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刀在靴底擦干了刀锋上的鲜血,苗烧天也取下了那人咽喉上的金环。

  白马张三轻抚着自己的拳头,双眉皱得很紧。

  朱大少忽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他们三个人现在总算已真的放心了,但下一个要轮到谁呢?”

  白马张三脸色变了变,盯着苗烧天。

  苗烧天冷笑道:“小张三,你放心,下一个决不是我。”

  赵一刀突然大声咳嗽,道:“好教各位得知,快刀帮已和赤发帮结为兄弟,从此以后,苗帮主的事,就是我赵一刀的事。”

  苗烧天哈哈大笑,道:“饭锅里的茄子,先捡软的挑,这句话你懂不懂?”

  赵一刀道:“懂。”

  苗烧天大笑道:“白马小张三,下一个是谁,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吧。”

  白马张三脸如死灰,道:“好,你们凶,我也未必就怕了你们。”

  苗烧天道:“你试试。”

  他手中金环一振,突然扑了上去。

  赵一刀道:“苗帮主只管放心,我在后面替你掠阵。”

  苗烧天狞笑道:“小张三,你来吧。”

  白马张三怒吼一声,突然抢攻三拳,竟已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苗烧天已是十拿九稳,胜券在握,当然不会跟他拼命,身形半转,后退了三步,大笑道:“你拼命也没有用……”

  笑声突然变为怒吼惨叫。

  赵一刀已一刀砍在他背脊上,刀锋砍入骨头的声音连惨呼都能盖住,苗烧天身子往前一扑,白马张三的铁拳已痛击在他的脸上,又是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苗烧天倒在栏杆上,手里金环“叮”的嵌入了栏杆。

  他身子用金环支持着,还未倒下,一张脸已流血变形,火焰般燃烧的眼睛也凸出,充满了惊惧与愤怒,嗄声道:“赵一刀,你……你这畜生,我死也不会饶了你!”

  赵一刀又在靴底擦着刀锋上的血,长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快刀帮早已和白马帮结为兄弟,谁叫你看不出呢?”

  白马张三哈哈大笑,道:“别人结誓喝血酒,我们喝的却是藕粉。”

  苗烧天咬着牙,一只手插入腰边的麻袋。

  赵一刀和白马张三都不禁后退三步,并肩而立,盯着他的手。

  苗烧天现在虽已不行了,但赤发帮驱使五毒的本事,别人还是畏惧三分。

  谁知他的手刚伸进去,整个人突然跃起,“砰”的撞上了廊檐,又重重的摔下来,不会动了。

  他的手已伸出,一条毒蛇咬在他流血的手背上,仿佛还在欣赏着苗烧天鲜血的美味,正如苗烧天欣赏蛇血的美味一样。

  朱大少长长叹了口气,摇着头道:“主人流血,毒蛇反噬……蛇就是蛇,谁若认为它们也会像人—样讲交情,谁就要倒霉了。”

  白马张三冷冷道:“人也未必讲交情的。”

  赵一刀道:“不错。”

  两人同时转身,面对着朱大少。

  朱大少仰头道:“苗烧天虽然已死了,莫忘记还有赤发九怪。”

  赵一刀冷笑道:“赤发九怪早已在地下等着他了,你用不着替他们担心。”

  他的手又握住了刀柄,目光灼灼,瞪着朱大少,突然一个肘拳,打在白马张三肋骨上,打得真重。

  白马张三整个人竟被打得陀螺般转了出去,“砰”的,也撞上了栏杆。

  他还未及转身,赵一刀又是一刀!

  好快的刀。

  血又溅出,他的血更新鲜。苗烧天手背上的蛇,嗅到了血腥,就忽然滑了过来,滑入他的刀口里。

  赵一刀在靴底擦去了刀上的血,冷笑道:“你自己说过,人也不讲交情的。与其等你不讲交情,倒不如我先不讲交情了。”

  朱大少点着头道:“有理有理,对不讲交情的人,这法子正是再好也没有。”

  赵一刀转身笑道:“但我们却都是讲交情的呀!” 

