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麟道:“我只希望你没有看错他!也没有看错郭玉娘和葛新。”

  葛新垂着手,低着头,动也不动地站在门外,看来比前两天疲倦。

  门是开着的,长廊里同样阴暗。

  现在还未到子时,萧少英却已来了,他一路走进来,既没有人阻拦,也没有听见人声。

  这天香堂简直就象是个空房子。

  他又微笑着拍了拍葛新的肩,道:“我又来了。”

  葛新道:“是。”

  萧少英道:“你好象很少睡觉。”

  葛新道:“是。”

  萧少英道:“除了‘是’字外,你已不会说别的?”

  葛新道:“是。”

  萧少英道:“前两天我来的时候,你说的话好象还多些。”

  葛新道:“是。”

  萧少英道:“这次你为什么变了。”

  “因为你也变了。”

  门忽然开了一线,里面传出了郭玉娘的声音。

  “上次来的时候,你只不过是个穷光蛋,现在你却已是个天香堂的分堂主。”

  “做了天香堂的分堂主,别人就连话都不跟我多说?”

  “别人多少总要小心些。”

  萧少英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做这分堂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好处。”

  “至少有一样好处。”郭玉娘拉开门,微笑着:“至少你可以随便在别人汤碗里撒尿。”

  葛停香果然已开始在喝酒。

  他喝得很慢,很少,手里却好象总是有酒杯。

  王桐不在屋子里,没有别的人,每天晚上,都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时候。萧少英已站在他面前,一身白衣如雪。

  葛停香看着他,目中带着笑意:“这身衣裳你是第一天穿?”

  萧少英点点头,道:“这套衣服我只准备穿一天。”

  葛停香道:“为什么?”

  萧少英道:“不为什么。”

  葛停香道:“今天你还没有醉?”

  萧少英道:“没有。”

  葛停香道:“你有没有真的醉过?”

  萧少英道:“很少。”

  他笑了笑,又道:“至少在有人跟我梢的时候,我绝不会醉。”

  葛停香叹了一口气,说道:“葛二虎本来也是个很能干的人,可是跟你一比,他简直就象是个猪。”

  他拿起酒杯,没有喝,又放下。

  萧少英忽然道:“你手里好象总是有杯酒。”

  葛停香道:“这并不算奇怪,”

  萧少英微笑道:“有时酒杯的确也是种很好的武器。”

  葛停香道:“武器?什么武器?”

  萧少英道:“令人疏忽的武器。”

  葛停香道:“哦?”

  萧少英道:“大多数人看到别人手里拿着杯酒时,都会变得比较疏忽。”葛停香道:“哦。”

  萧少英道:“因为大家都认为,手里总是拿着杯酒的人,一定比较容易对付。”

  葛停香大笑:“你的确是个聪明人。”

  萧少英道:“我的确不笨。”

  葛停香的笑声忽又停顿,冷冷道:“只可惜你的记性并不好。”

  萧少英道:“哦?”

  葛停香道:“你好象忘了一件事。”

  萧少英道:“我没有忘。”

  葛停香道:“但你却是空着手来的。”

  萧少英道:“我答应你的是什么时候?”

  葛停香道:“今夜子时!”

  萧少英道:“现在到了子时没有?”

  葛停香道:“还没有。”

  萧少英笑道:“所以我们现在还可以喝两杯。”

  葛停香居然不再追问,淡淡道:“聪明人反而时常会做糊涂事,我只希望你是例外。”

  萧少英说道:“我还没有喝醉。”

  葛停香道:“什么时候你才醉?”

  萧少英答道:“想醉的时候。”

  葛停香道:“什么时候你才想醉?”

  萧少英道:“快了。”

  葛停香凝视着他,忽然又大笑,道:“好,拿大杯来,看他到底能喝多少杯?”

  只喝了三杯。

  萧少英当然还没有醉,时候却已快到了。

  外面有更鼓声传来,正是子时。

  葛停香眼睛里闪着光道:“现在是不是已快了?”

