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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玉道:“可是我……”
顾道人打断了他的话,沉下脸道:“你若再推诿客气,就表示你不愿交我们这些朋友了。”
段玉迟疑着,终于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他红着脸苦笑道:“老实说,我也并不是真不想要,只不过我这一辈子从未有过这么多银子,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花才好。”
顾道人笑了,道:“这点你倒不必着急,我保证你以后一定能学会的。”
王飞也笑了道:“一个男人可以不随便花钱,但却决不能不懂得花钱。”
顾道人笑道:“不懂得花钱的男人,一定是个没用的男人。”
王飞道:“因为你一定要先懂得花,才会懂得怎么去赚。”
段玉也笑了,道:“我保证以后一定会用心去学的。”
王飞道:“我也可以保证,学起这种事来,不但比学别的事快得多,也愉快得多。”
段玉道:“我相信。”
卢九一直在仔细观察着他,忽然问道:“你本不是来赌钱的?”
段玉道:“不是。”
卢九道:“那么,你是不是有了麻烦?”
段玉怔了怔,道:“前辈怎么知道?”
卢九微笑道:“若不是有了麻烦,谁会来找这邋遢道人?”
王飞抢着道:“现在我们既然已经是朋友,无论你有什么麻烦都可以说出来。”
顾道人笑说道:“你也许还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头。”
段玉道:“请教。”
顾道人接着道:“说起来这人的来头倒真不小。江南有个以火器名震江南的霹雳堂,你总该知道。”
段玉道:“久闻大名了。”
顾道人道:“他就是霹雳堂现任的堂主,江湖人称霹雳火。”
王飞拍着胸,道:“所以,你的麻烦若连我们三个人都没法替你解决,江南只怕就没有人能替你解决了。”
段玉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只不过在无意中得罪了一个人。”
王飞道:“得罪了谁?”
段玉道:“听说他叫做‘僧王’铁水。”
王飞皱眉道:“你怎么得罪他的?”
段玉的脸红了红,道:“也是为了一个人。”
王飞道:“为了谁?”
段玉道:“听说她叫做花夜来。”
王飞道:“是不是那女贼花夜来?”
段玉道:“大概是的。”
王飞立刻沉下了脸,道:“她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你的什么人?”
段玉苦笑道:“我根本不认得她。”
王飞道:“但你却不惜为了她而得罪了僧王铁水。”
段玉叹道:“我根本也不知道那四个和尚是他的徒弟。”
王飞道:“四个和尚?”
段玉道:“也不知为了什么,铁水要他门下的四个和尚去找花夜来,当时我既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也不知道花夜来是女贼,只觉得这四个和尚凶得很。”
王飞道:“所以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去打抱不平了。”
段玉红着脸,道:“我的确太鲁莽了些,但那四个和尚也实在太凶。”
顾道人叹了口气,道:“铁水本就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他手下的徒弟当然也跟他差不多,但是你……你什么事不好做,为什么偏偏要去管花夜来的闲事?”
卢九一直很注意地听着,此刻忽然道:“你可知道铁水是为了什么去找花夜来的?”
段玉摇了摇头。
卢九换了条新丝巾,轻轻咳嗽了几声,才缓缓道:“他是为了我。”
段玉又怔住。
卢九道:“我有个儿子,叫卢子云。”
段玉道:“我听说过。”
卢九道:“哦,你一向在中原,怎么会听说过他?”
段玉讷讷的道:“因为家父告诉过我,说我一定会在宝珠山庄里遇见他,还叫我在他面前问候你老人家。”
他并没有说谎,却也没有完全说实话。
其实段老爷子是叫他特别提防卢小云,因为到宝珠山庄去求亲的少年人中,只有两三个是他的劲敌,卢小云就是其中之一。
卢九却完全相信了他的话,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次我就是要他到宝珠山庄去拜寿的。你想必也是为了这缘故,才到江南来?”
段玉道:“是。”
卢九道:“但他到了杭州之后,却突然间失踪了。”
段玉诧道:“失踪了?前辈怎么知道他失踪了呢?”
卢九道:“这次本是我陪他一起来的,因为我要来会铁水。可是四天之前,这孩子出门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过。”他又咳嗽了几声,才接着道:“就在那天,有人看到他跟花夜来那女贼在一起。”
段玉道:“铁水叫人去找花夜来,为的就是要追问令郎的下落?”
卢九道:“不错。”
段玉说不出话来。
卢九忽又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找顾道人?”
段玉道:“不是为了赌钱?”
卢九道:“除了赌钱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
段玉道:“什么原因?”