  朱大少道:“那当然。”

  赵一刀哈哈大笑,道:“只可笑万金堂和快刀帮已结盟了三年,他们竟一点也不知道。”

  朱大少道:“我是个守口如瓶的人。”

  赵一刀道:“我也是。”

  朱大少微笑道:“所以这件事以后还是一样没有人知道。”

  门外的惨呼,就像是远处的鸡啼一样,一声接着一声。

  白玉京脸色苍白,嘴角带着冷笑,但目中却又不禁露出悲伤之色。

  他悲伤的并不是这些人,他悲伤的是整个人类——人类的贪婪和残暴。

  袁紫霞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你猜最后留的一个是谁?”

  白玉京道:“反正不会是你。”

  袁紫霞咬起嘴唇,道:“你……你以为我欺骗了你,所以希望看着我死在你面前。”

  白玉京阖起眼,嘴角的冷笑已变得很凄凉,深叹道:“这并不是你的错。”

  袁紫霞道:“不是?”

  白玉京又叹息了一声,道:“在江湖中混的人,本就要互相欺骗,才能生存。我让你欺骗了我,就是我的错,我并不怨你。”

  袁紫霞垂下头,目中也露出痛苦之色,黯然道:“可是我……”

  白玉京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道:“可是你也错了一次。”

  袁紫霞道:“哦!”

  白玉京道:“你若以为你可以用手里的孔雀图要挟他们,你就错了。”

  袁紫霞道:“为什么?”

  白玉京道:“孔雀图虽然在你手里,就等于在他们手里一样,只要他们高兴,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拿走的。”

  袁紫霞道:“你难道以为我不敢烧了它?”

  白玉京道:“你不敢,因为你若烧了它,也是一样要死,死得更快。而且,以他们的武功,要打灭你手里的蜡烛,也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袁紫霞道:“可是他们刚才……”

  白玉京又打断了她的话,道:“他们刚才故意那样做,只不过是为了要先找个机会杀人,等到没有人抢夺时,再来拿你的孔雀图。”他悻悻地接着道:“朱大少做事,一向仔细得很。为了这孔雀图,他付出的代价已不少,当然决不肯冒险的。”

  袁紫霞霍然回头,因为这时她已听到朱大少的笑声,然后她就看见那黑衣人和朱大少。

  朱大少背负着双手,站在门口,微笑道:“想不到白公子居然也是我的知己。”

  袁紫霞失声道:“你出去,否则我就……”

  “烧”字还没有说出口,突然刀光一闪,她手里的蜡烛已被削断。

  但烛光并没有熄灭。

  削下的半截蜡烛,还留在刀锋上。

  刀在赵一刀手里。

  他平举着手里的刀,冷冷地看着袁紫霞。

  袁紫霞面无血色,忽然咬了咬牙,用力将手里的孔雀图向朱大少抛出,大声道:“拿去!”

  赵一刀道:“多谢。”

  这两个字出口,他人已窜出,反手一刀,挑起了孔雀图,一脚踏灭了自刀上落下去的蜡烛,乘势将孔雀图抄在手里。

  他的手抓得好紧。

  袁紫霞突又大声道:“朱大少,这东西我是给你的,你难道就眼看着它被人抢去?”

  赵一刀面上狂喜之色似又变了。

  朱大少却微笑着道:“我们是自己兄弟,这东西无论谁拿着都一样。”

  袁紫霞道:“你不怕他独吞?”

  朱大少道:“我们是讲交情的。”

  赵一刀展颜大笑道:“不错,我们才是真正讲交情的,无论谁想来挑拨离间,我就先要他的性命!”

  朱大少悠悠然道:“既然如此,你还等什么?这位袁姑娘现在想必也已头痛得很了。”

  赵一刀狞笑道:“治头痛我最拿手。”

  朱大少道:“我看你最好还是先治白公子,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决不忍看着袁姑娘的头先不痛。”

  赵一刀道:“谁先谁后都无所谓,有时我一刀就可以治好两个人的头痛。”

  朱大少笑道:“这一刀想必好看得很。”

  赵一刀大笑道:“保证好看。”

  袁紫霞垂下头,凝视着白玉京,赧然道:“是我害了你……”

  白玉京道:“没关系。”

  袁紫霞道:“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白玉京道:“你说。”

  袁紫霞道:“有些话我并没有说谎。无论我做了什么事,但我对你……”

 

  第八回 第一种武器

  朱大少微笑道:“我知道你对他是真心的,所以我才成全你,让你陪着他一起死。你们无论有什么话要说,都可以等到黄泉路上……”