  萧少英道:“快了。”

  他突然翻身,出手。

  屋子里两盏灯立刻同时熄灭,屋子里立刻变得一片黑暗。

  这在这时,窗户“砰”的一响仿佛有两条人影穿窗而入,但却没有能看得清。

  窗外虽然有垦光,但灯火骤然熄灭时,绝对没有人能立刻适应。

  黑暗中,只听得一声惊呼,一声怒吼,有人倒下,撞翻了桌椅。

  接着,火石一响,火星闪动。

  灯又亮起。

  郭玉娘还文文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还是甜甜的笑靥。

  葛停香也还是端坐未动,手里还是拿着杯酒。

  萧少英看来也仿佛没有动过,但雪白的衣服上,已染上一点点鲜血,就象是散落在白雪上的一瓣瓣梅花。

  屋子里已有两个人倒下,却不是葛停香。

  倒下去的是杨麟和王悦。

  没有风,没有声音。

  子时已过,夜更深了,屋子里静得就象是坟墓。

  忽然间,“叮”的一声响,葛停香手里的酒杯一片片落在桌上。

  酒杯早已碎了,碎成了十七八片。

  王锐伏在地上,发出了轻微的呻吟,杨麟却似连呼吸都已停止。

  萧少英低着头,看着衣服上的血迹,忽然笑了笑,道:“你现在是不是已明白?这身衣服我为什么只准备穿一天。”

  葛停香点点头,目中带着笑意:“从今以后,无论多贵的衣服,你都可以只穿一天。”

  萧少英道:“这句话我一定会记得。”

  葛停香道:“我知道你的记性很好。”

  萧少英道:“我也没有做糊涂事。”

  葛停香微笑道:“你的确没有醉。”

  萧少英忽然叹了口气道:“但现在我却已准备醉了。”

  葛停香道:“只要你想醉,你随时都可以醉。”

  萧少英道:“我……”

  他刚说出一个字,死人般躺在地上的杨麟,突然跃起,扑了过去。

  这一扑之势,还是豹一般剽悍凶猛。

  他自己也知道,这已是他最后一击。

  而最后一击通常也是最可怕的。

  可是萧少英反手一切,就切在他的左颈上,他的人立刻又倒下。

  他的人倒下后,才嘶声怒吼。

  “你果然是个卖友求荣的小人,我果然没有看错。”

  “你看错了。”萧少英淡淡道:“我从来也没有出卖过朋友。”

  杨麟更愤怒:“你还敢狡辩?”

  萧少英道:“我为什么要狡辩?”

  杨麟道:“你……难道没有出卖我?”

  萧少英笑了笑道:“我当然出卖了你,只因为你从来也不是我的朋友。”他沉下了脸,冷冷道:“双环门里,没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

  他被逐出双环门时,的确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过一句话。

  王锐伏在地上,将自己的脸,用力在冰冷坚硬的石头上磨擦,忽然道,“这不能怪他?”

  杨麟嘶声道:“不能怪他?”

  王锐道:“这只能怪我们自己,我们本不该信任他的,他本来就是个卑鄙无耻的畜牲!”

  他抬起脸,脸上己血肉模糊:“我们相信他,岂非也变成了畜牲?”

  杨麟突然大笑,疯狂般大笑:“不错,我是个畜牲,该死的畜牲。”

  他也开始用头去撞石板,在石板上磨擦,他的脸也已变得血肉模糊。

  萧少英看着他们,脸上居然毫无表情,忽然转向葛停香:“我已将他们送给你了。”

  “不错!”

  “他们现在已是你的人。”

  “不错。”

  萧少英淡淡道:“但他们现在却辱骂你的分堂主,你难道就这样听着?难道觉得很好听?”

  葛停香道:“不好听。”

  他忽然高声呼唤:“葛新!”

  “在。”

  “带这两人下去,想法子把他们养得肥肥的,越肥越好。”

  萧少英刚才进来的时候,连半条人影都没有看见,可是这句话刚说完,门外已出现四个人。”

  等他们将人抬出去,葛停香才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他们养肥?”

  萧少英也在微笑。

  葛停香道:“你懂?你说吧。”

  萧少英道:“只有日子过得很舒服的人,才会长肥。”

  葛停香道:“不错。”

  萧少英道:“一个人若是过得很舒服就不想死了。”

  葛停香道:“不错!”

  萧少英道:“不想死的人,就会说实话。”

  他微笑着,又道:“你只有等到他们肯说话的时候,才能查出来,双环门是不是已被完全消灭。”

  葛停香又大笑:“好,说得好,再拿大杯来,今夜我也陪他醉一醉。”

  郭玉娘嫣然道:“现在你们的确都可以醉一醉了。”

 

  第六回 秘密室谈

  灯光在摇曳,是不是有了风?

  风是从哪里来的?

  郭玉娘的腰肢为什么也在扭动?——屋子为什么也在动?

  “你醉了。”

  萧少英想摇头,可是又生怕一摇头,头就会掉下来。

  “这次你只怕是真的醉了?”

  是不是真的?

  是真醉也好,假醉也好,反正都是醉。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人生本就是一场戏,又何必太认真?

  “你应该去睡一睡。”

  “好,睡就睡吧。”

  睡睡醒醒,又有什么分别,人生岂非也是一场梦?