卢九道:“为了找你。”
段玉又一次怔住。
卢九道:“昨天我听说有个不明来历的少年人,帮着花夜来,将铁水的四个和尚全都打下了水,然后这少年就跟花夜来一起走了,下落不明。”
顾道人道:“所以你就来找我打听这少年的行踪来历?”
卢九道:“这一带地面上的事,还有谁比你更清楚的?”
顾道人道:“但你为什么一直投有开口呢?”
卢九笑了笑,道:“无论谁都知道,要来求你的人,好歹都得先陪你赌个痛快。”
顾道人也笑了,道:“想不到我这赌鬼的名声,竟已传到赛云庄了。”
卢九凝视着段玉,轻轻地咳嗽着,道:“你刚才若没有跟我们赌钱,现在我只怕早已对你出手了,就因为赌钱时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人品,所以,我才相信你是个很诚实的年轻人,所以我才相信你决不会说谎。”
段玉苦笑道:“想不到赌钱也有好处的。”他沉吟着,忽然又问道:“令郎是在四天之前就已失踪了的?”
卢九道:“不错。”
段玉道:“这四天来,前辈一直没有找到花夜来?”
卢九冷冷道:“她行踪本就一向很飘忽,否则又怎能活到现在。”
段玉道:“但昨天她却忽然出现了。”
卢九道:“就连我都从未想到,这女贼居然也敢去游湖。”
段玉叹道:“昨天我刚来,她就出现了,这倒实在巧得很。”
顾道人也叹了口气,道:“天下凑巧的事本就很多。”
王飞道:“也许这就叫无巧不成书。”
段玉道:“直到现在为止,卢公子还是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卢九默然道:“完全没有。”
段玉道:“所以这件事还是没有解决。”
卢九沉吟着,道:“但我却可替你去向铁水解释,因为我信任你,铁水却信任我。”他笑了笑,接着道:“这人在世上假如还有一个朋友,恐怕就是我了。”
段玉苦笑道:“只不过,这件事既然因我而起,我总也不能置身事外的。”
王飞立刻道:“不错,你至少应该替卢九爷找出花夜来这女贼来。”
段玉垂首道:“昨天晚上,我的确是跟她在一起的。”
王飞道:“在什么地方?”
段玉道:“在湖边一栋小房子里。”
王飞道:“现在你还能不能找到那地方?”
段玉道:“我可以去试试看。”
王飞跳起来,道:“我们现在就去。”
段玉忽又抬起头,道:“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卢大哥身上带着的?”
他说话的时候,已取出了那串珍珠和玉牌。
卢九动容道:“这是哪里来的?”
段玉道:“在一个花盆里。”
卢九皱眉道:“在花盆里?”
段玉红着脸,吞吞吐吐的,终于还是将昨夜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卢九每个字都听得很仔细,听完了长长叹了口气,忽然拍了拍段玉的肩,道:“你的确是个好孩子,不但敢说实话,而且勇于认错。我在你这种年纪时,就未必敢将这种事说出来。”他叹息着,又道:“现在我就算找到犬子,也不会再叫他到宝珠山庄去了。”
段玉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卢九道:“因为他实在不如你;我若是朱二爷,也一定要把女儿嫁给你。”
这一带虽较荒僻,却更幽静。湖滨零星的建筑有一些很精致的小房子,绿瓦红墙,带着小小的庭园,远远看过去就像是图画一样。
走过柳阴时,段玉忍不住道:“我就是在这里遇见乔三爷的。”
王飞道:“你见过乔三?”
段玉道:“若不是他的指点,我又怎么会找到顾道人那里去?”
顾道人道:“想不到他居然对你不错,这人脾气一向很古怪的。”
段玉苦笑道:“这点我倒也同意,本来他几乎要把我淹死的。”
顾道人笑道:“那也许只因为他知道铁水大师的脾气,先让你吃些苦头后,铁水大师看到你也跟他徒弟一样下过水,火气也许就会少些了。”
段玉道:“但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呢?”
顾道人微笑道:“这一带湖面上的事,他不知道的很少。”
王飞也笑道:“难道你从未听说过,西湖也有两条龙,一条是这老道,一条就是乔三。”
顾道人大笑道:“龙是不敢当的,只不过是两条地头蛇而已。”
卢九用丝巾掩着嘴,轻轻咳嗽着,道:“你从那房子出来后,就遇见了乔三?”
段玉道:“我还是走了一段路。”
卢九道:“走了多久?”
段玉沉吟着,道:“不太久。我出来的时候,天已亮了,走到这里,太阳还没有升起。”
卢九道:“你走得快不快?”