  这句话还没说完,他身子突然僵硬,眼角突然进裂,就像是突然有柄看不见的铁器自半空中击下,打在他头上。

  接着,他的脸也扭曲变形,突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向前冲出,带了一股血箭。

  这次黑衣人并没有跟着他,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还是全无表情,只不过手里多了一柄刀,刀尖还在滴着血……

  最后留下的一个人并不是朱大少,这只怕连他自己都想不到。

  天亮了。

  鸡啼已住,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朱大少的喘息声。

  他伏在地上,牛一般喘息着,鲜血还不停地从他腰上的伤口往外流。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他,眼睛里还是带着那种奇特的嘲弄之色。

  他嘲弄的并不是自己,是别人。

  赵一刀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

  他亲眼看到了这件事,却还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突然间,连喘息声也停止。

  朱大少人已变成了一滩泥,血中的泥。

  黑衣人看着刀锋上最后一滴鲜血滴下去,才抬起头,道:“你看,我杀人只要一刀就够了。”

  赵一刀一步步向后退,道:“但是他……他并没有马上死。”

  黑衣人道:“那只因我不想让他死得太快,还要他多受点罪。”

  赵一刀道:“你究竟是谁?” 

  黑衣人道:“你还猜不出?”

  赵一刀看看他全无表情的脸,目中的恐惧之色更深,叹息道:“卫天鹰……你就是卫天鹰。”

  黑衣人笑了,他眼睛里露出一丝尖刀般的笑意,脸上却还是全无表情。

  赵一刀道:“原来你早就来了,原来你一直都在跟着我们。”

  卫天鹰道:“现在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好笑?”

  赵一刀突然大喝道:“袁姑娘,快解开白玉京的穴道,我先挡他一阵。”

  袁紫霞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肯让我解开他的穴道呢?现在岂非已太迟了。”她转过头,向卫天鹰嫣然一笑,道:“二哥,你说现在是不是已太迟了?”

  “二哥”这两个字唤出来,赵一刀整个人就像是已自半空中落入冰窟里。

  二哥,卫天鹰竟是她的二哥,他们竟是串通的。

  赵一刀简直连死都不能相信,这种事实在太荒谬,太离奇。

  袁紫霞明明偷了青龙会的“孔雀图”,青龙会明明想杀了她。

  卫天鹰明明就是青龙会派出来追杀她的人。

  他们两人怎么可能是同党呢?这种事有谁能解释?

  赵一刀垂着头,看着手里的刀和孔雀图,就像是一个母亲在看着自己垂死的独生子一样。

  他没再说—句话。他抛下刀,用两只手将孔雀图捧过去给卫天鹰。

  若是换了别的时候,他也许还会拼一拼,但现在,所有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已发生,他忽然发现自己已落入一个极复杂、极巧妙、极可怕的圈套里。

  最可怕的是,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掉下来的。就只这一点,已使他完全丧失了斗志。

  卫天鹰看着他手里的孔雀图,眼睛里的嘲弄之色更明显,淡淡道:“你不想留着它?”

  赵一刀道:“不想。”

  卫天鹰道:“我也不想。”

  他接过孔雀图,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撕得粉碎,抛了出去。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片片粉碎的孔雀图,就像是一只只蝴蝶。

  赵一刀又怔住。

  为了这卷孔雀图,有人出卖了自己,有人出卖了朋友;为了这卷孔雀图,所流的血,已可将外面的湖水染红。但现在卫天鹰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随手撕得粉碎,这又是为了什么?

  赵一刀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水,忍不住转过头,瞪着袁紫霞,道:“这是假的?”

  袁紫霞道:“不错,这是假的。”

  赵一刀道:“真的呢?”

  袁紫霞道:“没有真的,真的还在孔雀山庄呢。”

  赵一刀道:“你……你从公孙静手里盗出的那一卷呢?”

  袁紫霞道:“我盗出的就是这一卷。”

  赵一刀道:“但这一卷是假的。”

  袁紫霞道:“我知道。”

  赵一刀道:“你明知是假的,为什么还要冒险将它盗出来?”

