮湿而阴暗,浓荫遮住了阳光,门窗也总是关着的。
“孙堂主不能见风。”
药香很浓。
“孙堂主每天都要用七八剂药。”
现在正是盛暑。
这位昔年曾以一条亮银盘龙棍、横扫河西七霸的铁汉,如今竟象是个老太婆般躺在床上,身上居然还盖着棉被。
他非但一点也不嫌热,而且好象还觉得很冷,整个人都蜷在棉被里。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他既没有翻身,也没有开口。
“翠娥刚走,孙堂主想必刚喝了药,已睡着了。”
葛成又在解释:“每次用过药之后,他都要小睡一阵子的。”
萧少英迟疑着,终于悄悄退出去,轻轻掩上了门:“我改天再来。”
可是他并没有立刻离开,站在门口,又停留了半晌,仿佛在听。
他并没有听见甚么。
屋子里很安静,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是谁在敲钟?”
“是后面的厨房里。”
“现在已到了晚饭的时候了?”
“我们晚饭总是吃得早,因为天不亮就得起床了。”
“你赶紧去吃饭吧。”
萧少英挥手道:“天大的事,也没有吃饭重要。”
“那么你老人家……”
“我并不老,”萧少英微笑道:“我自己还走得动。”
夕阳满天,晚霞红如火。
院子里静元人声,萧少英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到树后。
一棵三五个人都抱不拢的大榕树。
那个穿着鹅黄春衫,燕子般轻盈的人影,早已不见了。
可是萧少英却一直没有看见有人走出这院子。
他绕着这棵大树走了一圈,嘴角带着微笑,笑得很奇怪。
就在这时,短墙外突然有人影一闪,一蓬银光,暴雨般打向他的背。
他背后并没有长着眼睛,幸好他还有耳朵,而且耳朵很灵。
风声骤响,他的人已窜起。
“叮”的一响,十七八根银针钉在树干上,他的人却已掠出短墙。
墙外的院子里,繁花如锦,在夕阳下看来更灿烂辉煌。
刚才的人影却已不见了。
花丛间有三五精舍,檐下的黄铜乌笼里,突然响起了一声轻唤。“有客,有客……”
好一对多嘴的绿鹦鹉。
萧少英只有走过去。
还没有走到门口,已有个大眼睛、长辫子的绿衫少女迎了出来,手又着腰,瞪着他问:“你找谁?”
萧少英笑了笑,道:“我不是来找人的。”
小姑娘的样子更凶:“既然不找人,鬼鬼祟祟的来干什么?”
萧少英道:“只不过随便来看看。”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来。”
小姑娘用一双大眼睛上上下下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你姓什么?”
“我姓萧。”
小姑娘忽然不凶了,眨着眼笑道:“原来你就是萧公子,你一定是来找我们二姑娘的?”
萧少英只有承认:“二姑娘在不在?”
小姑娘吃吃地笑道:“她当然不在,连饭都没吃,她就到萧公子屋里去了。”
萧少英正想走,这小姑娘忽然又道:“我叫翠娥,萧公子若有什么事吩咐,只管叫人来找我,我不但会炒菜,还会温酒。”
她叫翠娥。
她穿的是身翠绿衣服。
她并不害羞。
那个不好意思见人的黄衫少女又是谁呢?
葛成是在说谎,还是根本没看清楚?
“二姑娘临走的时候,还特地叫我们小厨房做了几样菜送过去,现在一定在等着萧公子回去喝酒。”
萧少英没有回去。
他反而又回到孙宾养病的那院子,门是他掩起来的,并没有从里面拴起。他推开门走进去。
屋子里更阴暗,孙宾还是蜷曲在棉被里,连身都没有翻。
床下面的一双棉布鞋,还是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
萧少英还记得这双布鞋是怎么样摆着的,若是有人穿过,他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这双鞋也没有人动过。萧少英皱了皱眉,好象觉得有点奇怪,又好象觉得有点失望。
——难道他怀疑刚才暗算他的人,就是这重病的孙宾?
无论如何,这屋子里的确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诡秘之意,无论谁都很难在这里耽下去。
他准备走,刚转过身,就看见了葛停香。
葛停香的脚步很轻。
萧少英想不到这么样一个高大的人,走路时的脚步竟轻如狸猫。
他却忘了吃人的虎豹也和猫一样,脚下也长着厚而柔软的肉掌。
他们本就是同一种动物,都要有新鲜的血肉才能生存。
猫吃的是鱼鼠,虎豹吃的是狐兔,葛停香吃的是人!
门外夕阳正照在葛停香身上,使得他看来更雄壮威武。
“你现在想必也已看出来了,暗算你的人,绝不是孙宾。”
“你已知道我被人暗算?”
葛停香淡淡道:“这里的事,从来没有一件瞒得过我的。”
他摊开手掌,掌心托着枚银针:“暗算你的人,用的是不是这玩意儿?”萧少英板着脸道:“这不是玩意儿,这是杀人的暗器,只要有一根打在我身上,现在我已是个死人。”
葛停香却笑了笑,道:“你不必对我生气,暗算你的人并不是我。”
萧少英道:“这也不是你的暗器?”
葛停香道:“这是我刚从那棵树上起出来的。”
萧少英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有谁能用这种歹毒的暗器?”
葛停香摇摇头,道:“我也看得出这种暗器很毒。。”
萧少英打断了他的话,道:“发暗器的手法更毒,一下就发出了十七八根。”
葛停香道:“我己数过,只有十四根。”
萧少英道:“十四根和十六八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葛停香道:“分别很大。”
萧少英道:“分别在哪里?”
葛停香道:“若是十七八根,就连我也看不出这是什么暗器了。”
萧少英道:“现在你已看出来。”
葛停香点点头,道:“这种针虽细,可是打在树上后,每一根都直透树心。”
萧少英道:“若是打在我身上,只怕已透入我骨头里。”
葛停香道:“一定会透入你的骨头里。”
萧少英目光闪动,似已明白他的意思:“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手劲?”
葛停香道:“没有人。”
萧少英道:“所以这种暗器一定是机簧钢筒发出来的?”
葛停香点点头,道:“世上的机简暗器,最可怕的一种当然是孔雀翎。”
萧少英叹道:“幸好这不是孔雀翎,否则就算有十个萧少英也全都死光了。”
葛停香道,“除了孔雀翎外,还有几种也相当霸道,‘七星透骨针’就是其中之一。”
萧少英动容道:“这就是七星透骨针?”
葛停香道:“所以它若打在你身上,就一定会透入你骨头里。”
萧少英道:“七星应该是七根针。”
葛停香:“练七星透骨针的人,都是左右双手联发的,这也正是它最可怕的地方。”
左右双手联发,两筒针正好是十四根。
萧少英道:“能用这种暗器的人并不多。”
葛停香道:“这种暗器本就极难打造,最近更少在江湖中出现。”
萧少英拈起他手里的银针,道:“看来这玩意儿好象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
葛停香道:“可是发射这玩意儿的针简,却出奇得很。”
萧少英道,“哦?”
葛停香道:“据说昔年‘七巧童子’,为了打造这种暗器,连头发都白了,一共也只不过才打造出七对,现在虽然还有剩下的,也绝不会太多。”
萧少英苦笑道:“看来我的运气真不错,居然就恰巧被我遇上了一对。”
葛停香道:“我也想不到这种暗器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萧少英道:“你也不知道这是谁的?”
葛停香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