段玉道:“也不快,那时……那时我正想着心事。”
卢九道:“这样说来,那屋子离这里一定并不太远。”
段玉道:“好像是不太远。”
卢九道:“现在你不妨再想想心事,用早上那种速度,再沿着这条路走回去。”
段玉点点头,他忽然发现这种老江湖做事,的确有些他比不上的地方。
于是他就又开始想心事了。
想什么呢?
他想得很多,想得很乱,后来竟不知不觉忽然想起了华华凤。
这大眼睛的小姑娘现在到哪里去了?
她在这件事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仔细想起来,她出现得很巧,好像一直在跟着段玉似的。
难道她也有什么目的?
但无论如何,她对段玉总算还不错,她甚至已经会为段玉吃醋了。
一个女人若已开始为男人吃醋,那就表示她对这男人至少并不厌恶。
想到这里,段玉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
也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那道墙头上还种着花草的矮墙。
墙头上种着含羞草和蔷薇,沿着墙脚走过去,就可以看到一扇朱红的窄门,这当然是后门。
段玉也记不清是不是从这扇门走进去的,但却记得的确是从这道墙上跳出来的,他的赤脚还仿佛碰到了蔷薇的刺。
他在门外停下脚步,观望着。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那时他走得很匆忙,也没有再回到这里来的意思。
只不过在墙头上还种着花草的人家并不多,这点他至少还很有把握。
卢九道:“就在这里?”
段玉沉吟着,道:“大概是的。”
卢九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段玉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迟疑了片刻,终于举手拍门。
无论如何,光天化日之下,他总不能就这样闯入别人家里去。
他也没有想到,里面居然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了。
开门的是个豆蔻年华的垂髫少女,穿着身月白轻衫,长得很美,笑得也很甜。
杭州果然是个出美人的地方。
段玉正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谁知这少女既没有问他是谁,也没有问他是来找谁的。
她根本什么话都没有问,只抬起头来嫣然一笑,就又转身走了进去。
这少女莫非就是花夜来的贴身丫鬟?莫非认得段玉?
但段玉却已记不得自己是不是见过她了,只好跟着她走进去。
门里面是个小小的花园,有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路。
段玉记得今天早上正是从这条小路走出来的,那时路上还有很冷的露水。现在他就算还没有十分的把握,至少已经有八九分了。现在他只希望花夜来还留在这里,等着他将东西送回来,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花夜来一直将他当做个老实人,老实人当然决不会占了别人这种便宜,就一去不回的。
那少女的身形已消失在花丛中。
月季花和红蔷薇都开得正艳。
暮春午后的阳光,正懒洋洋地照在花上。这种天气,谁愿意关在屋子里?花夜来莫非正在园中赏花?
段玉走过去,怔住。
他没有看见花夜来,却看见了和尚!
花丛间绿草如茵,一个光头和尚,正大马金刀的趺坐在一个圆桌般大的蒲团上。
他颧骨高耸,狮鼻海口,顾盼之间,凛凛有威,眉目间不怒时也带三分杀气,身上只披着件黑丝宽袍,敞开衣襟,赤着足,手里的金杯在太阳下闪闪的发着光。满园的春色都似已
映在金杯上。
一个比开门的少女更美的女孩子,正跪在蒲团前,为他修剪着脚上的趾甲。
这少女竟是完全赤裸着的。在月色下看来,她的皮肤比缎子还光滑,胸膛圆润坚挺,一双手柔美如春葱。这满园的春花,也比不上她一个人的颜色。
有人来了,她只抬起头来轻轻一瞥,就又垂下头,专心为她的主人修脚,脸上既没有羞涩之意,也并没有惊慌。
除了她的主人之外,别的人在她眼中,完全就像是死人一样。
段玉的脸已红了,也不知是该进的好,还是该退的好。
黑衫僧却已仰面而笑,大笑道:“老九,你来得正巧,我刚开了坛波斯来的葡萄酒,已经用井水镇得凉凉的,过来喝一杯如何?”
除了卢九外,别的人在他眼里,也完全和死人差不多。
卢九居然微笑着走过去,对这种情况,竟似也见惯了。
段玉、王飞、顾道人,三个人怔在那里,真有点哭笑不得。
顾道人叹了口气,悄悄道:“你说这里就是花夜来的居处?”
段玉苦笑着,点了点头。
顾道人道:“那么这僧王铁水却又是从哪里来的?”
第三回 血酒
墙头上的蔷薇和含羞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通向花阴后的红砖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