  袁紫霞微笑着,道:“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个圈套。”她笑得又甜蜜、又妩媚,慢慢地接着道:“这圈套最巧妙的一点,就是我们早已知道孔雀图是假的。这一点我们若不说出来,你们只怕永远也想不到。”

  赵一刀简直要晕过去了。他们为了这卷图,不惜拼命、流血,甚至不惜像野狗互相乱咬,但这卷图却是一张一文不值的假货!想到那些为这卷图惨死的人,看到地上还未干透的鲜血,他非但笑不出,连哭都哭不出。他还是想不出卫天鹰和袁紫霞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袁紫霞道:“孔雀图本是卫二哥经手买的,花的钱也不少。”

  赵一刀舐了舐发干的嘴唇,道:“但买回来后,你们就发现买的是假货。”

  袁紫霞道:“不错。”

  赵一刀道:“你们吃了个哑巴亏,还不敢张扬出去,因为无论谁若花了青龙会的银子买张假货回去,青龙会都不会饶了他的。”

  袁紫霞叹了口气,道:“何况卫二哥也丢不起这个脸,所以我只好替他出了个主意。”

  赵一刀道:“什么主意?”

  袁紫霞道:“我要卫二哥将这卷图给公孙静,叫他经手卖出去。卫二哥本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当然不敢对卫二哥怀疑。”

  赵一刀道:“这一来烫山芋岂非就已到了公孙静手里?”

  袁紫霞道:“他本不该接下来的,只可惜他又不能不接下来。”

  赵一刀道:“可是……你为什么又要从他手里将这烫山芋盗走呢?”

  袁紫霞道:“因为我一定要你们相信这卷图是真的。”

  赵一刀道:“我还是不懂。”

  袁紫霞道:“你们都是很精明的人,当然不会做吃亏的生意。”

  赵一刀道:“的确不会。”

  袁紫霞道:“你总该也知道青龙会的规矩,是一向不肯得罪江湖朋友的。”

  赵一刀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的确知道。”

  袁紫霞道:“所以你们出价之前,一定要先看看这张图的真假;按照青龙会以前的规矩,也一定不会拒绝——”她嫣然笑道:“这一看,岂非就要看出毛病来了吗?”

  赵一刀道:“所以你就索性将图盗走,叫我们根本看不见。”

  袁紫霞道:“何况你们若发现这卷图被人盗走,就一定不会再怀疑它是假的。”

  这本就是人类心理的弱点之一,她不但很了解,而且利用得很好。

  赵一刀叹道:“再加上公孙静一畏罪逃走,我们当然就更不会怀疑了。”

  袁紫霞道:“所以你们就一定会急着来追。”

  赵一刀道:“不错。”

  袁紫霞道:“但我若很容易就被你们追到,你们说不定又会开始怀疑的。”

  赵一刀苦笑道:“不错,越不容易到手的东西,总是越珍贵。”

  袁紫霞道:“可是我非要被你们追到不可。”

  赵一刀又不懂了,忍不住问:“为什么?”

  袁紫霞道:“因为这圈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你们相信这卷图是真的,要你们看到这卷图,要你们为了这卷图自相残杀,然后……”

  赵一刀道:“然后怎么样?”

  袁紫霞悠然笑道:“等你们死光了之后,我们才能将你们的黄金珠宝拿回去——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回去,而且不必担心有人会来找我们麻烦,因为你们本就是互相杀死的,本就和我们完全没有关系。”

  赵一刀道:“原来你们这样做,为的就是要掠走我们带来的黄金珠宝。”

  袁紫霞道:“财帛动人心,这句话你总该也明白的。”

  赵一刀道:“你们拉白玉京下水,为的也是要他身上的东西。”

  袁紫霞道:“还有他身上的那柄剑。”她突然叹息了一声,道:“但我还是很感激他。若不是他在保护我,这计划也许就不会完全成功了。”

  赵一刀道:“为什么?”

  袁紫霞道:“因为若是要计划完全成功,公孙静就一定要先死,方龙香也非死不可。”

  赵一刀道:“为什么?”

  袁紫霞道:“因为他们若不死,这卷图你们就未必有把握能到手,也未必肯拼命了。”

  赵一刀想了想,苦笑道:“不错,就因为我们已有把握拿到这卷孔雀图,所以刚刚才会杀了苗烧天和白马张三。”

  袁紫霞又叹了一口气,道:“但若不是白公子的长生剑,公孙静和方龙香又怎会死得那么容易呢?”

  赵一刀道:“难道公孙静也和我们一样被蒙在鼓里?”

  袁紫霞道:“当然。”

  赵一刀道:“他难道不认得你?不知道你也是青龙会的人?”