  “后面有客房,你不如就睡在这里。”

  这话的声音很甜,是郭玉娘。

  “你带我去?”

  “好,我带你去。”

  郭玉娘在开门,葛停香为什么没有阻拦?

  他是不是也醉了?

  葛新还站在门外,动也不动地站着。

  萧少英忽然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脸:“这个人是不是个木头人?”

  当然不是的。

  萧少英吃吃地笑,不停地笑。

  他本来就喜欢笑,现在好象也己到了可以尽情笑一笑的的时候。

  风吹过长廊。

  原来风是从花叶里来的,是从树影间来的,是从一点点星光中来的。

  人呢?

  人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往哪里去?

  客屋是新盖的,新粉刷好的墙壁,新糊的窗纸,新的檀木桌子,新的大理石桌面上,摆着新的铜台灯,新的绣花被铺在新床上。

  一切都是新的。

  萧少英是不是已将开始过一种比以前完全不同的新生活?

  他倒了下去,倒在那张宽大而柔软的新床上。“这是张好床。”

  “这张床还没有别人睡过。”

  郭玉娘的声音也是柔软的,比床上的绣花被还柔软。

  “可是一个人睡在这么好的床上,简直比一个人喝酒还没有意思。”

  “我可以找个人来陪你。”

  她知道他的眼睛一直盯在她的腰下,但她并没有生气。

  她还在笑:“无论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都可以替你去找。”

  “我喜欢的就是你。”

  萧少英忽然跳起来,搂住了她的腰,然后两个人就一起滚倒在床上。

  郭玉娘轻呼着,挣扎着。

  可惜她的手也是软的,连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整个人都是软的,又香又甜又软,就象是一堆棉花糖。

  她的胸膛却比棉花还白,白得发光。

  萧少英坐在她身上,她动都动不了,只有不停地呻吟喘息。

  她可以感觉她的腿已被分开。

  “求求你,不要这样子,这样子不行……”

  她既不能抵抗,也无法挣扎,只有求,却不知求反而更容易令男人变得疯狂。

  萧少英已经在撕她的衣服,她咬着嘴唇,突然大叫。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揪住了萧少英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

  另一只手已掴在他脸上,掴得并不重,只不过是要他清醒。

  萧少英果然清醒了些,已能看见葛停香铁青的脸。

  葛停香居然还没有醉,正在狠狠地瞪着他,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萧少英居然还在笑:“我的胆子本来就不小。”

  葛停香道:“连我说的话你都敢忘记?”

  萧少英道:“我没有忘。”

  葛停香怨道:“你没有?”

  萧少英道:“你说过,不准我多看她,也不准我胡思乱想,我都记得。”

  葛停香更愤怒,道:“既然记得,为什么还敢做这种事?”

  萧少英笑嘻嘻道:“因为你并没有不准我动她,你从来也没有说过。”

  葛停香看着他,目中居然又露出笑意,忽然放开手,板着脸道:“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睡一觉,等你酒醒了,再来见我。”

  萧少英又倒下去,用被蒙住了头,嘴里却还在咕嘟:“这么大的床,叫我一个人怎么睡得着。”

  他毕竟还是睡着了,而且很快就睡着。

  等他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人睡在床上,旁边居然还睡着个女人。

  就象是朵鲜花般的女人,雪白的皮肤,甜蜜的嘴唇,眼睛更媚得令人着迷。

  郭玉娘?

  萧少英几乎忍不住要跳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才发现这女人并不是郭玉娘,只不过长得跟郭玉娘有六七分相似。

  “你是谁?”

  “我叫小霞。”这女孩也睁大了眼睛,在看着他:“郭小霞。”

  萧少英笑了:“难道这地方的女人也全都姓郭。”

  “只有两个姓郭。”

  “哪两个人?”

  “我跟我姐姐。”

  萧少英终于明白:“郭玉娘是你姐姐?”

  小霞眨着眼,道:“你是不是也认为我跟她长得很象?”

  萧少英道:“象极了。”

  小霞撇了撇嘴,道:“其实我跟她完全是两个人。”

  萧少英道:“哦。”

  小霞道:“我姐姐是个害人精。”

  萧少英又笑了。

  小霞道:“也许她并不是真的想勾引别人,可是她天生就是个害人精,只要一看见男人,就会变得那样子,让别人以为她对人家有意思?”

  萧少英道:“然后呢?”

  小霞冷笑道:“男人本来就是喜欢自作多情的,看见她这个样子,当然就忍不住想勾搭勾搭她。”

  萧少英道:“以前也有人试过?”

  小霞道:“非但有,而且还不止一个。”

  萧少英道:“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