  袁紫霞淡淡道:“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分坛堂主而已。青龙会里的人,十个中他只怕有九个是不认得的。”

  赵一刀道:“你怎么能要他上当的?”

  袁紫霞笑了笑,道:“我就算要他的命,也容易得很,何况要他上当。”

  赵一刀看着她脸上又甜蜜、又妩媚的笑容,忍不住又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若是他,只怕也一样会被骗的。”

  袁紫霞嫣然道:“只怕你被骗得还要惨些。”

  赵一刀道:“但方龙香既然也是青龙会的人,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袁紫霞道:“因为他若不死,你们的黄金珠宝,就要变成青龙会的了。”

  赵一刀愕然道:“现在难道不是?”

  袁紫霞道:“当然不是。”

  她笑得更甜,接着道:“现在这里每分银子,都是我跟卫二哥两个人的。”

  赵一刀怔住半晌,苦笑道:“我也算是个老江湖了,也曾看过不少阴险毒辣的人,听过不少巧妙狡猾的诡计,但若和你一比,那些人简直就像是还在吃奶的小孩子。”

  袁紫霞笑道:“谢谢你的夸奖,我一定永远不会忘记的。”

  卫天鹰忽然道:“你的话问完了吗?”

  赵一刀道:“问完了。”

  卫天鹰道:“现在你是不是也已有些头疼?”

  赵一刀道:“的确疼得很。”

  卫天鹰道:“你自己会不会治你自己的头疼呢?”

  赵一刀叹了口气,道:“幸好我还会治,否则只怕就要疼得更厉害了。”

  他果然治好了他自己的头疼。——一个人的头若被砍了下来,就决不会再疼了!

  白玉京一直在看着,听着,脸上仿佛也跟卫天鹰一样,戴上了层人皮面具。

  易容本就是忍术中的一种。

  但朱大少始终未认出他,倒并不是因为他的忍术高明。那只不过因为朱大少从未关心过他扮成的这个人——一个老实听话的保镖,在朱大少眼睛里,并不比一条狗重要多少。他若肯对别人多关心些,自己也许就不会死得这么惨了。

  卫天鹰看着自己手里的刀,冷冷道:“赵一刀是个聪明人,所以他的头很快就不疼了。”

  袁紫霞道:“聪明人做事,总是用不着麻烦别人的。”

  卫天鹰道:“白玉京呢?”

  袁紫霞眨了眨眼,道:“好像不如赵一刀那么聪明。”

  卫天鹰道:“所以他只好麻烦你了。”

  他忽然伸出手,将刀送到袁紫霞面前。

  袁紫霞道:“你知道我不喜欢拿刀。”

  卫天鹰道:“你杀人不用刀?”

  袁紫霞嫣然道:“而且不见血。”

  卫天鹰道:“能不能破例一次?”

  袁紫霞叹了口气,道:“你要我做的事,我怎么会不答应?”她接过刀,转过身,看着白玉京,幽然道:“我实在不忍杀你的。但我若不杀你,卫二哥一定会生气,所以我只好对不起你了。”

  白玉京道:“不必客气。”

  袁紫霞道:“我很少用刀。若是一刀杀不死你,也许会疼的。”

  白玉京道:“没关系。”

  袁紫霞道:“好,那么我就真的不客气了。”

  她忽然转身,一刀向卫天鹰砍了过去。

  好快的刀。除了她自己之外,决没有别人能说她不会用刀。

  卫天鹰眼睛里还是带着那种嘲弄的笑意,看着这一刀砍来,突然双手一拍,已将刀锋夹住。

  袁紫霞脸色终于变了,真的变了。

  卫天鹰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将这柄刀给你?”

  袁紫霞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卫天鹰道:“我就是要你来杀我。”

  袁紫霞道:“为什么?”

  卫天鹰道:“因为我也跟你一样,我也想独吞这批货。”

  袁紫霞叹了口气,道:“难道你一定要我先杀你,你才能下得了手杀我?”

  卫天鹰道:“不错,否则我真有点不忍下手呢。”

  袁紫霞叹道:“看来我毕竟还是做错了一次。”

  卫天鹰道:“每个人都难免有做错事的时候。”

  袁紫霞道:“但你也想错了。”

  卫天鹰道:“哦。”

  袁紫霞道:“我要杀你,并不是为了想独吞。”

  卫天鹰冷笑道:“你难道是为了救他?”

  袁紫霞凄然笑道:“像我这种人,若非已动了真情,怎么会做错事?”

  卫天鹰冷冷道:“只可惜他已无法来救你。”

  白玉京忽然也叹了口气道:“你又想错了。”

  这五个宇出口,袁紫霞已后退了七尺,脚尖一挑,挑起了地上的长生剑。

  白玉京已动身跃起,抄着了这柄剑。等到这五个字说完,他已刺出了三剑,剑光如星雨银河。

  卫天鹰的刀若在手,也许可以架开这三剑,只可惜他的刀锋已被他自己夹住。

  他的手若是空着的,也许还可以变招闪避,只可惜他的手已夹住了自己的刀。

  他反手、退步,回转刀锋,变招已不能算不快,只可惜,白玉京的长生剑更快。

  水银般的白剑光一闪,两只血淋淋的手,已跟着手里的刀一起落下——

  不知何时,阳光已升起,照着窗户。窗户上画着一点点杨花,用鲜血画成的杨花。

  白玉京静静地站着,面对着窗户,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穴道已开了,所以才没有下手杀我?”

  袁紫霞垂着头,不说话。

  白玉京道:“你不知道?”

  袁紫霞还是不说话。

  白玉京霍然回头,对着她:“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袁紫霞忽然展颜一笑,嫣然道:“你猜呢?”她笑得真甜,真美。

  白玉京叹了口气,道:“我只怕永远猜不着的。”

  袁紫霞眨着眼,忽又搔了搔头,柔声道:“你总有一天一定会知道的。”

  白玉京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好,现在我们走吧。”

  袁紫霞道:“去哪里?”

  白玉京道:“当然是青龙会。”

  袁紫霞皱眉道:“到青龙会干什么?”

  白玉京沉下了脸,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袁紫霞道:“你是谁?”

  白玉京冷冷道:“我就是青龙十二煞的红旗老幺。像你这种人,当然不会认识我。”

  袁紫霞脸色又变了,真的变了。

  白玉京沉着脸道:“你们自己以为这件事伪装得神不知,鬼不觉,其实青龙老大早已看出来了,所以才要我在暗中调查。”

  袁紫霞道:“你……你真的要送我回去?”

  白玉京道:“当然。”

  袁紫霞道:“你真的这么狠心?”

  白玉京冷笑道:“对付狠心的人,我一向不客气。”

  袁紫霞看着他,突然弯下腰去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白玉京反而怔住,吃惊地看着她,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袁紫霞道:“笑你。”

  白玉京道:“笑我?我有什么好笑?”

  袁紫霞勉强忍住笑,道:“你实在很会演戏,只不过,你若是红旗老幺,我是谁呢?”

  白玉京又怔住。

  袁紫霞道:“老实告诉你,我才是青龙十二煞中的红旗老幺。”

  白玉京道:“你……你是?”

  袁紫霞微笑着道:“卫天鹰嗜赌,输了三十万两,却故意说买了幅假的孔雀图;公孙好色,玷污了不少良家女子;方龙香贪财,吞没了十七万两公账。这些事情青龙老大都已知道,所以才特地叫我来清理门户的。”

  白玉京道:“只有你一个人?”

  袁紫霞道:“我做事素来只有一个人。”

  白玉京道:“你一个人就想清理门户?”

  袁紫霞道:“一个人就已够了。”

  白玉京道:“可是你的武功……”

  袁紫霞淡淡道:“一个人只要懂得利用自己的长处,根本不必用武功也一样能够将人击倒。”

  白玉京道:“你的长处是什么?”

  袁紫霞嫣然一笑,不说话了。

  她笑得真甜、真美,美极了……

  “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我本来也想骗你一次,让你着急的,想不到还是被你揭穿了。”

  “我几时骗过你?”

  “你没有?”

  “我若是骗你,现在又何必跟你逃走,连青龙会的红旗老幺都不做了?”

  “也许你根本也不是真的红旗老幺。”

  “……”

  “你究竟是不是?”

  “你猜呢?”

  白玉京知道他自己永远猜不出的,但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就在他身旁,而且永远不会再离开他,这就已足够了。

  这就是我说的第一个故事,第一种武器。

  这故事给我们的教训是——无论多锋利的剑,也比不上那动人的一笑。

  所以我说的第一种武器,并不是剑,而是笑。只有笑才能真的征服人心。

  所以当你懂得这道理,就应该收起你的剑来多笑一笑!